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邵宇峰看她只穿了件白色的真丝睡衣，脚上连鞋子也没有穿，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些朦胧的睡态。 邵宇峰轻斥道：“快回去，穿上衣服，着凉了怎么办？” “大哥，你怎麽这麽晚才回来？我等了你一天，mama又不让我出去。”邵落梅抱怨道。 邵宇峰牵了她的手，说道：“赶紧回房间去，手都是冰凉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邵宇峰知道她是小孩心性，也庆幸那天没有留给她太多的阴影，不过是郁郁了几天，就恢复了往日的性情。刚刚过去的一个星期，整天被关在家里已然闷坏了。 “大哥，我明天陪你去公司吧，我可以保证，不会打扰你的。”她摇摇邵宇峰的胳膊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小女孩一样的娇态。邵宇峰却没有心软，说道：“不行，母亲不会答应，这一段时间你哪里也不能去。你不是喜欢钢琴吗？我去给你请一位钢琴老师回来，你好好跟着学一学。” 邵落梅这时却轻轻蹙眉，不乐意道：“我不想学。” 邵宇峰问：“你不是喜欢吗？” 邵落梅理直气壮：“是，我前一阵子喜欢，现在又不喜欢了呀。整天坐在那里练琴很无聊的。” 邵宇峰耐心说道：“那你喜欢什么？” 邵落梅摇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总是觉得烦。” 邵宇峰微微叹气，这孩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先前一段遭遇只怕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问：“落梅，你有没有想过，要学点东西呀，如果有一天，母亲，大哥都不在你身边——” 邵落梅已经打断了他：“那怎么可能？大哥怎么会不在？我知道，只要我有事，大哥是一定会保护我的。” 邵宇峰听了这话，皱了眉头，邵落梅的手指伸向他的眉心，小心翼翼问：“大哥，你生气了。好了，我听话就是，学一点东西。不过你要给我找一位好的老师，如果是位老学究，我是坚决不学的，他们讲的那些东西都会让我睡过去。” 邵宇峰点头：“好，这样才听话，这些明天再说。” 邵落梅却忽然说道：“大哥，那位林小姐可好？” 邵宇峰望向她，不解地问：“你想干什么？” 落梅继续说道：“就是让那位林霁小姐来当我的老师呀，不是先前，你也想让她来当我的老师吗？既然是神父推荐的人，自然是不错的，你说行不行大哥？” 邵宇峰却沉默下来，落梅却着急起来：“大哥，不行吗？我和她年纪差不多，肯定谈得来。” “你还意思说，人家比你大不了几岁，却是震旦女子文理学院的高材生了，你还在这里混日子。” “所以，我才好好向人家学习，明天我就和mama提这件事，mama一定会同意的。”说完，她一溜烟儿向楼上跑去。 邵宇峰着急道：“落梅，这件事不要急。林小姐的事情先不要告诉mama。” 邵落梅却转过身来，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离开。 邵宇峰看着她的背影，眼前却浮现了另一个人的一对眼睛，盈盈若水，却是少见的庄重和严肃。不知为何，他心里涌起一阵烦躁，直直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去。夜凉如水，有雾气围拢而来，慢慢浸入衣衫，他却烦躁更甚。 ～～～ 雨滴啪啪的打在油纸伞上，连肩膀都湿了，林霁走得更急了些。往常熙熙攘攘的路口，也少有人行。神父给她谋了一件差事，空闲的时间给一个英国人开的外贸公司翻译一些商务的电报和信件。今天因为人家要的急，便放了学后，赶着送了过去。本来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交了翻译的稿件，又在那家外贸公司了领了钱，盘桓的时间长了些，走出公司却不想雨势变得这样大。 林霁匆匆迈着步子，穿过马路，走了几步就是一个弄堂，这时的拐角处却突然转出一个人来，几乎要撞到她的身上。 林霁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那位康少爷，撑着一把黑色雨伞，一声米色西装，湿了半个身子，裤脚挽着，白色皮鞋上沾满了泥巴，狼狈不堪。 她蓦地停住了脚步，不想与他多做纠缠，转身欲去。她与康少爷在街上这样的偶遇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或是在校门口，或是在弄堂口，或是在回家的路上，她本来还想今天或许能清净一下，没有想到下着雨，他竟然还躲在这里等她。 每一次，想到她和邵落梅浸到水里的时候，刘大丰的眼神她就觉得不寒而栗。她知道自己之所以毫发无损地回家实在是侥幸。那天回到家里，天已经大亮，舅舅竟一夜未睡，坐在客厅里等她，见她回来，一身狼狈，都不敢多问。她虽然强自镇定，轻描淡写描述了事情经过，却也惹得舅舅大怒，与舅妈大吵了一架，舅妈自知理亏，竟没有反驳。也许是因为愧疚，她冷眼看舅妈依旧和秦阿婆走得很近，却不再逼迫她。谁知道这康少爷却不肯罢手，不过他也没有过火的举动，大部分的时间也只是远远看着她。像这样迎头撞上却也是头一次。 林霁没有别的办法，能避则避。她只好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谁知道这一次，康少爷却不依不饶起来。他紧跟了几步，拦住林霁，说道：“林小姐，雨下得很大，我送你回去，今天我开了车子出来的。” 林霁知道他是好意，可是她既然下了决定，便不想再受他任何好处。她抬眼一看，前面有家书店，是一个犹太人开的，她时常去挑一些旧书。当下伸手一指，说：“对不起，我要去书店，请你让开。” 那康少爷却丝毫未动，脸上现出悲戚的神色来，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怪我，那天是我不对，没有保护好你。” 林霁正色说道：“康先生，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天情势危急，我不能要求你做什么。而且我好好的，也没有受伤，康先生，不用过意不去。和你见面原本是我舅妈的意思，那天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她了，她决定尊重我的意思。也希望康先生不要为难我，行吗？” 康少爷颓然地低下头去：“我知道，你还是怪我。我不敢要求什么，只希望你不要这麽决绝，今天我真的只是想要送你回家去。” 林霁心里泛起一丝不忍，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撇开他走进了书店中。 此时已近黄昏，又下着雨，店里的光线黯淡不明，老板没有开灯，林霁站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书店里空荡荡地并没有什么人。 老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瘦而高，因着林霁时常来淘一些旧书，他和林霁有几分熟稔，连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cao着生硬的中国话热情招呼道：“林小姐，你来了，快过来看看，你上一次问过的那些书，现在有货了。” 林霁连忙答应着，却有些忧心地向外面，那康少爷还站在雨中，直直盯着这间书店。林霁有些心烦意乱，那老板见她有些神思不属，问道：“林小姐，林小姐。” “喔，”林霁恍然，歉意一笑。 那老板指着里面一排的书架，说道：“你去看看，这种书找的人并不多，我把它放在了最上面一层。” 林霁依言向着最里面的书架走过去，终是不太放心，向外面看时，那雨下得更大了些，康少爷也不见了踪影，地上只孤零零的扔着一把撑开的黑色，被雨水打得左右摇摆。 她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在黯淡的光线下，慢慢浏览着书架上的书。果然抬头看到了一套半旧的雨果文集，她凑近细细一看，竟是法文原版，心里十分欣喜，伸手去拿其中的那本《巴黎圣母院》。 却不料，这时突然从她背后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了那本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