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竞争
安爱若赶到明星公司时，恰好四点钟整。 她回头看着夏长轩，夏长轩坐在驾驶座上，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雪茄，看也不看她。她抿了抿唇，转头便朝明星公司里面跑了去。夏长轩轻吐烟圈，棕褐色的眼睛掠向了空处去。 “呦，君兰你来了。”白赫连见安爱若额前沁出了一圈细密的汗珠子，又见她微微喘着气，就知道她是跑着来了的。 他起了身，缓缓朝她走了过来，笑道：“不用这么着急，我们的编剧还没有来呢，那家伙可是个酷爱迟到的主儿。” 安爱若蹙了蹙眉，微微抿唇，余光扫见一旁的于导演，只听于导演道：“罢了，南川一向这样，他要是哪天早来了，我倒还觉得奇怪了。” “奇怪什么？” 于导演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来。 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八岁上下的先生，身着栗色衬衫，连头发也是栗色的。 他低眸看着她，打开的窗户吹入温热的风，她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年轮廓分明的面孔，少年目光纯粹，宛若一抹极为透亮的光束，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撞入了她的眼底里去。 “你好，你就是君兰小姐吗？”他的声音如同被阳光晒过一般，极为好听，带着一股暖融融的意味。 她点了点头，忙道：“你好。” “你好，我叫纪南川，你叫我南川就行了。”纪南川定定地看着她，唇角飞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和一口洁白的牙齿。 她点了点头，就瞧着纪南川坐到了于导演的身边去，“舅舅，我才回国两个星期你就让我出来工作。” 于导演笑了笑，冲着安爱若道：“你别看我这外甥一副纨绔的样子，他曾在法国担任过杂志的编辑，在国内又翻译了不少书。” 安爱若想了想，“纪南川”这个名字的确是她相熟的，她虽然一时想不起纪南川翻译过什么，但她是知道这个人的。 想到这里，她便客气道：“纪先生的名字我自然听说过。” 纪南川咧嘴笑了笑，摆了摆手，“哎，才回国就碰到如此热情的书迷，真是不得了。” 安爱若眉心有些抽搐，这样不谦虚的人她倒还是第一次见，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应答的话。白赫连见安爱若有些尴尬，忙说起了正事。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讨论剧本吧。君兰，剧本你看过了吗？” “嗯。”安爱若点了点头，“讲的是何先生和寡妇白小姐相爱，可是爱情为礼教不容，何先生决定终生不娶。白小姐不忍他孤独终身，就把小姑子崔小姐许配给了他，自己则选择了死亡。崔小姐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也选择了死亡。最后何先生留学日本，参加了武昌起义为国捐躯。” 于导演点了点头，“看来剧本你已经读的很通透了，这几天需要你每日都来公司，一是和南川讨论剧本，二是你需要学习一下表演方面的技巧。上次你试镜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情绪非常饱满，只不过还不能收放自如，这也可能跟你的经历有关，毕竟你年龄还小，大概也无法体会到白小姐的情绪吧。” 安爱若点了点头，她确实不是很理解白小姐为什么会选择用死来成全何先生和崔小姐，这件事情若是放在她的身上，她可是做不出来的。 她突然觉得肩膀被谁拍了一下，转头去看，却是纪南川，纪南川冲她眨了眨眼睛，“你要是想演好一个人物，就要先学会将你自己放下，然后融入到你要饰演的人物中去。” 安爱若点了点头，虽然是一知半解，但她只能尝试着去理解“白小姐”这个人物了。 剧本讨论会进行到六点左右终于散去了，于导演提议大家伙儿一起去番菜馆吃上一顿，安爱若想到她还有不少话想要去问夏长轩，只拒绝了。 于导演等人也没有强求，一行人一起出了明星公司的门，只见夏长轩靠在黑色奥斯汀上，西去的阳光扫在他完美的侧脸间，他的睫毛深长，棕褐色的眼睛透着一股沉着的冷光，面容英俊，轮廓分明，一身纯白色衬衫让他的身姿更为笔挺，吸引了来往无数小姐太太的注意。 安爱若走到他面前，红唇微微抿着，嘟囔道：“你怎么没走？” 夏长轩微微挑眉，“等你。” 说话间，于导演与白赫连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安爱若会认识夏家的大少爷。 夏长轩挑了挑唇角，棕褐色的眼睛从他们的脸上扫过，伸手揽了安爱若的肩膀。安爱若蹙了蹙眉头，挣扎了一番，却没想到他越箍越紧了。 “君兰，这位是？”白赫连问道。 “他是……”安爱若抬眸看了看夏长轩，心想着反正早晚他们都要知道，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告诉他们了好，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也就镇定了下来，“这位是我哥哥。” “哥哥？！” 这次不光是于导演和白赫连，连纪南川也感到有些吃惊。纪南川虽然刚刚回国，但他对于社交生活是极度喜爱的，平日里也是报纸杂志不离手，这位夏少爷他可是在报纸上见过多次了，只是没听说过夏长轩有个meimei啊。 还是于导演反应得快，“君兰原来是夏家的小姐？” “我……也不算是。” “既然这样的话，不知君兰出来演电影是否征得了家里人的同意？如果夏先生不同意的话，我想这电影，君兰小姐你还是不要拍得好。毕竟我们只想好好做好电影，不想招惹别的什么麻烦。” 这于导演的话语是格外严厉，好像在指责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一样。其实她是想与他们说起的，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夏长轩在一旁倒是看够了热闹，挑了挑嘴角，道：“几位请放心，我是支持爱若拍电影的，只是说服父亲还需要花费一些时日，你们电影离开拍还有半个月的时机，这半个月我一定会说服他。” 于导演眯了眯眼睛，“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夏少爷了，君兰小姐，明日别忘了来明星公司报道，培训还是要的。” 安爱若点了点头，目送着那三个人离去了。 夕阳下，夏长轩似笑非笑的面容上轻轻飘着一层冷漠，呼吸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两人上了车，她见他并不打算说什么，只得自己开口问。 “你为什么会支持我？” 夏长轩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最近抵制洋货运动愈演愈烈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 “父亲天天因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虽然我有自信能度过这次难关，但从这件事也能看出我们夏家也只是表面风光。爷爷成为官督商办的第一批商人后，就愈来愈谨小慎微，什么风险都不敢冒。父亲更是如此，虽说是买办，但在别人眼里还不是洋奴？” 安爱若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想扶植一些属于你自己的产业出来？” “是。”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本来觉得无处下手，恰好碰见有人相中你出演女主角，我在伦敦留学时，周日周末经常和朋友一起去看电影。电影在中国虽然是新兴产业，但发展前景不错，空间也很大，我如果能有机会投资，何乐而不为？” “那你打算怎么做？又怎么去说服父亲和老太太？” 夏长轩眯了眯眼睛，“这你就不要担心了，我自有我的做法。” 两人说着话，天色已然全部黯淡了下来，霓虹初现。黑色奥斯汀缓缓驶入夏公馆，听差们忙拉开车门，扶夏长轩与安爱若下了车去。 接下来的日子夏长轩经常不见踪影，她每日醒来问起丫头嬷嬷，便听她们说夏长轩去了洋行。可在她每日就寝时，夏长轩却仍然没从洋行回来。 眼见着半个月就要过去了，安爱若心里的疑惑愈发得大，生怕夏长轩是胡诌骗她的，这日去到明星公司，又碰见于导演询问。 “君兰，你家里那边怎么样了？” “正在谈呢。”她只得如此推脱。 于导演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不过有另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你要知道这家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的，前几天开了会，恐怕你不能饰演‘白小姐’了。” 安爱若怔了怔，忙急着说明家里的情况，还保证了夏长轩一定会说服父亲。于导演摇了摇头，眼光看向了别处。 “不是这个问题，大股东觉得你难当大任，所以换了潘小姐来演女主角，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尝试着和她合作，演一下‘崔小姐’。” 安爱若蹙了蹙眉头，这个潘小姐大概就是去年刚刚评选为电影皇后的潘惜宁了。她颓然似的往后退了几步，自己拿什么与潘惜宁竞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