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天时地利人和,赤焰一案,到这个时候,不得不提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梁帝迷惑中有些不悦地道,“听说谢玉不是已经死了吗?他的罪朕也处置过了……莅阳,朕虽然没有赦免他,但看在你的面上多少还是从轻发落的,也没有牵连到你和孩子们,你还有什么不足,要在朕的寿仪上闹这样一出?” “臣妹为什么会在这寿殿之上代夫供罪,陛下静听后自然明白。”面对皇兄阴沉沉射过来的目光,莅阳长公主一咬牙,胸中的怯意反而淡了些,语音也更加清亮,“十三年前,谢玉与夏江串谋,令一书生模仿赤焰前锋大将聂锋笔迹,伪造密告信件,诬陷林帅谋反,瞒骗君主,最终酿出泼天大案,此其罪一也……” 就这样一句话,整个武英大殿如同沸油中被淋了一勺冷水一般,瞬间炸开了锅。 梁帝听到这话也是大怒,这个案子,作为曾经最终的定案者,有些事情,其实他是心知肚明的。 多少年过去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个事情而被他处死,这件事情就是他的逆鳞,他不容许任何人在这件事情上挑战他的权威。 可是今天,在他的寿宴上,他的亲meimei,居然当场给他一个措手不及,重提当年赤焰一案。 梁帝几度让她住口,可她却凛然不顾。 “为坐实诬告内容。谢玉暗中火封绝魂谷,将聂锋所部逼入绝境,全军覆没。并嫁祸林帅,此其罪二也。” “谢玉借身在军中,了解前线战况和赤焰动态之便,谎奏林帅要兵发京城。骗得陛下兵符,与夏江伏兵梅岭,趁赤焰军与入侵大渝军血战力竭之际,不宣旨,不招降,出意不其大肆屠戳,令七万忠魂冤丧梅岭,事后却诬称被害者谋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灭。此其罪三也……” “梅岭屠杀之后,夏江与谢玉利用所缴林帅金印与私章,仿造来往文书,诬告赤焰谋逆之举由祁王主使,意在逼宫篡位,致使祁王身遭不白之冤,满门被灭,此其罪四也,” “冤案发生后,谢玉与夏江倚仗兵权朝势,封住所有申冤言路,凡略知内情良心未泯意图上报者,均被其一一剪除,所言不达天听,此其罪五也。” “五条大罪,桩桩件件由谢玉亲笔供述,决无半分虚言。臣妹阅其手书后,惊撼莫名,日夜难安,故而御前首告,还望陛下明晰冤情,顺应天理,下旨重审赤焰之案,以安忠魂民心。若蒙恩准,臣妹纵死……也可心安瞑目了。” 五条大罪啊,莅阳长公主居然临危不惧,当众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莅阳长公主时一个生性贤良,为人端庄的人,可这一刻,他们仿佛又看到那个“桃花马,石榴裙,飞扬飒爽,性如烈火”的长公主又回来了。 她的一番话,说得激扬飞荡,让瞬间让在场的一众人等心里起了涟漪。 梁帝脸色铁青,然而这个时候,其他的人开始轮番上场了。 “陛下,长公主所言惊骇物议,又有谢玉手书为证,并非狂迷虚言,若不彻查,不足以安朝局民心。请陛下准其所奏,指派公允之臣,自即日起重审当年赤焰之案,查清真相,以彰陛下的贤明盛德!” “此事之真相,并非只关乎谢玉应得何罪,更主要的是要令天下信服朝廷的处置。冤与不冤,查过方知,若是就此抹过,必致物议四起,百姓离心离德,将士忧惧寒心,所伤者,乃是陛下的德名与大梁江山的稳固,请陛下接纳臣等谏言,恩准重审赤焰之案!” “长公主当众首告,所言之过往脉络分明,事实清楚,并无荒诞之处,依情依理依法,都该准其所告,立案重审。臣实在不明,陛下为何犹豫不决?” …… 吏部尚书史元清,中书令柳澄、程阁老、沈追、蔡荃等人已纷纷出列,连素来闲散的纪王也慢慢起身,加入了这个行列。 梁帝气的站都站不稳,一句接一句的“住口”和“放肆”似乎都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皇帝不可一世的威严,在这个时候显然成为了一个笑话。 当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默默不语的皇太子萧景琰最后说出“儿臣附议”这四个字的时候,梁帝终于开始心神慌乱了。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四个字,却仿佛带着霹雳与闪电的能量,落地有声,瞬间压垮了梁帝最后地防守与坚持。 梁帝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那么无论再僵持多久,结果永远只有一个。 老臣、新臣、皇族、后宫……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他所希翼的表情,即使是温婉柔顺的静贵妃,此刻的眼睛也明亮得令他无法直视。 雄踞至尊之位,称孤道寡数十年,梁帝直到此时才真正品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朕……准诸卿所奏……” 老皇帝终于还是妥协了, 皇帝寿仪的第二天,内廷司正式下旨,命纪王、言阙、叶士祯为主审官,复查赤焰逆案。 高铭看到梁帝倒台了,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忽然觉得这个皇帝也是挺可怜的。 作为一国之主,梁帝最在意的,还是自己无上的皇权。其实这也是常理,哪个皇帝不爱这至高无上的权力?特别是在不怎么有外忧的情况下,皇权的稳固是至关重要的,任何皇帝都不会放任朝堂的某一势力独大,譬如祈王譬如赤焰军。 七万赤焰男儿血染沙场,最终却落得个叛军的名声,只余寥寥数人苟活于世,观之让人痛心,闻之令人嗟叹!然这一宗冤情大于天的血案,梁帝是真不知还是假糊涂?这样一宗血迹淋漓的冤案,真的仅仅是梁帝一人之过吗? 皇位,至尊,权力,财富;皇帝,首先要是皇帝,有了皇帝所掌握的生杀予夺的大权,才能实现自己的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抱负。 皇长子和林燮的这一派发展得太快了,风头甚至胜过了当时正直壮年的梁帝,看到这种局面,雄心勃勃的梁帝又岂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他也是一个有理想抱负有能力的人,不然怎么能让言阙林燮甘心扶他上位? 或许从赤焰独大之后,梁帝才学会了帝王之术。一个人在高位久了,怎么能保持始终如一的信赖和头脑?这是汉武帝唐太宗康熙这类的千古一帝都不能避免的。 帝王再是无情,终归有血有rou,有感情。当他高处不胜寒,当他再也找不到人生的对手时,他光鲜亮丽的生活中只剩下渐渐褪去的激情,和日渐加重的疑心。真的站在那样一个高度时,要顾虑的,就太多了。 林燮是良将,言阙是忠臣,可谁又规定,良将忠臣会得善终?梁帝杀亲子祁王,杀林燮,宸妃自杀,这一切看起来残忍无情,可这一切发生的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祁王贤明,按理说这样的皇子理所应当受到皇帝喜欢,然他背后的势力太过强大,总是让日渐衰老的皇帝老儿内心惶恐不安,即使明知无罪,明知子虚乌有,仍旧狠下心。 心爱的儿子,杀!最好的玩伴,杀!最宠爱的妃子,一条白绫,自尽! 日渐膨胀的私欲终归是战胜了长久以来的理智,梁帝成功的诠释了这样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这段公案,也成了他心中永远不愿意被提起的痛! 他内心比任何人忍受的煎熬更加痛彻!他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后果都是因为自己的猜忌之心。 可是他不能承认,因为他是皇帝! 他代表着天子的尊严,即使错了,也只能是对的! 这么多年对靖王的不搭不理,这么多年对往事的绝口不提,这么多年对老友的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将朝堂变成一家堂,都只是因为他内心太过于害怕一丝让他兢惧的声音。 聪明如梁帝,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誉王其实才是最像梁帝的儿子,对刻入骨髓的那种东西,其他都可以不计,曾经的理想抱负曾经的一起岁月风华的人,在这耀眼的皇权面前,逐渐黯淡无光。还有那些帝王的孤独和寂寞,都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替代。 梁帝没有错,靖王萧景琰没有错,梅长苏也没有错,为赤焰翻案的所有人更没有错。 只是曾经的皇长子萧景瑜和林燮太傻了,历史上的无限史诗都已经证明了伴君如伴虎,可是这两人依旧没读懂政治。 玩不好政治,那就只能被政治玩。 皇长子一心想要的清明政治,更多的只是一种与时代不相符合的梦而已,如果真当他当上了皇位,站到了梁帝这个位置上,或许他还做不到梁帝这般。 高铭读到这里,也是无尽的唏嘘不已。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了坎坷不平的一生,就注定了不会一帆风顺。 为了高位,那般不留情面,厉害用尽,伤的最深的是长子,林家,无数臣民,却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