第129章
“现在那边状况如何?” 戎波刚摇头,就传来一声高亢冗长的大喊,“报--”一个士兵策马入营,一见秦葛慧若在大门處,他忙跳下马来,颔首行了一礼,便忙朝着闻人拓奔过来。 秦葛慧若转头看向闻人拓,便紧跟着士兵追过来。 闻人拓快步迎过去,“战况如何?” 士兵忙跪下来,“启奏皇上,没……没有胜负之分。” “没有胜负之分?”闻人拓冷笑,“出战两个时辰,你给朕一句没有胜负是何意?难道朕的大元帅不是索博达的对手?这怎么可能?” “皇上息怒,卑职尚未禀奏完毕。淮浏帝慕容袭被其婕妤索氏毒害,如今昏迷不醒,淮浏女王慕容纨佳昨晚开始掌控淮浏,并颁下圣旨,暂执掌政务,统领全军,秦元帅渡河之后,女王却不迎战,反而下令休战,还给将士们准备了吃的喝的,让将士们填写奇怪的答卷。” 秦葛慧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惊喜地问道,“元帅呢?既然没有打起来,也该回来了吧?” “回夫人,元帅被女王邀请到了桥上的营帐里,至今尚未出来,不过,也无打斗,桥上陪同女王的宫女说,女王正与元帅对弈。” “对弈?”闻人拓哼了一声,俊颜顿时铁青,心底蹿出一股无名火,愈演愈烈,一想到纨佳与秦景瑞相对而坐,彻夜对弈,谈笑风生,怒火便突突地往上飞蹿。 据说,她棋艺精湛,出神入化,无人能及。 他大都是听宫人们吹嘘议论,却至今没有机会见识到。 他每次要她陪他下棋,她不是摆这种借口,便是摆那种借口,最离谱的是,她要他打赢御天以及她的八大高手,才有资格与她对弈。 他倒是打赢了御天,至于她的八大高手,至今不见踪影,因此也未能付诸实践,倒是金山也曾亲口说,她棋艺超凡,诡计多端,和她下棋,倒是不如看她跳舞来得自在。 闻人拓鹰眸里快要爆出火焰来,一旁戎波紧张不安,士兵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就连秦葛慧若也发现空气里绷着一根弦。 闻人拓突然就笑了,冷冷地笑,杀气森寒,“哼哼……她是天真地拿着战场当棋局,还是拿着棋局当战场?竟然邀请了秦景瑞对弈?不过,漫长的两个时辰,他们恐怕不只是对弈这样简单吧?!” 秦葛慧若忙解释,“皇上,纨佳和景瑞绝不是您想得那样……”纨佳早就说,这个皇帝是个大醋缸,果真一点都没错。 闻人拓没有理会她,怒问跪在地上的士兵,“你说女王给了将士们每人一张答卷?是什么样的答卷?” 士兵忙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双手递上。 闻人拓接过之后,手一抖,纸张散开,白纸黑字,娟秀绝伦,他的笑更深,锋芒刺目的杀气从唇角蔓延到了眼角眉梢,让周遭的众人都不寒而栗,更不敢再直视。 “慕容袭被索氏突然下毒,着实奇怪,索氏陪侍他身边多年,可从来没有得逞过。慕容袭昏迷,慕容纨佳就夺取了皇权,还一夜之间发给双方将士如此多的答卷,可见,她为这一日筹谋了至少有半月之久!” 而这幕后,更是不知雇佣了多少抄写答卷之人,可恶的是,如此大的一桩谋划,他身为她的夫,身为她的枕边人,竟然无从察觉?! “慕容纨佳,你可真是好样的,竟然妄想从朕的手中夺天下?你痴心妄想。” 秦葛慧若听他分析如此透彻,暗暗心惊,“皇上,纨佳这样做,都是为了皇上呀……皇上……”被冷扫一眼,她忙跪下来,“meimei真的是一心为着皇上的!” “呵!这么说,秦夫人竟然也知道朕不知道的事?那个女人是拿朕当傻子吗?”他将答卷撕了个粉碎,厉声下令,“备马,朕要亲眼去瞧瞧,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虽然答卷被他撕碎,却直到骑坐在马背上,他仍是能清楚地记起那几个问题。 第一,战火纷飞,背井离乡,请问,你思念故土吗? 毫无疑问,恐怕两国将士都会答,思念。 第二,两国为私仇皇族上一代恩怨,冤冤相报,边境常年为此荒谬原因,血战不断,已是民不聊生,虽说尔为士兵,亦是一国百姓,却也是有血有rou之人,亦有父母妻儿,请问,你愿意参与其中吗? 自然,这个答案更简单,普通百姓谁又喜欢多惹是非?他们定然回答,不愿意。 第三,慕容袭心狠手辣,闻人拓阴狠决绝,两国国君,皆是拿尔等当复仇工具。本女王有意结束一切战乱,若战火停,两国言归于好,让慕容袭与闻人拓单独解决他们之间的仇怨,你可同意? 毫无悬念,所有的将士自然都答,同意。 第四,两国一统之后,田地重新划分,所有主动归家将士,每人可赏三亩良田,纹银二十两。 他不禁怀疑,这个女人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后面那些个问题,无非是宣扬她一统天下之后的完美幻想,什么修路,铺桥,鼓励经商,促进耕种防治,增进南北往来……她不只是在做白日梦,还天真可笑,愚不可及! 当他抵达那座百年前修筑起来宽阔石桥时,才发现,可笑的人,不是她慕容纨佳,而是他这个伽神国君。 朝霞映天,河水汤汤,他带着一群随侍策马近了原定的战场,却一没有血流成河,二更无一人伤亡。 两国将士不但没有反对她的提议,没有为答卷产生丝毫争执,还正排着队伍在领银子,而不知从何處的运来的银两,一箱一箱地堆放在桥头上,宛若一座小山。 领了银两的士兵便脱掉军服,上缴所有的随身武器,随即便准备着返乡启程,有人还三五成群的议论着女王如何如何…… 事实摆在眼前,女王的诚信人手有份,而且是结结实实的分量,如此,岂能不叫人心服口服? 没有拿到银两的士兵,两国混站着,队伍排列冗长,却也都耐心十足,一片和睦,用不同的方言交谈着,还有人正在发粥和乾粮,秦景瑞吆喝着,大家要吃饱喝足再启程返家,队伍里一片叫好,热闹得仿佛庙会集市。 闻人拓来到桥头时,没有人对他下跪行礼,也没有人再畏惧他,更没有人再用崇敬的眼神看他,而那些淮浏士兵更没有仇视他,仿佛他只是一个与他们毫不相乾的普通的陌生人,皆是对他视若无睹。 他不禁怀疑他们的脑子全部坏掉了,他头戴龙冠,身穿龙袍,贵雅无匹,俊美不凡,有那么……不显眼吗? 他到處找营帐和宫女,只要看到宫女所在之處,定然能寻到那个“罪魁祸首”。 倒是果真有淮浏的宫人正在收拾桥栏杆上的夜明珠,一颗一颗放在锦袋里,小心翼翼。 单凭这些夜明珠,他也能想象到,昨晚这桥上的盛景定然如梦似幻,她站在这样的景致里,这些将士只看她一眼便七荤八素了,哪里还有脑子思考答卷上的问题?! 秦景瑞总算是注意到他,迎过来,却没有下跪,只是以颔首表示对他还保持的尊敬,“赫连公子,您来了!” “赫连公子?”闻人拓倒将这个称谓放在牙根上,细细的碾碎。想不到,他堂堂伽神帝王在龙椅上没有坐热,竟然莫名其妙地变了身份?!“秦景瑞,你这是告诉朕,你叛国通敌了吗?” 秦景瑞泰然自若,微笑作答,“赫连公子误会,我秦某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国与家的事。眼下我正忙着,就不与赫连公子闲谈了,失陪。” 他一口一个赫连公子,让闻人拓听着不只是听得刺耳别扭,还火冒三丈,而他最后一句似不耐烦的“失陪”,彻底引爆了他的怒火。 他耗尽心血夺取的军队,一夜之间溃散瓦解,他夺取淮浏的复仇大计,彻底覆灭,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是他太轻敌了吗?还是他把天下人心想得太复杂? “秦景瑞,给朕站住!”他怒声咆哮,“那个女人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话?朕的前锋大元帅,被洗了脑子?” 秦景瑞没有回头,只是略一侧首,“您指的是女王陛下?” 闻人拓追上他,揪住他胸前的铠甲,“她倒是成了你的女王陛下!朕算什么?” 秦景瑞顾不得他的怒火,他谨慎地按下闻人拓的手,抚了抚铠甲,“赫连公子息怒,女王陛下有旨,您若来了,可以找她谈。”他如今真的太忙,女王让他甄选万名精锐留下备用,实在不好筛选。“女王陛下此刻正在前面为士兵们派发银两和地契。我不便相陪过去,后会有期。” “呵!银两和地契?她是哪里来的这个权利?” “她是女王,她是得了民心的人,民心所向,就是权利巅峰,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有这个权利。”秦景瑞说完,便迈开步子,继续往前巡视军队,顺便抛给他一句话,“赫连公子,我如今是安和王,以后你见了我,可是要行礼呢!” 闻人拓岂能忍受如此羞辱?“混账!以下犯上,仔细你的脑袋!” 他喷火暴龙似地,转身咬牙切齿地朝着北边的桥头冲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桥头堆满的盛放银两的箱子,竟然有伽神国库的标记,而还有一半则贴着淮浏国库的封条。 摞成一座山似地箱子前,则摆放三张翘首桌案。 一张桌案上面是地契,两个身着淮浏战将铠甲的男人正在清点。 另一张桌案上面放满了银两,两位伽神副将,负责将清点好的银两和地契装入钱袋。 纨佳则坐在她雕龙镶金的桌案前,只负责把钱袋接过来,确定无误,再递给来到面前的士兵,而与她同桌的苍龙,负责记下士兵的姓名与住址,厚厚的册子,已经写满了两本。 而后面排队的士兵们仿佛看菩萨一般地,尊崇地翘首看着面对微笑的纨佳,他们不只是期望尽快轮到自己,还是期望能近距离地一睹这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采。 闻人拓的怒火里也因此又添了一缸浓醋。 “该死的!慕容纨佳,你这是在做什么?”闻人拓冲到桌前,挡住领银子的士兵,可恶的家伙,竟然对着他的女人傻笑?!活的不耐烦了!“你最好马上给朕说清楚。” 站在纨佳身侧的金山怒斥,“闻人拓,对女王陛下说话客气点。” “没关系。”纨佳坐在高背椅上未动,她略扶了下头上的女王头冠,随口向闻人拓身后的士兵柔声说道,“请到苍龙将军这边来领银子和地契。” 说完,她便把钱袋放在了苍龙那边,从容起身,离开了桌案。“闻人拓,你随我来,我们是应该好好聊一聊了。” 闻人拓见她身上穿得单薄,焦躁地只得强压住火气。事已至此,急躁暴怒,已然于事无补。 纨佳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神情,心里也不免烦躁。 事实上,当他揪住秦景瑞的铠甲,她就已经发现了他--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他因为失去了志高的权利而仇视着她,所谓的爱恋,相较于他的江山,相较于他的仇恨,竟如此微不足道。 原本的夫妻两人,如今近乎反目,她心凉彻骨,不,她早就心凉了,如今,不过是寒秋入了严冬而已,再也不会有任何境况比这更糟糕的。 远离了队伍十几丈,她在前,他在后,沿着河边已经被踩踏扁平的草地往前走,她一直没有回头,淡漠幽冷的气韵,从唯美纤巧的背影里扩散出来,无形之间柔柔杀掉他大半怒火。 他疾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肘,隔着蛟绡纱袍与内衬的白丝锦衣,她瘦削的骨节突兀地被他握了满手,这触感,刺痛了他的心,于是,开口之时,他怒火也突然发不出。 “纨佳,给朕说清楚,那些银两是怎么回事?” 她拧身甩脱了他的手,蝶袖飞扬,凤眸顷刻间凌厉清寒,她女王头冠上的珠翠映着朝霞艳红的光,光芒夺目,越是衬得肌肤白腻,俏颜惊艳绝美。 他心神一震,一再防范,却还是被她掳劫了视线。 她却绝然冷笑,“闻人拓,没想到,你第一句开口,竟是这样的问题!”
他转开视线,不看她暗藏绝望的双眸,他也不明白,如今夺取天下的人是她,为何她还如此绝望?“你最好马上回答朕。” “为何你不问我,为何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你面前?我慕容纨佳的安危,在你心里,果真堪比蝼蚁?!” 她到底在说什么?有错的人,分明是她!为什么好像是他错了?“慕容纨佳,你明知道朕最想做的就是踏平淮浏!” 纨佳气结点头,“是呀!我知道!不过,你这样的目的,到底是为复仇,还是为你个人独霸天下的私欲?人人都称颂你是明君,你曾经为赈灾亲赴灾区,曾经为你的百姓,打败折磨他们多年的邢氏,那么请问你,在与淮浏这一战中,百姓的命,我的命,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他薄唇紧抿,鹰眸俯视着翻滚着浅浅水浪的河,没有就此解释。 他是为复仇,也是为私欲,夺天下是父皇的梦,是他的梦,是整个赫连皇族的梦,他不能否认这一点。 而他与她之间的隔阂,就如这条河,宽无边,深无底,河上尚有一座百年石桥供人渡,他与她之间,却连一句贴近的言语都寻不到了。 如若她此刻还乖乖呆在宫里,天下与她,都是他的,他自信能做到这一点,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甘愿。可是现在,他的梦忽然变得可笑起来,是他太贪婪了吗? “好吧,我们不谈天下,天下这个话题太沉重。在你眼里,我是个女流之辈,你伽神帝定然在想,女人绣花跳舞就够了,何必管天下事?”她嘲讽地笑出声来,字字句句浸透了剧毒,“不过,你来淮浏军营,口口声声说为我,却千军万马压境,还让索檀雅在慕容袭出战之际,摆出一条毒计,意图将我害得万劫不复!所以,我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剑眉几乎竖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本要急于辩驳,见她气息不顺,脸色惨白无血,不禁又担心她的身体。她内伤定然未完全痊愈,又连日疲惫,再这样下去,她就算坐上女王之位,也不会长久。不过,他这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纨佳,你认为朕会让索檀雅害你吗?朕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 “你利用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她从袖中取出那枚赫连一雯拒绝代为转交的玉佩,“这是从索檀雅的枕头下找到的。除非你亲手给她,否则,她绝不会拿到这东西!” 他脸色骤变,“你怎么会找到这个?” “我怎么会?哈哈哈……你的神情真可笑,仿佛被捉jian在床了。”她笑得前仰后合,脚下不稳地摆,身姿轻飘飘地晃。“我应该不会发现对吧?闻人拓,你好狠毒的心!” 他担心地看了眼她的脚下,有石块沿着边崖滚入河中,“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是最好的解释!”她拒绝再和他谈及任何感情的问题,“闻人拓,如果你真的想复仇,就应该和慕容袭单打独斗,而且,我一定给你这样的好机会。”说完,她转身便要走。 闻人拓恍然大悟,谈了这些,原来她只是找他兴师问罪?应该兴师问罪的人是他才对吧! “慕容纨佳,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把朕的军队、把朕的伽神、把朕的国库银两全部还给朕!”可恶,每次看到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他都会方寸大乱。 “首先,我告诉你,你所谓的国库银两,是我这个淮浏女王冒着生命危险,举行了一场拍卖会换来的。那些银两是天下人的,我现在所做的,就是归还天下。” “呵!原来你的拍卖会,不是为了偿还欠朕的三千精锐?” “你也说了,我不算欠你的!” “慕容纨佳,你不讲理!” “你才不讲理!”她抬手指向桥上排队的士兵,“你的军队就在那里,我没有抢你的,你闻人拓有本事,就可以将他们带走。另外,至于你的伽神,玉玺还在你手上,你还是伽神皇帝,谁也没有夺你什么。” “哼哼,你倒是说得句句在理。”他气结,却寻不到话语来辩解,他也懒得和她争辩,直接把她扛走,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可……他尚未出手,她竟突然站住脚步,不再往前走,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定定的,被封了xue道一样。 闻人拓不禁心生防备,却又担心她身体有什么不妥,“慕容纨佳,你这又是怎么了?” “恒,其实……刚才那些话,我不想以那种口气对你说出来的。” 她这句话,实为肺腑之言,转过身来,亦如换了个人,温柔如水,款步上前,然后……小鸟依人地依靠到他的怀中来,手臂勾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眸光狐疑不定地俯视着她,下颌被她王冠上的珠翠划到,微微的疼。 “恒,我再也不会说爱你,也不想问你到底对我有几分真心,那样做,只会显得我比以前更愚蠢。”她额头贴着他温暖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抱着我。” 他终于还是敌不过这样的温柔,迟疑抬手,揽住她的腰,“纨佳,我很抱歉,索檀雅给你这样的伤害。我给她玉佩是真的,但是,我绝没有暗示她施毒计害你!” “没有人能伤得了我,倒是你的辛玉丽,现在正在毒打索檀雅索取脱发解药,不知道她们这同父异母的姐妹俩,你会更心疼谁?!”最后一句反问,温柔冷却,淡然转凉,她在他怀中冷冷地扬起唇角,“还有,恒,其实……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 她突然推开了他,无辜地噙着妩媚绝伦的笑,缓慢后退了七八步,远远地离开他,轻声唤道,“风,把这个绝情,卑鄙,恶毒的男人,关进慕容袭所在的囚笼里,让他们这对儿仇敌,朝夕相对,谁敢来救,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