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玉佩夜访人
多少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真正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 多少事,唯独到了归于平静的那刻起,才会泛起越发浓烈的懊恼和不舍。 夜入三更。 时间已是跨进了新的一天。 而轩辕还是像往常那样,一个人坐在屋顶。 不过不是在自己的竹草屋,是修家大宅的论道塔。 乍暖还寒的夜风,似乎在雕琢着轩辕脑中的思绪,一阵连着一阵,把他的白色长袍扯得很长。 论道塔比修家所有的阁楼都高出许多,在这里俯瞰脚下,的确是一览无余。 然而轩辕并不是突发奇想地来这里看风景。 他是在看两个房间。 准确地说,是在观察两个人。 修万里的房间在东南角,也许是他对别人发出的声音十分厌恶,所以一旦入夜,他的四扇窗户总是紧闭不开。 即便如此,还是能感受到他住处的宽敞和排场,因为总会有那么多的灯光会不经意间偷偷跑出来,夹杂着幽幽不绝的丝竹之音,轻得怕是让人听见。 而修文臣的住所是在偏僻的西北处,那里是修家最昏暗的地方。唯独只有他的房中有些许明光,但也是小的可怜。 可能是夜深了,他的身上才添了一件并不是怎么合身的宽大长袍。在这个初夏的时节里,显得有些突兀。 轩辕记得修如平说过,这个修文臣是修家少有的习武之人,不过整整半个时辰的光景,他都坐在案台前苦读,一动也不动。 只有那可怜的油灯将他的面庞照得微微发亮。 其实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即便是生在同一个家庭的两个人,有些地方也会天差地别。 轩辕口中哼着小调,从袖里拿出阿潇给他的一炷香。 香头不情愿被火折子点得通红,缓缓飘起一股轻烟,慢慢融入这夜色。 这个不是当日阿潇点的迷迭香,因为那种香的烟是白色。 而这柱香散开的,是一丝诡异的紫烟。 还没等它烧过一盏茶的功夫,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从轩辕面前闪过,来得太快,瞬间就抢走了轩辕面前的那柱香。 不过可惜,轩辕他更快。 何为风者? 云无象,是因为它没有心,所以才让人看不透。 风无形,是因为它已经快到让人无法看清。 一个起伏,已成定局。 “果然是你,修文臣。” 轩辕双脚压住来人的双手,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西北角,又瞧了瞧仍旧紧锁着窗的东南角。 此时的修文臣,全身透着一股发亮的白色,双手两侧隐隐显现出几道本不该出现的羽毛。 已然是非同常人。 “嘁,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我的身份?” 修文臣手里紧紧抓着那柱紫香,就算身处困境,他还是竭尽全力地去嗅着那股诡异的紫烟。 “很简单,这个曼陀罗香就已经告诉我了。” 轩辕很庆幸自己的多事让自己省了不少功夫,若不是他缠着阿潇讲起翔者和潜者的特点,他也不会知道原来翔者也会对一种香极为疯狂。 那就是曼陀罗香。 “其实要怪就怪你自己太狠心。” 轩辕点了他身上的几处xue道,倚在塔顶,意味深长地看着修文臣。 “我狠心?哼,这个世上比我狠的人何止千万。” 修文臣不断抖动自己身体,手臂两侧洁白的羽毛也渐渐被瓦片上的灰尘染黑了。 “这个我倒是一点都不否认,不过你在我眼里跟他们是同类,所以没资格对我抱怨。” 轩辕伸了个懒腰,神情也是一脸轻松。 只不过他看着修文臣的眼神就好像刀子一般。 “到底是紫蝶轩的人。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的。” 修文臣的脸色里似乎涌上一股释然,可他的眼中依旧是带着不屑,跟轩辕平常所见的他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极其自负的人才会拥有的表情。 “之前我们在论道塔里发现的潜苜者,其实早就已经被飘遥制服了。跟生前的他有直接接触的,不过就是你、我、飘遥、慕容还有修万里。” “难道你就不会想到,是之前那个出手的人杀了他么?” “这点你可就有点小看飘遥了。我可以质疑他的品行、感情、甚至灵魂,但我绝对不会怀疑他手中的那把剑。而且我们本来就是来帮忙的,有嫌疑的也就是你们两个修家的人。” 修文臣以一种十分怀疑的眼神看着轩辕。 “既然已经被抓了现行,那个什么者也可以是畏罪自杀。” 轩辕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自杀对于这件事来说,就已经很牵强了。后来检查尸体,也没发现有自断经脉或者咬舌的痕迹。倒是在他身上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什么?” “一根银针。” 此时的修文臣选择平视着眼前,并没有抬头看轩辕。 “其实你和修万里两个人,都有可能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对他下手。” 轩辕似乎是在给他一个台阶下。 “那为什么不怀疑他?” “你错了,你们两个我都怀疑。”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人算不如天算,这件事我倒还真是要谢谢那个死去的阿齐。” 轩辕随口的这么一句话,就仿佛一把利剑,深深扎入修文臣的心里。 修文臣一脸困惑,又抬起头来看着轩辕,没有说话。 应该说,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提问。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潜者起源于燕人,而他先前在论道塔里面胡乱画的,就是燕国凰族的图文,飞凰图。上面说就是害他的人,就是翔者。”
“哼,没想到那个该死的傀儡中了离魂针还能有这种能耐。” “所以我开始怀疑你们其中一个人可能是翔者的后裔。刚刚上来之前,我特意去修如平的房间找到了修家的族谱,发现你虽是修家的子嗣,可你父亲的名字旁边,根本就没有你母亲的任何信息。” 听到这里,修文臣的头越来越低,鼻尖几乎都要碰到眼前的砖瓦。 “因此我就在这里点了曼陀罗香,本打算试探你,结果你们果然对这个东西难以抗拒。” 轩辕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 “其实我也早该猜到是你,因为整个修家几乎也就你会武功,所以...” “难道我是羽人就有罪么!?为什么要让我习武?!” 没等轩辕说完,原本默不作声的修文臣忽然间咆哮起来,面色狰狞得似乎是想吃掉眼前的任何人。 “修万里那个蠢货,一天到晚就知道钻研什么琴艺曲功,他哪里比我强?!为什么我就不能考取功名!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杀人。” 轩辕的脸色一直很平静,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一点波动,平淡得比修文臣更可怕。 “那种狗东西算人么?” 修文臣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你说,为什么才叫人?” 修文臣被轩辕说得一愣,好久才开口。 “哼,对呀,什么才叫人呢?自我出生以来,就很少有人把我当人看。” “真是讽刺,那些能把你当人来看的,你也只是叫他们狗东西罢了。” 轩辕一口气叹地很长,不知是感慨,还是悲哀。 “你懂什么?每个晚上,只能躲在屋里,没法出去见人,不能做自己热爱的事,这种痛苦,你又能体会多少?!” 修文臣此时的言语虽然激烈,可语气上已是哀默多于愤怒。 “我也许不能体会。不过你却不值得我同情。” 轩辕站了起来,看着夜空,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可怜。 “其实修家也好,潜者也好,又做错了什么呢?” 仇恨就像是魔鬼,你若控制不了它,它就会来控制你。 若双眼能容下天地,那么人心亦可广阔无边。 最后那块玉佩确实是在修文臣的身上找到了。 据说那晚修家的守夜家奴都隐隐听到了一曲箫声,有人听过那首曲子,名叫《梨花烙》。 究竟仇恨能大到什么地步? 轩辕说,当有人只为它而活的时候,那么你就可以看到它真正的面目。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也许的也许,也就没有也许了。 (半块玉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