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姓人和外来户
群峰环绕的绣湖,和绣湖旁的大安寺塔,此二者对于义乌人来说,就是家乡的象征。 而驿楼晚照,烟市晓钟,花岛红云,柳洲画舫,湖亭渔市,画桥系马,松梢落月,荷荡惊鸥,这绣湖八景,对于世代居住于此,已达百年之久的陈氏一族来说,更是一段难割难舍的故土情结。 绣湖周围,农田密布,湖畔有东、中、西三条水渠。 为避免百姓因田争水,不知道在哪朝哪代,在哪位老爷的英明主持之下,根据各户的田亩进行了均分。 现如今,经过近百年的传转,西边水渠二十七户共三百四十三亩良田之中,有足足十五户,近二百亩的土地已然姓陈了。陈氏家族的族人们,也自然而然的,从外来户,变成了土著居民。 人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那么理所当然,有江湖的地方就免不了,有数不清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别看这二百亩良田在整个大明里头,所覆盖的面积算不得多大,能养活的人口也有限得很,但就是这芝麻绿豆大小的一块地方,平日里,磕磕碰碰,争争夺夺,多了去了。 往日,有陈颂恩在家中镇着的时候,陈翰功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这帮亲戚有什么广大神通。不过就是张家长李家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罢了。想来,以他那个偷偷摸摸的学,也能学出个县案首的本事,处理起来,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啊? 但自从陈颂恩甩甩袖子出去旅游了,陈翰功才算是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不掌事不知道是非多!族长这个位子,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得了的。没本事,就算你是长房嫡孙又如何?照样折腾死你个小王八羔子。 “裘神医,我还有多久,才能下床活动啊?”陈家大院,西厢房靠南侧第一间的卧室里,陈翰功平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顶,有气无力地问道。 “唔,这个可不好说啊。”裘郎中双手在陈翰功的腿骨上慢慢摸索了一阵,转而,收回手来,轻轻捋了捋颌下的三缕美髯,沉吟半晌,道,“小二爷,俗话说呢,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这才躺了不到一个月,怎么就呆不住啦?您要听劝,要好生修养,这样才能好得快啊。如若总是像昨日一般,偷偷起身。那老朽就算是扁鹊再世,华佗重生,也永远治不好您的腿了。” “唉哟,我知道,我知道。”陈翰功不待裘郎中说完,便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脑袋,烦躁地下了逐客令,“裘神医,您放心就是了,我保证听您的话,再不乱动了。这还不行么?您一会儿还有事情吧?快去吧,快去吧,别耽误了事情。大哥!帮我送下裘神医。” 陈翰功的大哥,十五岁的长房长孙陈翰元,别的本事没有,听话的能耐倒是一流的。听见弟弟在屋中喊到自己,连忙进了屋来。 裘郎中见状不禁叹了口气,无奈地起身,一边在陈翰元的指引下向外走,一边趁机向这老实人发牢sao:“我说老大啊,你这个做哥哥的,可得好好管管你家那位小爷了。整日里,就任由他这么胡折腾,那伤势若是恶化了,可怎么得了啊?趁着现在天气还冷,还不好好的养伤。若是等天气热些了,伤口发炎溃烂,那还有得治么?!” 老实人果真是老实人,裘郎中稍微这么夸大一番,就把陈翰元给吓住了。听罢裘郎中的话,陈翰元连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央求道:“裘神医,您行行好!您是咱绣湖边上最好的郎中了,可不能不管我弟弟啊!我一定看住他,一定看住他,再不让他胡来就是了。” 裘郎中闻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过陈翰元奉上的诊金,扬长而去。 陈翰元将裘郎中送出几里,直到那老头几番坚持,执意要他回去。他这才停下了脚步,眼看着人家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才转过身,径自归家。 陈翰元一路低头想着心事,走到家门口时,刚一推门,却猛地听闻里面似乎隐隐有争吵的声音。翰邦、翰卿二人,这个时辰还没有下学,家中应当只有陈翰功一人才对。既然是一个人,又怎么会有争吵的声音呢?想到这儿,陈翰元不禁心头一紧,脚下不知不觉的加快了速度。 走进院中,屋内的争吵声已然清晰于耳。 “今年咱们绣湖周围大旱,族长都说了,要同心协力,共渡难关。谁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在自家的院里打了一口深井!这下可好,水都流到他们家去了,让我们这些人怎么过活?要我说啊,这些外来户,就没安什么好心眼儿。小二爷,族长可是把咱们这一大家子全交给您了,您得给咱们个公道才行!” “哪儿来那么多公道啊?”连日来的邻里纷争已经让陈翰功听得无比心烦了,此时听罢,更是眯着眼睛,随口嘟囔了这么一声。 声音很轻,除了刚刚他自己之外,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听到。 那位族亲见他的嘴巴轻轻动了下,却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刚想发问,只见陈翰元已经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老大,你来的正好,快来给我们评评理!”那位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族亲看到陈翰元走进来,便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看他这番的做派,似乎平日里就跟陈翰元很熟络的样子。 “额……我?”陈翰元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看那位族亲,再转头看看闭目不语的弟弟,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这两位族亲,都是而立之年。 刚刚一直在屋中滔滔不绝,对着陈翰功好一通告状的那位,名叫陈永庆。身量高挑,体格却十分瘦弱,弯腰站在陈翰功面前的时候,活像一根熟透了的麦穗儿。平素里就喜欢东逛西晃,走街串巷的打听些小道消息。然后再趁着逛来晃去的机会,添油加醋的宣扬出去。 陈翰功讨厌长舌妇一般的陈永庆,陈永庆却对从小就文采斐然的陈翰功佩服之至。陈颂恩离家郊游之后,便成了陈氏家族“二爷党”为数不多几个骨干成员之一。 与之相反,那位看见陈翰元就像是看见亲人一般的族亲,则是个无比坚定的“大爷党”。他名叫曹况,本是浦江县人,几年前家乡遭灾,逃难到此,为了生计,不得不入赘陈家。此人敢于任事,常常替外姓人出头,隐隐间已经成为了那些所谓的“外来户”的主心骨。
曹况其人,有勇,而并非无智。 他心中十分明白,一个外姓人,想要在这绣湖西渠边活下去,就必须依附在陈家的身边。而整个陈家,最有权势的,莫过于是陈翰元和陈翰功兄弟两个。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两百多亩田地,表面上是各家各户的。实际上,却都是人家哥俩儿祖上传下来的田产。不过是人家有钱,而且大方,对同宗同族的亲戚,从来都不计较那点儿租子罢了。 陈翰功是陈颂恩点名指定的“代理族长”,在陈氏一族之中可谓是众望所归,陈姓人家至少有七成半都是“二爷党”。若是依附在他的身边,当然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那样被人歧视压制的日子,却实在是不大好过。 因此,在曹况等人的筹划下,“大爷党”光荣成立。这群外来户,决定将陈翰功的大哥陈翰元推上陈氏族长的宝座,进而靠着拥立之功,强压陈氏族人一头。到那个时候,外姓人就可以扬眉吐气,好好过两天舒心的好日子了。 于是,也就有了曹况擅自在自家院里挖井,故意挑起邻里纷争。进而被陈永庆很凑巧的发现了,强拉着他,跑到陈家大院来评理。 这件事,往小了说,叫邻里纠纷;往大了说,实际上,就是陈氏族人和外姓人之间的派系纷争。 可曹况等人千算万算却算差了一点,陈翰元别说当什么圣明天子,帮他们改朝换代了。就算是当个阿斗,他都不够格。人家阿斗还是蜀汉江山的唯一继承人呢,他陈翰元却有个比他更有继承权的亲弟弟。 此时屋内的状况,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曹况满怀期待的看着陈翰元,陈翰元傻愣愣的看着陈永庆,陈永庆眼泪汪汪的看着陈翰功,陈翰功呢?则闭着眼睛,专心致志的准备做他的春秋大梦。唉,若是真的能就这么一睡不起才好呢!他还真是懒得理这些没头没尾的破事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翰功迷迷糊糊之中,就快要跟周公的小女儿接上头了的时候,却陡然听到门外传来一个震耳欲聋的喊声:“二哥!我来看你了!” 陈翰功登时被吓得浑身一激灵,若不是他那条左腿还废着,丝毫使不上力气,他非得从床上蹦下来不可。 屋内的其他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儿给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人吓人,吓死人,古人诚不欺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