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南闽虎符
老者抬头看了一下黑沉沉的天空,心中一触,双膝一屈跪了下去,万籁俱寂的火场,透着明亮起来的月光,能清晰的看见他一跪之下激起的焦土飞扬。 “少主,梁府满门忠烈,自先祖起追随历代帝王,戎马一生,梁老太师,四十便授将冕,掌师印,宣影壁上战功铺满,可如今却只有你这一脉单传。一路为了先帝披荆斩棘、出生入死,就因为一道来历不明的虎符,就抹杀了梁府一族数代的忠诚,否定了咱们将门老小为这国家所作的一切。”老者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本来就沉闷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更加的苍凉悲老。 韵画转过身来,想要扶起他,却被他锐利的目光慢慢的缩回了那伸出一半的手。 老者眼底有泪,却不曾落下,只是在眼眶中转了一下,便长叹一声,不知道出哪里拔出一个匕首,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兰般的冷光,韵画瞪圆了双目,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老者惨然一笑,手,松了双紧;紧了又松,终于仰起头来,盯着高处的那张苍白的小脸:“老夫多想看着少主站于万重宫阙之上,睨视江山,为这满门三百余人正身清明……重建宗词,安葬这森森惨骨。” 此话刚落,老者便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腹中,顺着水平的方向往右手边划去,韵画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老者痛得汗水淋漓,却一声不吭,苍白的碎发上滴着几滴浊汗。 血腥味渐浓之时,老者伸出了在划开的腹中拿出的手,慢慢的张开,静寞的焦地只有鲜血滴落的声音。 “虎符!南闽虎符,无论何年何时,凭此符与这公主印可调南闽精兵十万!”老者尽量挣扎着挺着身子,向韵画举起了手,月光之下,可以看见那染着鲜血虎符和一枚文印,这两样东西属玉制,这样重要的东西必是良玉而制。 数年的精血养育,在月光之下泛着淡红色的光泽。 “那么!当年梁府…真的反了?是么?要么这虎符如何在咱们手中?”韵画神色凛然。 老者声势渐弱:“当年…梁将确实逼宫…可他是清君侧,清三皇子龙墨离…当时少将夫人身怀六甲,少将派人捎信之时,三皇子已然生擒,先帝…先帝他无恙……可还未过二更,高相国便带兵围住梁府,太子为救梁府……” 韵画合起了他手中的符印,再滑腻的温暖也温和不了她通身的寒冷,她蹲了下去,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你会活下去的,会看见你所祈盼的……”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者打断了:“当年割腹藏腹之时,今日便是我的归期…” “吱吱吱”一通白色的光团窜将出来,在老者的身上钻拱着,老者伸出那只没有沾血的手,轻轻的抚摸着… “小年儿?”韵画惊的瞪起了双眸,细细想来,从鹊落晕倒之后,她再也没的看见过小年,只是她不知道,这小年如何能在狞宫、韵府、和这梁府之间游走。 “玉碎命陨。玉命呀!老夫再也不能管你了……新主必以命护……”老者的泪水终于顺着他那一脸的丘壑滚落下来。 “少主……你要……”月色顿无,只余一点烛烛灯光,黑夜又席卷了这片焦土,夜风凉冷。韵画阂上他的双目,薅过还在他身上钻拱的小年,最后看了眼这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仆人。 顺着来时之路,她一个人孤寂的往回走去,秋风吹散干了发尾的阴潮,天真的冷了! 黎宫。 龙帝端坐在中间最高的宝座上,金雕玉砌的宝座上雕刻着象征帝王至尊的腾龙,在宫灯特有的光亮之下,那龙椅熠熠灼眼,龙帝的手紧紧的握住那椅把龙头,仿佛他握住的是千里江山,却不知道那白骨堆积而高于一切的帝位,岂是他一人所握。 “可有消息?”龙帝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丝丝狠辣,入耳惊心。 “只可看见远火渐起,结果,还需稍等片刻。”秋公公沉声而回。 龙帝突然失力的般的缩了一下身子,刚毅的脸上颓废疲倦,缓缓抬手:“秋图,你说本帝是不是多疑?是不是和年纪有关,年纪越大便越不相信任何人?” “龙帝,这是哪里的话?世人都说夺江山易,守江山难,龙帝无论做什么都是想为太子守住这万里江山。”秋公公慢慢的劝解道。 “可是我怎么总觉得,杀忠臣不是明君所为,我反道有点害怕了,我是不是要变成昏君了?”龙帝的双目通红,他能对秋图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是心伤之处无人可述了吧? “忠臣?忠臣是什么?保太子登基的?还是保这万里江山的?真的以国为重,还是以自己家族门楣为重?所以忠与逆,不过是人嘴两张皮吧?与谁忠是忠?与谁逆为逆?胜者到何时,都是忠逆难分!助胜者,逆便为忠,助败者,忠亦是逆。”秋图缓缓而道,自幼陪着龙帝长大,与他一起受尽折辱,不顾及自己的残身与他一起守边弑敌,更是看尽了人间苍凉,世间冷暖。 “那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把这万里江山拱手他人么?我纠结了十年,可是…我依旧做不到,做不倒呀!这太难了。”龙帝喃喃轻语。 “这不是做倒做不倒的事儿,当年就是和太子交换一下身份,那又如何,也许,他连儿子都不会为你养,直接就……”秋图心中明白,先太子之所以能坐稳太子之位,必是比龙帝手段狠绝多倍。 “可我答应过哥哥……”龙帝哽咽。 “那又怎么样?龙帝啊!你坐在这帝位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明白一个道理么?誓言…是骗人的,何况是个死人,永远都是!” “你相信天意么?” “不信!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他想翻出十六年所有的旧事,那么?你可愿意让先太子与梁府正名?让先太子重归皇族?那龙帝?你算什么?现在都没有一点浣玉小玺的消息,无旨无命,如果贤王……他可以的话,就连他都不会让你坐稳这九五之尊吧?” “秋图,这话,也只有你敢说吧?”龙帝轻声而道,却没有一丝的恼怒。
“龙帝,你当年许过奴才,无人之时,我们只为兄弟,现在我连‘帝’之尊称都不曾加上,只为点醒龙帝的绵软之心呀!这万里江山,也是先帝之命换来的,你也是先帝之子,承位也是正常的!本就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龙帝再不言语,他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良言逆耳,然则要分清是从何人嘴出!这点道理我若不懂,我就亵渎了你与母亲的深情厚意。” 秋图,与龙帝生母绕井拾梅之情,怎么奈一纸诏书,生生拆散了这对真情意深的两个苦命人,秋图竟然为了当年只是个才人的她自裁入宫,在身边默默守护,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是名门望族?有权的不少金银,多金银的不滞权术,如果没有秋图的相守,她如何在宫中偷生?如何生下龙帝? 照顾好才人,就会忽略了龙帝,守护好龙帝,便会大意了才人,龙帝年纪尚幼便镇守边防,再回帝宫之时,只余那一抹宫殿苍凉,空旷阴冷,除去秋图,他哪里还有亲人,先太子?那亦不过是怜惜之情罢了,他又何曾放于眼中? “报……”通报之音打断了秋图的回忆。 “得手了么?”秋图轻声皱眉。 “不知道,只是传出了这个。”来人语涩难言。 秋图看着半块残玉,眯起了双目,回头冲着龙帝点了点头。龙帝从他身边踱过,他迈着颤巍巍的步伐,一步步的走出了正殿,在大殿门口停了下来,那背影,在烛光下突然变得伟岸起来,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意气风华的时光。 声音穿透了怀中的两人之心:“好好的替本帝安排一下他的后事,毕竟是本帝的……皇兄。” “龙帝!还有一事儿,不知道可报否?”来人终于反映过来什么,追了过去。 此人直接跳过秋公公,竟然敢叫停龙帝,便必是大事,龙亮渐舒的双眉重新拧紧:“报!” “韵府……满府灭门,无……”他语顿。 “无什么?”龙帝猛然转身,觉得有些头晕,身体晃了一下,来人轻巧前跃伸手扶住了他。 “无……人生还。”他低头轻语。 “什么?”秋图尖锐的声音刺空传来。 龙帝甩开了来人的手,抬起头来,继续看向那高悬之月:“他们……终于动手了。隐忍了十多年,也是憋不住了吧?” 此时秋图已然走了过来,他用眼神喝退了来人,站在龙帝的身边:“该来的,还是来了,帝君想躲都躲不了呢?不知道韵画可逃出生天?” “如果她真的被火浇死了,本帝必会厚葬,因为她也不配与太子共享帝的江山,那我真是高看他了!”龙帝缓缓道来。 “可是,我看帝君甚是心伤。”秋图回道。 “是心伤,不过不是因为韵画那个丫头,而是…终于…开始了!”龙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