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但是我自己初到上海，人生地不熟，没有一个朋友，一个人就像无头苍蝇乱窜，半个多月跑下来没有一点收获。就在绝望之际，有一天早上，我在旅馆里吃完早餐，就有伙计过来和我说，有人让我去慈心孤儿院。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出去，那人已经杳如黄鹤。然后在我在慈心孤儿院看见了你，那么多孩子，我一眼就认出了你……”舅舅停了下来，定定看着林霁。 林霁却是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她恨恨说道：“那个人是谁，他一定知道事情原委。” 舅舅仰头，似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我也是这麽想，可是那个人再没有出现过。而你当时正在高烧，染上了肺炎，我只好先照顾你，把那些事情放在一边。院里的嬷嬷说，你是深夜被人送到孤儿院门口的，她们也没有看见送你过来的人到底是谁？那个时候，你病情危重，有几次差点就不行了。我日日夜夜照顾你，自然也没有功夫再查下去。待到你病情好转，我身上的钱已经用尽，只好带你回了天津老家，交给老人们照顾。在这之后，我又返回上海，却得到一个更不好的消息，杨家的人本来费尽心力，倾家荡产，将杨允之救了出来。谁知道在回家的路上，杨允之被人用手枪打死，他妻子想不开，上吊自杀，他们的孩子下落不明，就这样，杨家也完了。我又去过警局几次，他们只是一味推诿。连杨允之的事情都是一团乱，连个定论也没有……以后，我又数次返沪，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再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也用不着我说了……” 林霁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平抑着沸腾的心绪，说道：“那我mama就是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舅舅略略点头，沉痛说道：“是，的确是这样。” 林霁沉默了一下，又问：“我爸爸呢？他的尸骨呢？” 舅舅说道：“我把他火化后，将他的骨灰带回了天津。其实他也是苦孩子，是遗腹子，是母亲把他辛苦养大，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法瞒下去。他母亲知道了消息后，受不了这个打击，得了病，很快就走了。” 林霁听完了舅舅说完了这一切，过了许久，还不能平息自己的情绪.舅舅站起来身来，把账结了，对林霁说道：“我们走走吧，边走边说。” 两人走出了面馆。太阳光是这样明亮，却刺得眼睛生疼，她用手挡住了眼睛，跟在舅舅的后面，低着头，亦步亦趋。 舅舅担心地看着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如果你想哭，就哭。” 林霁哽咽了一下，却生生忍住眼泪，说道：“我没事，舅舅不用担心我，我知道分寸的。” 舅舅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的初衷并不是这样，只道事情瞒不下去，索性说开。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林霁的情绪，如果她像一般的女孩子一样，大哭一场，也就罢了，反而这样克制，只怕憋坏了身体。 林霁又问：“我原本的名字是静姝吗？我在照片上看见过。” 舅舅思忖点头：“对，静女其姝，出自《诗经》，这名字好听。但是我父亲——你的外祖父要坚持给你改名字。他选了‘霁’字，霁在古书上说，兆之光明如雨止，他希望你的人生无风无雨，平安顺遂。我总觉这名字太男孩子气，可是也不能拂他的意。” 林霁喃喃重说道：“兆之光明如雨止，我真是挺喜欢的。” 两人走了一段路，街上已经人流如织，喧闹之声甚杂，林霁看看太阳，说道：“舅舅不去上班吗？” 舅舅说道：“我请了假的。” 林霁苦笑一下，说道：“舅舅担心我？” 舅舅只是不语，林霁又说道：“舅舅回去吧，我没事了，我这麽大了，难道连这一点事都承受不了吗？” 舅舅想了一下，女孩子大了心思便重了，何况林霁玲珑剔透。倒是自己大意了，也许该给她一个独处的空间，让她消化一下这件事。他遂点头说道：“那好吧，我先回去，你有空多回去看看。你舅妈把她欠钱的事情已经告诉我了，倒是多亏了你。我听她说你现在在做家教，那户人家是干什么的？” 林霁只泛泛回道：“商人罢了。” 舅舅也简短说道：“那好，你先回去休息，有事情我再找你。” 林霁勉力维持着看着舅舅的背影渐渐消失，她才向前走了一步，扶住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眼泪便如决堤的河水涌了出来。 舅舅终究还是不放心，走出去后，想想又折了回来。却看见林霁伏在树上，背对着他，两肩耸动，压抑地低泣。他静静看着，眼角一片****。 林霁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待了多长时间，大半天才缓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是在路上这样不管不顾的。想了一下，也无处可去，只得慢慢走回陈家去。 陈家静悄悄的，钟嫂竟不在。她轻轻走上楼梯，看见陈燕飞正站在楼梯上望着自己，一脸担忧。她一见林霁双眼红肿，便着急说道：“你这是怎么？你舅舅骂你了？” 林霁只是一味摇头，无限疲累，她轻声地祈求说道：“什么也别问，燕飞。我累了，想睡一觉，睡醒了，我把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 陈燕飞见她如此失魂落魄，也不敢再说什么，只为她整理好床铺，说道：“那好，你就睡吧。” 林霁躺倒床上去，把头埋进枕头里，呢喃道：“幸好有你在，燕飞，幸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