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老裁缝

    老谭一边给秦风量着，一边思考着要从哪儿讲起。

    “老头子我是六零年生人，土生土长苏城人。”老谭差不多量好了尺寸，离开秦风的位置。从屋子里取过一匹布，拉开，铺在桌子板上，继续断断续续地回忆与讲述。

    老谭，原名姜飞雄。当年家道还算殷实，按现在的话讲也就是个“富二代”。年轻时不喜读书，和社会上的一些人经常混在一起。当时木渎有小社会团体，号称“云天社”，其实就是黑社会的雏形，姜飞雄在伙伴的引荐下加入了云天社。云天社当家蔡江，人称“江哥”。

    姜飞雄一开始进去纯粹是为了好玩儿，而天云社讲求一个“义”字，经常和其他一些小派打架让年少的他很热血沸腾。当时的天云社人少，姜飞雄没多久就认识了蔡江，而蔡江也很赏识姜飞雄这个小弟，见他很能打便经常带在身边去看大场面。

    苏杭自古多富商，蔡江家族是做生意的，生意也做得比较大，而他自然要经常和各种人打交道。七八十年代，蔡江开始搞建筑行业，姜飞雄就经常替他去砸别人的厂子，收保护费，什么你说会有人来抓他，蔡江早就搞好各层关系了。渐渐地蔡江的生意自然就做得很大了。只要是“江哥”想拿地皮，没有拿不到的，只要“江哥”想炒地皮，没有不火的。

    “女人，女人，对，有个女人。”老谭忽然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

    “为什么没见到谭夫人？”秦风问道。

    “就我一个人，哪有谭夫人。”

    那天姜飞雄陪江哥吃完饭回家的时候从一河道旁走过。天还未黑，一个姑娘正在路上欢快地走着。

    “我的那个心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样。又是开心呢，又是失落呢。”老谭摇摇头，又笑了笑，脸上皱纹都加深了。

    姜飞雄那天看到的那个女孩，他后来知道是一家武馆馆长的女儿。年轻的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上那姑娘了，但是姜飞雄有点要面子，不想被人家姑娘瞧不起，就假装去学武术。谁知道馆长知道姜飞雄是在街上混的，直接就回绝了他想要加入武馆的请求。姜飞雄第一次受到了打击。他就三天两头跑到武馆门口，求馆长让他进去学武。

    馆长也是个硬脾气，就是不让姜飞雄进去。

    “你个混混，也想进我薛家武馆，让你学武不是去欺负平民么？我不收你，你走吧！”当时的薛馆长这么说。

    姜飞雄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借学武之名看到薛家姑娘，所以也不在乎薛馆长说什么。偶尔有几次，薛馆长在赶着姜飞雄出去的时候，姜飞雄看到薛家姑娘会在门后偷偷看着他笑。而姜飞雄就故意出丑，在薛馆长面前让他踢，让他打，让自己出丑。

    过了一个多月，姜飞雄再次来到武馆，薛馆长对他说可以进，但是有几个要求。

    “我教你的武术，都是些固体强身的，打人的你别想。还有如果你偷学，被我知道用我家招式在外打人，我直接就到你家打断你的手脚。”薛馆长如是说。

    之后，姜飞雄就开始在薛馆长家练武了。不知道是薛馆长故意刁难还是怎样，姜飞雄经常被要求作为各个师兄弟们的搭档——就是挨打。后果就是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这倒是让他有机会接触到了薛家姑娘——薛莹雪。武馆通常都自带医馆，跌打损伤是正常的事，薛莹雪有空就会帮忙上药，抹药水。

    “哎，可惜现在武馆都没了，改建改建啊。”老谭感慨道，手依旧是熟练地在布匹上画着。

    姜飞雄去学武的事情被江哥知道了，他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更看重他了。江哥看出姜飞雄喜欢人家姑娘，就对他说时机成熟就去和馆长说说。姜飞雄不知道人家姑娘心意，也没急着表意。

    薛馆长对姜飞雄的态度一直就那样，不过姜飞雄倒是有些天赋，没用多长时间身体素质就锻炼得很好，而且薛馆长的招式也学得差不多了。而江哥那边生意也是越来越好，江哥也有些飞扬跋扈起来，几乎成了苏城一霸。江哥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的男人。正常男人没有不喜欢女人的，江哥也是这样。当年的江哥钱多到点钱抽烟，用钱方便。看上的女人基本就直接拉到自己的地方那啥，要是女方不乐意，直接一沓票子就甩脸上了。那个时候的一沓票子是多少钱我不清楚，反正是没有女人再说什么了。因此江哥又得了个名头“朝暮新郎”，也就是说早晚都在干那事，早上是新郎，晚上也是新郎。

    姜飞雄和薛莹雪也渐渐走到了一起，姜飞雄萌生了退出云天社的念头，他想和薛莹雪好好组个家庭，和父母和好，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但是江哥一直对他很好，他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等你，你去处理好事情。等你回来了，我去跟我爹说说。”薛莹雪那天夕阳里对姜飞雄认真地说。

    “嗯，我一定回来娶你！”

    “谁说要嫁你了，我只不过是跟我爹说说允许谈朋友！”薛莹雪红着脸，羞涩地敲了敲姜飞雄的脑袋。

    “嗯，对对，谈朋友，谈朋友。”姜飞雄挠着头，嘿嘿傻笑着。

    那天夕阳下薛莹雪看着姜飞雄离去时站在武馆门口的身影，老谭一直记在脑子里。

    “忘不了，这个，忘不了。”老谭边画边说道。

    江哥出事了。

    有个小年轻想开山立派，江哥在苏城也是大佬级的人物了，这个愣头青直接就奔江哥捅刀子，结果可想而知，被江哥杀了。这事要是普通人给点钱解决了，但是这年轻人是个有背景人的儿子，家里三代单传。这事善了不了，死者父母一口咬定江哥杀人，江哥的关系也不小，但是这事闹大了他也没好处。姜飞雄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报答江哥的恩情，然后和薛莹雪退隐了。

    “江哥，这事，你说是我做的吧，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左右手，跟在你身旁。”

    “飞雄…江哥欠你的。我会打点关系，你替哥哥我进去我记在心里。”

    “不，江哥，这些年受您照顾。我也是有点私心，我喜欢莹雪你知道的。我想出来后就不干了。”姜飞雄有些不敢看江哥。

    “哦…是这样。”江哥抽了口烟，“嗯，我懂了，这些年也靠你做了很多事。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底子洗干净的。”

    姜飞雄就这么替江哥进了苏城第三监狱——一个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地方。薛莹雪知道了之后特地去看了姜飞雄，告诉他一定等他出来。

    “真是个傻女人。”老谭忽然说道。

    “有什么傻的。等待大不过‘爱’一个字。”鱼晓菲看着秦风深情地说道。

    进监狱里，很多人都知道姜飞雄的大名，虽然江哥打点了狱警，但是里面许多囚犯对姜飞雄还是特别照顾了，姜飞雄也经常是被打得很惨。当然，这些都不会让狱警知道。也多亏姜飞雄在武馆练了很久，身体不错，换做其他人早就撑不住了。

    期间，薛莹雪过来看望过姜飞雄几次，让姜飞雄很是开心。

    姜飞雄进去一年后的某一天，里面又进了一号人物——据说杀了有十几个人，叫做苏云飞——几个月后要执行枪决。

    和姜飞雄一间的几个人先后枪决或者刑满了，苏云飞就被分到和姜飞雄一间。初次见面的时候姜飞雄根本看不出眼前那个白嫩嫩的、笑起来人畜无害的人是个杀人狂魔。

    “你好，我叫苏云飞，多多关照。”苏云飞微笑着和里面的人打招呼。

    “姜飞雄。”姜飞雄自我介绍。

    “哦~我认识你，就是那个替江哥坐牢的，够义气，够义气。”苏云飞拍着姜飞雄的肩膀笑着说道。

    苏云飞和姜飞雄慢慢熟络起来，因为姜飞雄经常能弄到烟酒，苏云飞就经常过来蹭。姜飞雄觉得苏云飞不一般，明知道自己几个月后就要枪决还能这么淡定，要么是真的大佬，要么也是和自己一样——背锅的。

    姜飞雄和苏云飞在工厂改造，车间里人还不少。苏云飞问姜飞雄有没有什么挂念的，姜飞雄想了想，说有个女人，还有自己父母吧，这么些年也没好好照顾好他们二老。苏云飞意味深长地看着姜飞雄，不知为什么，姜飞雄感觉自己似乎被苏云飞这个人看透了一般。改造期间有人试图假借上厕所然后逃跑，结果被抓回来加刑。

    姜飞雄就问苏云飞有没有想过越狱。

    “我没什么牵挂了，该杀的人我都杀了。没什么遗憾。越狱出去要么隐姓埋名混吃等死就跟那些社会上的猪一样，要么越狱到一半被抓回来直接枪决。”苏云飞极其潇洒地抽着烟说道。

    “还好我有个盼头，表现好点，减刑几年就能回去和她结婚了。”姜飞雄想到小雪情不自禁就笑了起来。

    “呵呵，有个盼头好啊，总比混吃等死好。”苏云飞意味深长地说道。

    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月，这期间有人还时常“照顾”姜飞雄，被苏云飞发现后全都教训了一遍。连姜飞雄都觉得苏云飞的可怕——他没动手光靠眼神就把一个准备教训自己的囚犯给吓得说不出话了。

    快到苏云飞执行枪决的那一个月，姜飞雄就把自己攒得一些烟和酒都给苏云飞，大概是想让他上路前好好享受一下吧。苏云飞只抽烟，但抽得倒不厉害。

    突然有一天，有个人来探视姜飞雄，姜飞雄很开心，因为没有人会来看他，只有一个人——薛莹雪。但是他错了，看他的是薛馆长。

    “小雪死了。”薛馆长悲痛地说，之前黑色的头发也白了一大片。

    “什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薛师父你不要骗我。我知道我配不上小雪，我可以改得，你不要责怪她，我一定努力……”姜飞雄脑袋发懵。

    “你进监狱后，小雪经常去云天社找人能让她来看你。前几天她又去拜托蔡江想来看你。那个混蛋喝了点酒，一时就想**小雪，小雪平时也是练过一些的，反抗的时候激怒了蔡江。但是蔡江毕竟比小雪强壮许多。小雪见无力反抗，咬了蔡江的耳朵，然后就从楼上窗户跳了下来。那是五楼，摔下来的时候——就没气了。”薛师父越说越激动，但最终克制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答应我要等我的…”姜飞雄眼神黯淡无光。

    “阿雄，我知道你重感情，重义气。小雪和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当初不想收你怕你是个不义之人，但是小雪的态度让我知道她是认真的。这个月我就关了武馆离开这儿了，你出来后自己也多保重吧。”薛馆长说完离开了。

    只剩下留在悲伤与绝望中的姜飞雄。

    “江哥！你为何！”

    从那之后，姜飞雄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沉默寡言。

    快到苏云飞枪决的那天，苏云飞却有些奇怪。

    “飞雄，你想不想离开这儿？”苏云飞在工作间休息时忽然问。

    姜飞雄头一转看着苏云飞不说话，但是眼神出卖了他。

    “你不是问我想不想出去么？我知道你很想出去，办法我也有，但是不知道行不行。抽了你这么多烟也该还你个人情。你…女人的事我也听说了。江哥这个人，哼，该杀。朋友妻，不可欺，在道上混，竟然还做出这种事情，千刀万剐也是便宜了。”苏云飞最后一句话，不知道在姜飞雄心里产生了什么影响。

    “你说。”

    “我们每天到这个工厂劳动，看起来看管的人还挺多。不过你看，厂房两头的大门各有四个配枪狱警，他们大概半个小时会聊天几分钟，抽根烟，中间有三个狱警。我可以帮你制造点混乱，到时候中间三个人就一定会来制止。”

    “门口的呢？”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把动静搞大点了。把三个狱警搞进来，趁乱敲晕一个，速度够快，足够你换好衣服抹上点血迹，这个时候两边的狱警肯定会持枪过来警戒的。厂房这么大，藏一个打晕了的狱警还是绰绰有余的。就看你本事了。”苏云飞拍了拍姜飞雄的肩膀。

    “如果两边的看守狱警不过来呢？”

    “不会的，因为我会出手帮你的。”苏云飞笑着对姜飞雄说道，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之后，苏城第三监狱历史上乃至中国监狱历史上轰动一时的越狱事件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