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上元节
长风拂过房屋檐角悬挂的风铃,简易却精巧的风铃轻盈旋转着,发出悦耳的清脆响声。那低回飞舞的姿态,像是绮年玉华里的一段沉香旧梦。 那几个孩子不知疲倦地玩着,嘴角还挂着天真的笑意,眼睛紧紧盯着飞速旋转的小小圆球,满心关注的只有眼前的小小胜负输赢。偌大繁华周遭仿佛都与他们毫无关联,只沉浸在这样单纯快乐的游戏里。 身后人的声音犹如春风在耳畔低回:“我刚才忽然有种错觉,看着那几个在街角游戏的孩子,你我就这样相守着站在庭院门口。坐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看一年四季轮换,守着几个孩子一个个长大……” 他声音里含了笑意,轻轻搂着她腰间,柔情缱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很多年后的我们。”有些依恋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柔柔蹭了蹭。 还不忘习惯性地去啄她的耳垂。 叶爻颇有些出神地想象着那个画面,半晌,眯了眯眼,干巴巴来了句:“那时候我应该叫你什么?嗯……老头子?”有些恶趣味地打断他。 美好风雅气氛瞬间被残忍地破坏,硬生生被她三个字给变了味儿。 就知道她永远不会甘心顺从自己的思路走,他幽幽叹了口气,牵了她的手往屋里走:“外面风这么大,你倒也不怕着凉。”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那时候街上满满的都是人,想有这片刻宁静都不容易了。”叶爻撇撇嘴,不甘心地被他握着手往里走。 有些郁闷地咕哝:“估计今年又吃不上元宵了,好怀念家乡的元宵……” “元宵?”他微微诧异偏过头,有些好奇地道:“那是什么?” 糟糕,她又说漏嘴了,这个世界貌似并没有元宵这么一种食品。 感觉到他探究的眼神,她有些尴尬的解释:“是我们家乡的一种地方特产啦。因为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是一年里第一个月圆之夜,所以,象征团圆啊,要做元宵的,元宵就是……”她根据回忆缓缓陈述着,唇角带着淡淡笑意,眼眸也星辰般闪闪亮亮,带着沉淀着回忆的光彩,看得他微微出神。 “就是一种,用糯米米分加水调和成的面皮包裹,里面放上玫瑰、花生、枣泥、杏仁、桂花什么的,在热水里煮熟的食品,嗯,一般都很好吃的。”她有些向往地回忆着记忆中每逢正月十五母亲为自己做的汤圆。 那个时候,环境简陋,老式昏暗电灯投下一片模糊晕黄的光,照在满满的一碗元宵上,泛着晶莹的光,满屋都是暖暖的气息,母亲就那样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个个吃下去,自己碗里的总是还没动…… 她忽然甩了甩头,不要再想。 下意识看他,他若有所思地听着,勾起唇角:“听起来倒是不错。” “是啊,可惜这里没有,唉,看来我从此以后是吃不到了。” 要是能回去…… 真是奇怪,五行大陆这地方,有上元节却没有吃元宵的习俗。 看着她怅然若失的神色又在转瞬间了无痕迹、轻而易举掩去自己内心的脆弱,他心头微微一痛,却只是笑了笑,状似无意岔开话题:“今早帝京传了消息来,陛下对我们此行很是满意,龙颜大悦,还说对你会升官封赏,以我推测,怎么也会给个副统领当吧。” 她点点头,眼眸中倒影他如玉面容,冲他弯了弯唇角。 他总是这般细腻地察觉自己的心思,努力试图替她拭去那些惆怅,她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心头微微的暖流淌过。 一转眼便是上元佳节,奉城内无论是王孙贵族、各级官员还是平头百姓,都沉浸在一派紧张而喜悦的气氛里。 苍云国崇尚佛教,因此对上元节十分看重,这一日上至贵胄宫廷、佛堂寺庙,下至寻常屋舍、街边店铺,门前都要选挂灯笼,生意较好的人家会在这一天特意设置灯谜,既能彰显节日气氛,又能增添风雅。 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奉城的大街小巷各个角落具是张灯结彩,热闹喧哗,来看灯的人熙熙攘攘,享受着这一年一度的好时节。 奉城的夜市算是十分繁华了。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鱼鲜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 晁怀烈作为苍云国太子,自然算得上主人,毛遂自荐,十分主动地提出要带着叶爻参观一下他“大苍云国夜市风光节日盛景”,叶爻不好推辞,然而偏冷好静的性子却又实在不喜好夜市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只得求救地看向顾西陌。 彼时那人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柔声道:“去吧,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那神情极像是新婚妻子在家中守候丈夫回家的模样,叶爻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勾魂笑容里藏着一抹轻微的幽怨。 顾狐狸心思隐晦细腻,她正常情况下都能与他心意相通,唯独在个别时候,实在不好揣摩。 很无奈地跟随兴致勃勃春风得意的晁太子到了夜市上,她倒是庆幸晁太子不是唐小川,不至于走到哪里停到哪里,也不至于见到了东西就两眼放光走不动路。 她看着琳琅满目各种花灯,听着晁怀烈煞有兴致一一介绍,脑海里却只回荡着家里傲娇的那位流波荡漾的眼神里的那一抹幽怨。 越来越搞不懂这狐狸心思了。 她隐隐觉得,他在有意让自己接受晁怀烈的各种热情,然而却又常常忍着那点若有若无的醋意,这纠结的小心思,她委实有些头疼。 不成不成,待今日回去一定要问个明白才是。 她这般想着,目光不经意落到眼前一处卖绸缎的摊位上,暖烘的灯光下绸缎泛着明亮的光,上面密密斜织着精致小字。 晁怀烈随着她目光看来,微笑:“你喜欢这个?我替你买下来。”说着便掏钱袋。 她连忙止住,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地给他,“你看看这个。” 他见她手中是一方精致锦帕,不禁微微一愣,一瞬间眼光亮了亮,某种奇异光芒在他眸中绽放。 他张了张嘴,定定望着她,却不急着接过,眼睛一眨不眨,“叶爻,我一直想告诉你,却一直没敢告诉你。我其实……” “这是阿妤姑娘给你的,你不看看吗?”她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算是什么反应。 晁怀烈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片刻后,他爽朗一笑,神情恢复了自然跳脱,大大方方接过锦帕:“一看就知道是阿妤的,她打小就手巧,从小就天天听街坊邻居夸她。”
却不细看,只十分珍重的收入怀中。 叶爻将他动作看在眼底,心里叹息。 看来晁怀烈是明白阿妤对他的感情的,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虽然珍重阿妤的真心,却也只是珍重罢了。 此情无关风月。只是一对男女十余年风雨共度培养出的感情,干净透彻。 阿妤,也是明白的吧。 当她把这锦帕交给叶爻的时候,眼神带着忧伤,然而叶爻却能看出,这个经历过一番生死的女子已经超脱地看待这份感情。 她一针一线绣着帕子,是她的事,将帕子送给他,亦是她心甘情愿;他是否接受,也只是他的事而已。这世间并非所有真情都需要热情似火。 常有那样一种关怀,日日在身边,并不浓烈,来自清茶温酒般的默默付出,细雨春风般的绵绵滋润。 这样的情感,唯有真正理性、思想超脱的男女之间才能拥有。 经过这一番心理活动,叶爻完全忘记了晁怀烈刚刚要说什么。 晁怀烈自己似乎也忘记了,笑了笑便没再提。 他心思明亮透彻,不会像顾西陌那般婉转细腻、九曲回肠,有些事,顺其自然,成便成,不成,他亦欣然接受。 “叶姑娘回京之后却又有什么打算?”他随口问道。 眼前影影绰绰,花灯炫目,丝竹繁响,叶爻随意停在一个卖香包的地方前,唇角淡淡笑意:“回京后啊,当然是和那些整天闹闹哄哄的御央军们混在一起。我离京这些日子,那些小子功夫也该长进了,我离开前,齐钰可是连我十个回合都走不过去呢。” 晁怀烈嘴角抽了抽,脑海中浮现一群穿着军装的大男人被眼前的纤细少女打趴下的情景,神情古怪的道:“你就一直这么下去吗?将来嫁人了怎么办?” 一直这么下去?嫁人? 叶爻呆了呆。 顾狐狸好像没说过会嫌弃自己出身武将什么的吧? 自己可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仔细想了想,不觉苦笑。 那卖香包的老板见她看了许久,忍不住笑道:“今天是上元节,是男女间表达爱慕之意的好机会,姑娘长得这么标致,该是有心上人吧?不准备买一个香袋回去吗?”又一转头看到她身边英俊挺拔的晁怀烈,“莫非就是这位公子?哎呀,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啊。” 晁怀烈忍俊不禁,还没解释,叶爻已经慌忙拽着他向一边走去,一边在心里庆幸还好今天顾狐狸没来…… 她拽着晁怀烈往人群里挤,一时也没留意身边动静,也没注意自己拽着晁怀烈胳膊的动作太大了,忽然听身后一个沉凉优雅的声音:“二位这是要往哪儿去?” 那声音醇酒般好听,熟悉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