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曼陀罗华(5)
墓可以燃烧一千年的时间,不会熄灭。”玫瑰说道。 慕容秋实突然插话道:“只有王公贵族,才会有这样珍贵的灯盏。何况还有那些黄金山河,那些青砖……看来这墓主份,非比寻常啊!” 玫瑰道:“慕容先生和白捕头,都是江湖名宿,见识广博,不知可否知晓这黄金墓的来历?” 白浪摇头道:“不知道。我听闻黄金墓一事,还是婉儿告诉我的。我再问她时,她也语焉不详了。” 慕容秋实厌恶地看了一眼四周的骷髅和灯盏,道:“我也是从婉儿那里听来的。她是江湖第一美人,追逐者们为了博取她的欢心,是什么都肯说的。” “这就奇怪了。”玫瑰静静地道:“如果墓主藏宝于此,理应保守这个秘密,又何必流传出去?纵然是不慎流传出去,又为什么要在墓门设下机关,每年都让人自由进入?” 玫瑰当真胆大得很,并没有一般女子的柔弱怯,竟然走到那些捧灯骷髅跟前,一具具地仔细看过去。 白浪只看得一眼,便觉那些骷髅面目可憎,齿牙呲出,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啮,心里一阵怦怦乱跳,慌忙扭过头去。 玫瑰目光四面一扫,突然停住了,叫道:“怪哉!”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薄如蝉翼的素白手,戴在手上,这才蹲下去,从地上拾起一根细小的白骨来。若不是她目光如炬,其他人竟没有发觉。 所有人都屏息盯住了她的那只手,手似乎是某种极细的银丝织成,细密光华,在修长的手掌上,处处熨贴,宛若只在掌外附上了一层皮。 “这是一根人的无名指骨。”她举起那根白骨,递到白浪的面前。 惨淡苍白,骨枝森森,指节处还残留有灰白的腐, 白浪一阵作呕,急剧掉过头去。 慕容秋实的子也微微一晃,急道:“快丢了它!当心有尸毒!” “没事。”玫瑰手指曲回,慢慢摩娑那指骨,道:“它是自然腐烂,并非中毒。再说我戴了‘银丝柔’,就是腐蚀极强的天水,也不能透过的。” 玫瑰凝神注视:“残存肌略有腐烂,但仍未烂到脱骨,说明这根指骨被截下来的时间,不到月余。嗯,指节纤细,指端又不甚长,死者生前定然养尊处优。” “黄金墓中如此排场,墓主生前一定非富即贵。而且一路我看过来,见四处墓角的泥土都十分干燥,甚至没有虫蚁出没,说明当初择地之时,必是一块上佳的风水宝地。既然如此,” “我刚才一一看过了,排在最后的这几具白骨居然还微有湿润的感觉,岂不是很奇怪吗?在这样好的风水宝地中埋葬,即算是人殉,没有好的棺木收葬,在短短的三十年时间里,也是不可能腐烂得如此彻底,毫无皮,仅余骨殖。二来即算是烂成白骨,也应是枯干之极。除非……” 她看了看手中的白骨,若有所思:“除非这是刚死不久的人骨!” 玫瑰道:“还有一件事非常奇怪。我仔细看来,才发现这最后的两具白骨,居然都失去了左手的无名指。” 果然! 那高举人鱼膏灯的左手骨,只残余了四根骨枝,安然地置于骷髅头顶。 慕容秋实不退后一步,白浪更是吓得叫了起来:“玫瑰老板!你可不要吓我们!” 玫瑰似笑非笑,站起来,悠悠道:“更吓人的,我还没有说出来呢。” 白浪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更……更吓人的?” 此时,四周静寂,听得清灯火在膏油中燃烧之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还未等玫瑰开口,“入我墓,付汝魂灵……” 忽有一缕幽幽的声音,在墓道间悄然响起。于寂静之中听来,尤觉可怖之极! 玫瑰也吃了一惊,慕容秋实陡然站住脚步,白浪脸色一变,但他毕竟是江湖中人,虽然畏惧,倒是“唰”地一声,抽出剑来,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哗! 墓道尽头,忽生眩目光华,在流转的华晕中,竟然显出一块巨大的五彩琉璃壁来! 众人顿觉目为之眩,玫瑰更是动容,忍不住由衷赞道:“真美!” 那琉璃壁通体盈洁,彩光流转,毫无暇疵,上以极细的淡金线条,勾勒出一幅巧夺天工的图画:祥云浮现,飞天回翔,漫空有花朵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而披着绣带霞绶的金童玉女,簇拥着一位凤冠羽衣的女贵人,正迎着祥云冉冉飞升而上,衣袂飘舞,状如神仙。 看得片刻,眼前渐渐模糊,时间和空间、画面与真实,都缓缓融在了一起,那漫空飞花,仿佛都飞出了琉璃壁外,一股人的清香气息,随之飘出,渐渐萦绕在众人的鼻端。而在这样美妙的香气里,琉璃壁画间的那个女贵人,眉目掀动,眼波流,鬓发仿佛被云间的风吹拂而起,一寸一寸,竟然是活了起来。 她妙眸凝睐,仿佛正注视着所有琉璃壁外之人,口唇微启,那飘缈失真的声音,正是从唇间幽幽传来:“入我墓,付汝魂灵……” 白浪再也忍耐不住,挥剑迎空便斩! 玫瑰不料他如此鲁莽,想要出手拦时,已是来不及了,但见剑风光影,刹那间已经撞击在了一起! 噗。 没有想象中,剑刃与琉璃相击时的清脆碎裂声,这一剑仿佛斩在了虚空,怎么也无法剌入琉璃壁中!而几乎与其同时,轰隆一声,众人背后降下一道厚重石门,隔开了外面的白骨和灯火,而眼前琉璃壁中的所有光华,也在刹那间完全熄灭! 地面忽然沉下,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抽空了支撑,所有人急速落下去,索索有声,似乎是粗大的箭枝从四面出来,一时各人拔兵刃击打箭矢,交击声、惊叫声充斥了整个黑暗。 玫瑰一只手探入怀中,已取出了火折子。啪,火光燃起,已看清了此时的形,一边轻轻跃下。 这里原来是一处密封的墓室,方圆不过数十尺,均是空dàng)dàng)的,一无长物。 玫瑰遽然感到不对,一把抓住慕容秋实,喝道:“白浪呢?” 慕容秋实“啊”地一声叫起来:“怎么……怎么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刚才明明还在的!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声!他……” 玫瑰将火折子塞到慕容秋实手中,突然跃而起,足尖在墓壁上疾点数下,整个人已向墓室上方追去。那里是一片黑竣竣的夹壁巷道,方才他们正是从那里掉落下来的。然而不过片刻,她又轻飘飘落下来,神色凝重,道:“上面出不去,也没有人。” 慕容秋实沉默片刻,毕竟是老江湖,知道眼下景况诡异,也强行镇定下来,道:“我看过了,此墓室位于主墓道最偏西之地,墓壁上无画,壁龛中还有燃过的油灯,灯油枯干,蒙有很多灰尘,壁角丢了几块方形石头,也是粗糙未雕琢过的。种种迹象,表明此地是当初修建陵墓时,供工匠们临时歇脚的地方,俗称为‘临室’。” 玫瑰有些意外:“慕容先生看来对墓室还有一定了解。” 慕容秋实苦笑一声:“事已至此,玫瑰老板洞明如神,我也不再隐瞒。其实婉儿入墓一年,至今尚无音讯。纵然当时不死,饿也要饿死了,我最多不过是找到一具尸骨罢了,何必甘冒奇险?此番入内,不过为的是黄金宝库,当然要首先下一番功夫,否则墓道曲折,哪里找得到头绪?” 他的目光灼灼,看向玫瑰的脸色:“玫瑰老板先前说,这墓中真有黄金宝库,应该不是为了宽慰我们的心罢?” 玫瑰道:“我也只是推测。不过,”她淡淡扫了一眼慕容秋实,bī)得对方不得不移开目光:“黄金宝库,世人哪个会不喜欢呢?慕容先生纵然是在此找着了宝库,难道就一定能保证为已所有么?”
慕容秋实干笑一声:“玫瑰老板也好、白捕头也好,还有那些江湖人也好,只怕都不会让老朽独占这一块肥。不过……”他顿了顿,道:“咱们眼下还是要风雨同舟,不然只怕寻不着黄金宝库,还要将命送在这里。至于宝库为谁所得,也就看天意罢了。” 玫瑰不置与否,忽然眼睛一亮,道:“慕容先生,此处既然是工匠们休息的地方,就一定有通往主墓室的通道!” 慕容秋实嘿嘿笑道:“所以这区区的机关和墓室,是困不住我们的。” 两人在墓壁上寸寸敲打,果然寻到一块地方响声有异。慕容秋实利索地从腰间皮囊里取出凿匕之类的工具,敲掉外面一层伪装的壁面,土石脱落,露出里面一扇石门来。 玫瑰以手试了试门,侧立于壁旁,这才掌上用力,推得石门微微一晃,应声而开。 啪。她又打着一根火折子。 明亮的火光燃了起来,慕容秋实睁大眼睛,突然躯一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晶光闪烁的巨大洞室。 虚空之中,浮起无数幽绿的光点,中心有核,长短不一的光束,乍开还放,如同无数妖异的花朵绽放开来,将那诸多的门户,照得隐约可见。 “咦,‘临室’所通之处,难道竟会是幽冥地府?”慕容秋实长吸一口气,惊异地说道:“这里在千层黄土之下,而飘缈虚空里的光点,料想都是磷火罢,如果只葬有墓主,且如此富贵,一般都以上好棺椁密封,断不至于生出磷火,难道……”他顿了顿,道:“难道当初有很多人随之殉葬,埋没于这黄土之中?这里又紧挨‘临室’,说不准正是那些修建墓室的工匠,他们……这些绿光,无根而飘浮,多么像是传说中的幽灵,不是幽冥地府,还能是哪里呢?” 玫瑰静静听完,略一沉思,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竟然一跃而起,便落入了迷宫之内,不知是通向哪里的一条曲折道路之中。 慕容秋实望向后,一时也寻不着什么退路,只得随之而入。 道路两边,皆是一间间的洞室,以木质隔扇分别隔离开去。室檐低矮,地基却颇高,且有数层小巧石阶引伸而上。与寻常所见的建筑风格相比,很有一些怪异。隔扇镂空成各色图案,边缘尚粘有几片朽化的纱层。看得出是一种名贵薄纱,因为年长月久,已经破败不堪。 慕容秋实跟在后面,看着玫瑰不厌其烦地拉开每间洞室隔扇,步入其中,或伸手抚琴,又或是摆正砚台,随意恬然如处家中一般。咕哝道:“这地方好生邪门,倒像是将某家的宅子搬到地底来一般,只是没有人而已。” 玫瑰突然站住,蓦地转,向着另一条岔路走下去。 她脚下生风,走得极快,慕容秋实只能努力提气跟上。 玫瑰蓦地止住脚步,慕容秋实的鼻端,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 前方不远处,竟是一间独立的洞室。有数级石阶延入室中,阶外有栏,约半人高低,雕镂精细,疏爽有致。 室外轩台三面围住,台上竟然开满了花!花形如爪,花色如墨,繁密连绵,远看如同一片漆黑的海洋,那香气正是由此中传来。 渐走得近,那香气越是浓得仿佛化不开,到了最后,初时的浓香在鼻端退去,残留的气息中,竟然带着一种分外凛冽的味道——对,仿佛最甜美的血腥,人而又诡异。 而更诡异的,是那花竟然没有叶片!只有墨色般的一片花朵,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