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看这义乌十八腔
义乌县的新知县,来头真可谓蛮大的。 他姓蒋,名骥,字贤溪,直隶应天府人。去岁庚辰科殿试,中三甲三十四名,赐同进士出身。首都人民不说,还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只不过,这位老兄,读书倒还不错,做官,就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按理来说,同进士出身,又称“老虎班”,都是榜下即用的。和那些候补的官儿不同,只要榜上有名,就可以不用排队,直接挑一个地方,让他去上任。 但蒋骥这个人,八成是脾气比较臭,庚辰科的榜已经下了数个月了,竟然才刚刚排上位置。而且,也不是什么有油水的缺。 义乌处于浙中,虽然很少有海寇袭扰,但因为民风剽悍的缘故,境内实际上也并不安宁。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缺点,那位蒋骥蒋大人,怕是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 义乌县衙。 陈永庆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眼看着一壶浓茶见了底,却还不见县令大人放人出来。 原先的那位县令陈青云,不知道是精心筹划过,还是陈家布下的眼线出了失误,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据说回了徽州老家,准备过富家翁的日子了。 刚刚陈永庆到这儿的时候,听说大老爷就已经升了堂,让属下官吏一一庭参。 陈永庆暗暗琢磨,这位大老爷,官瘾还真是不小呢! “嘿,我说,里面怎么还没完啊?”陈永庆向一旁职守的衙役打听道。 陈永庆做上陈家大院的大管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县衙的衙役自然认识他,而且知道,陈永庆不起眼,但他代表的,可是连自己的顶头上司吴捕头,都要巴结的陈家人。 听他问起,立马笑脸回道:“陈爷,您有所不知啊,咱们这位新来的大老爷,是直隶应天府人!” “应天府?”陈永庆不明就里,忍不住诧异道,“应天府怎么了?” “唉哟,爷,您还没反应过来?”那衙役笑道,“咱们义乌县讲得都是吴语,腔调特别多,有‘义乌十八腔,隔溪不一样’的说法不是?” 衙役这一提点,陈永庆当即便恍然大悟,“哦,合着他是个睁眼儿瞎!哈哈哈,这可好玩儿了。” 没错,这个真好玩儿。 古代可没有什么全国推行普通话的说法。 想要考取功名的人,自然要学直隶官话,但真正打算考到进士的人,其实并不算多。皓首穷经一辈子,还不一定能够考得上,对于数量众多的百姓来说,实在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除非极有天赋,或是有极大的愿望想考,否则,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不会去碰那个钉子的。 义乌县内,会说直隶官话的人可不多。 而新来的县令大人呢?他老人家说直隶官话倒是没有障碍,但他没有,别人有啊!他说话,别人兴许还听得懂,但别人说话,他可就不一定弄的明白了。 义乌县,地处浙中,交通便利,与其他各府县的交往十分频繁。因此,义乌人讲话,也就多是南腔北调。所谓的“义乌十八腔,隔溪不一样”,说得就是义乌话的复杂难懂。靠近诸暨的红峰、燕窝人讲的就是诸暨话,而胡山、大陈、凰升塘人,既会讲义乌话也会讲诸暨话。与浦江交界的仙坪、鲤鱼山、大方人,义乌话、浦江话并用。 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居住在不同的地方,想听懂对方的话,都有些吃力。 蒋骥蒋大人想要弄懂深奥的义乌话,怕是不大容易吧? 事实也正是如此。 义乌县的衙门里头的一众官吏们,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几个是省油的货色。 陈青云不告而别,蒋骥有急急忙忙的在正月里,就赶到了县衙上任。这明摆着,就是想给大家伙儿一个下马威了。 无论是刘县丞、黄主簿,还是孙典史、吴捕头,都是做惯了土霸王的人了。原先的陈青云,是借着陈家的臂助上位,再加上本身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跟大伙儿打成了一片,因此,才能安安稳稳的当他的大老爷。 蒋骥下马就发威,这可不成啊! 没时间向各自的后台报告了,几个人碰了碰眼神。多年的狼狈为jian起了作用,顷刻间,便已经计上心来。
几个人假作只听得懂蒋骥的直隶官话,却满嘴乌拉乌拉地说着义乌的土话。 把蒋骥气得直跳脚,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就连人家的自我介绍都听不明白,这庭参还怎么进行下去啊? 偏就蒋骥还是个犟种,我听不懂你们说话,我还就不听了。一个人坐在上位,义正言辞的说了几车“忠君爱国”之类的豪言壮语,直把下面的一众官吏给说得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靠到蒋骥放了人出来。 陈永庆听了动静,赶忙让身边的衙役帮忙找人。 此时,刘县丞急急忙忙的赶去还没有收到消息的刘府,而黄主簿、孙典史、吴捕头三人,自然是忙忙的找到了陈永庆。不用他解释,便已经等不及的要他带路,急着要去陈家大院,找陈家的族长讨个主意。 刚刚还人气十足的县衙,转眼的工夫,“几路大员”就已经走个精光。只剩下些虾兵蟹将,静静地等着上司回来,布置下一步的行动。 与此同时,领了命令出来的陈楚河,却已经到了县衙附近。 “二爷有事找县尊大人,麻烦小哥代为通禀一声。”陈楚河客客气气,顺手还递上了一块散碎的银两。 那衙役看了看陈楚河,只觉得这小子面生,“二爷?那位二爷?” “当然是陈翰功陈二爷咯,难不成义乌县,还有第二个?” “哦,对不住,对不住。”衙役连忙赔礼,“小的眼拙,没认出尊驾来。” 陈楚河笑得极尽温和,对于用得上的人,他向来都是很有礼貌的。 “可是……县尊大人正在后头鼓着气呢!这个时候……” 衙役有点儿难做,他胆子小,陈楚河又不像是陈永庆那样有名气,他不认得,自然不敢轻易冒险。 陈楚河似乎早有预料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了衙役道:“不见人也行,但这封信,是二爷亲笔,还望小哥代为转交县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