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衣带诏
青蛇站在金銮殿中,负手伫立在盘龙柱旁,犀利的龙眼中却是带着几分迍邅迷惘,半晌过后,他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盘龙柱侧那一寸长的刀痕,而后不禁用力咬紧了嘴唇。 他就是……死在了这里…… 没人知道他这已经是多少次站在盘龙柱旁黯然神伤,只是周围的戍卒都是识趣地后退了几步,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搅到青蛇追忆故友。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即便铁血如他前任兵马大元帅,即便高傲如他亶朝第一人,也会为了心中的桎梏而潸然泪下。 他放走了燕修文,明明恨不得将那白毛小子挫骨扬灰,可心中终究是拗不过使命感—— 圣上是他的恩人,他要效死圣上麾下,绝不会违拗圣上的旨意。 梁丘是他的挚友,他要为其枕戈剚刃,绝不会让梁丘含冤九泉。 这仇,报是不报?! 圣上听了几个臣子的谏言,便是看中了燕修文的六祖之力,想将其收服。宫中府中又铺天盖地的都是对梁丘的骂声,说他是什么狗屁的大元帅,什么狗屁的天策上将,满身的花架子,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给杀了。说这种镴枪头居然还身居高位耀武扬威,死了也该! 只有少数几人才明白,梁丘的实力是如何的深不可测。真正的亶朝第一高手,不是青蛇,而是梁丘博名。 梁丘博名,青蛇上任前的兵马大元帅。在六七年之前,他任命兵马大元帅之后不过六个月就将位置让给了青蛇,自己则退居到刚刚有个雏形的天策府处理事务。三年之前,梁丘博名在金銮殿中被假扮成戍卒的燕修文三招斩杀,成了满朝的笑柄。 回想起宫中人对梁丘的嗤笑声,回忆起圣上看向梁丘墓碑的质疑眼神,青蛇就恨得直咬牙。 就连谥号都是青蛇为他写的,亶宣帝以梁丘博名这个人为亶朝之耻。 恨!怎会不恨! 忠!怎敢不忠! 他在忠与恨之间迷途了,若是他能早些下定决心,说不定在德学府门口他就会直接摘掉燕修文的脑袋。 圣上到底是公良炫义的傀儡——但这我无权干涉,我只要遵从圣上明面上的决意就可以。我效忠的对象不是他公良,而是亶宣帝韦同甫。 若是我亲自出手,燕修文绝无活路——但这违拗了圣上的旨意。 既然亶王朝的幕后公良炫义有意除掉燕修文,那亶宣帝回心转意也是迟早的事了——但在亶宣帝下决定之前,青蛇不能行动。 在与公良对话过后,青蛇心中有了些想法,但他尚不敢妄自决定。 拿捏不准结果的话,那就听听『天』是如何决定的吧—— 亶朝三大护国法师:神目天眼、神念天命、神算天机。 要说到能将卜算之术运用到极致之人,世间人恐怕最先会想到的就是神算天机。 前推三百年,后推三百年,六百年之内的世势格局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因为他的神通,亶王朝才先后躲过了十余场劫难,要知道,这三个法师一个个都有着两百岁以上的高龄。 只是这『神算』之名如雷贯耳的天机,此刻却蹑手蹑脚走到盘龙柱旁,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等待青蛇从沉湎中回神。 “你来了啊。”冷不丁的,阖眼的青蛇突然开口道。 此刻已是日跌时分,亶宣帝正在后宫中享乐,金銮殿中除了二人与几名戍卒外再无他人。 天机捋了捋腮旁两绺美髯,拱手作揖,谦卑地问道:“不知上将唤老夫来有何要事?” 青蛇缓缓睁开了眼睛,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帮我算一算,那六祖转世,燕修文的将来。” 天机听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说六祖的能力远非常人想象,照理来讲凭他的本事根本无法看透六祖转世的命运。但是早在三年前燕修文击杀梁丘博名、而他将燕修文一掌击飞之时,天机就在燕修文的体内埋下了个‘种子’,他早就料到这六祖之名不该绝于此处,这三年来一直在暗中催动燕修文体内的种子生根发芽。如今在他的眼中,燕修文的运命虽然不会太明晰,但他已经能看到燕修文的未来了。 天机点点头,运转体内的法力,闭上双目,微微吐气,催动起卜算之术,右手中竖起剑指,左手掐着指头,嘴中默念着口诀。青蛇则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几分钟过后,天机的额头上溢满了冷汗,脸色开始泛白,睁开了浑浊的眼睛,眼瞳内尽是不解: “这……这是怎么回事。” 青蛇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微微皱眉,“怎么了?” 天机显得很局促地看着青蛇,吞吞吐吐地开口大道:“老夫……老夫在那燕修文体内埋下的种子,不知被哪里来的高人给祛除了……” 说到这里,天机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而且这股灵力……和镇守川龙城外那片黄沙大漠的奇宝——地色壶……跟那法宝的法力如出一辙……” “地色壶?”青蛇的表情有了些变化,“你说的是……那菩提祖师的弟子玉溟子,玉溟道人炼制出来并置于黄沙大漠灵脉脉眼的天地奇宝,地色壶?” 天机撇了撇嘴,点点头。 近万年前,无数仙佛神灵离开此界,使得这个世界的平衡彻底失控,妖魔以恐怖的速度成长,时至今日,已然有了能与昔日仙人一战的『妖仙』一说。 然而即便是在这没有神迹的空洞世界中,『不合理』的存在依然有七人之多。 在这之中,有五位是包括不廷胡余、天愚在内的自然形成的上古大神。 至于另外两人……一个是玉溟子,另一个就是独孤天国,这两人在菩提祖师离开之前都是他门下的弟子,学尽了祖师的本事,习得了通天的本领。虽然这两人很快就在这世界隐居了起来,人们不清楚他们的本事到底如何,但随后些时日人们寻觅些稗官野史中,看到书中写了个猴头的手段,心中多少对二人的能力有了些许概念。到底是两个能与地藏王齐名的高人,他们两个比起书戏中的孙悟空来,只强不弱。
“他竟然得了玉溟道人的出手相助?”青蛇咬了咬牙关,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放任他果然是在养虺成蛇,任其发展的话只怕最后他会跟天道府的独孤天国勾结在一起。” 他兀自低语道:“我不能明面上出手,但就算是按照公良的话来行动也是在违背圣上的意思,不……” 说到一半,他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眼神一亮。 “如果德学府教谕得到的并不是‘青蛇’的命令呢?是啊,我只是个隐名的大将,还不足以引得德学府教谕为我而疯狂——我不行,但真正的皇族却可以。” 他自言自语着,接之一挥手,运用纸笔符诀唤出案台,而天机则有些好奇地看着青蛇面前一片空白的宣纸。 “如果他们得到的命令并不是‘我’发出来的,这自然也就不算是我在违抗圣上。在那些教谕得手后我再动手将他们杀掉,毁尸灭证……” 青蛇喃喃自语着,手中仿着皇子韦泽启的字迹,笔走龙蛇—— 燕归春如旧,丽人舞翩跹。 闲修林中影,清香自缭乱。 提笔文上彩,点睛笔何在? 一笑宁死兮,颦蹙愁了春。 …… 斗柄指东,在春归大地之时,一位美丽女子在林中翩翩起舞,丽影闪烁、体香幽幽。我想为她做一首诗词吧,但却犹豫起该如何落下点睛之笔,风花雪月在她的美丽面前是那么的贫瘠。我愿以死换她为我嫣然一笑啊!只是女孩却不曾欢笑,整个春天都因女孩的蹙眉而愁得失去了盎然活力。 天机在读过两遍、咀嚼了一下其中的暗棋之后,神色一变—— 看似不过一首风流诗赋,实际却暗藏杀机! “藏头!”天机惊呼一声,“而且这是殿下的字迹!” 青蛇缄默不言,只是咬破了自己的指尖,笔头蘸着血水仿造出了个印章,而后将其折好,叫来了一个毫不知情的小兵,命他火速传递‘皇太子的衣带诏’给德学府的教谕。 为何是衣带诏?显而易见,这件事一旦败露,青蛇将因违拗皇帝而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凭那亶宣帝的卑劣性格,即便是青蛇也免不了刑罚。 但青蛇依然这么做了。 愚忠之人,为了尽忠可以不择手段,纵使是拍上自己的这条性命。 杀掉燕修文不只是为梁丘报仇,而且也是在祛除亶宣帝周遭的隐患。 所以,燕修文,必须死—— 一场为燕修文设下的必死杀局,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