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别来无恙

    相传人间有一名叫吕翁的道士，巧遇一名姓卢的书生。卢生渴望得到荣华富贵，吕翁一番劝解不见成效，便让卢生在他的枕头上睡觉，让他在梦中得到荣华富贵。卢生在梦里历经大起大跌，最后在荣华富贵中度过余年。卢生做完梦后醒来，发现店主人蒸的黄米饭还没有熟。

    我这一番大起大跌由生转死，由死复生，情情爱爱国仇家恨，竟在睁眼的那一刻全部化作泡沫。

    双目微微刺痛，睁开眼看见阳光落在梳妆台上，明亮晃眼。

    “啊！”我惊叫一声捂住自己横剑自刎的伤口，那鲜血淋漓的剧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惊叫完之后意外发现好像并不疼，刚才那一阵疼只是幻觉，脖子上没有伤口，而我就穿着浅碧色睡裙，散着头发，半躺在一张云锦床上。

    “晚星？你怎么醒了？”一声诧异的轻唤，我随声望去，只见析决着一身金边白袍轻步走来。

    我怔住。

    析决倒了杯水坐在床边上，他修长的指节捏着白瓷水杯，杯里的水还冒着微热的水蒸汽，我有些晃神。眼角逐渐漫上水汽，是不是我死了，所以看到了析决？

    “殿下！”我呜咽一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止不住的哭泣，他手上的水杯一晃荡，温水全撒在被子上，我顾不得潮湿，紧紧搂着他生怕他消失，口中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析决拍拍我的背：“你这是梦见什么了？没事了晚星！都是梦而已！”析决将我扳开，伸手替我擦去脸颊上的眼泪，“你怎么醒来的毫无征兆，你是在试炼中自杀了？”

    试炼？试炼！

    脑袋轰隆一声响！琅珂嘴角挂的血，父母横陈的尸首，忘尘河惊天动地的厮杀，狆禹不屑的笑容，伽香慈爱的脸在我脑海中瞬间闪过，最终定格在三百年前初见子夜的那一刻，那一天子夜穿着紫色的衣裳，死死抓着我的手不让我掉进陷空渊！

    对，试炼，那痴缠纠葛生生死死的三百年，其实只是我的试炼！

    神子和神女在一千岁成年时，需要接受一场试炼，其实也试不出什么东西，炼不成什么绝技，只不过是神界的传统，最开始是发到混沌去闯闯，后来因为给混沌造成了困扰，所以就改成了各自睡个几十年做个长梦，在梦里闯闯，省心省事。

    我此番试炼的梦境，正是由我当年去混沌寻找水神灵戒开始。

    这桩事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多了，一百多年前，我寻找这灵戒的过程并不曲折。那时我用一身神力做了屏障，轻松到了混沌，凭借着神力间的互相感应找到了昆仑山，捡回了那颗遗落的戒指。

    我确实遇上了栖身葬神剑的狆禹魂魄，她的确也对这颗戒指虎视眈眈，我与她交手半日讨不到便宜，被打落在昆仑山脚下，摔断了左腿难以动弹，正巧遇上了从凡间回来的北冥子夜，他将我背上昆仑，休养了四个多月，康复后我赠了他三样法宝便告别了。

    而后我又去见了狆禹，一番苦劝，将她送回阿修罗界，力拼我九百多年的神力助她复生，搞得自己差点魂飞魄散。

    其实神界和阿修罗界早就重修旧好了，毕竟始祖神之战已经过去七十万年，毕竟大家都是一脉同根，就像一家兄弟吵嘴打架，哪有多深的仇恨能熬得过这么久的时间。

    狆禹归来，阿修罗界沸腾欢呼，阿修罗王认我为义女，亲自送我回神界，我神界陛下大为欣喜，嘉奖令广告神界，赐宝物不计其数，封我为修罗神女，名列昭仁殿诸神第三十七位，可以和我父亲一起出入朝堂，无上荣耀。

    再加上那时我和纳雅公主、析决王子关系亲近，析决王子正值选妃，王上便一道圣旨将我封为王子正妃，一时间风光无限，神界的小神女各个儿都以我为楷模，羡慕的嫉恨的比比皆是，就连纳雅看到我都得啧啧两声。

    回想起这些，那些梦境里的痛彻心扉顿时舒缓了，原来都是假的，还好，还好都是假的！

    我捂着脸，泪如雨下。

    析决将我揽进怀里，安慰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场梦罢了，怎么难过成这样。”

    我哽咽一声：“我梦见父亲，母亲，还有你，你们都……”“死了”这两个字噎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口，我抽噎了两声，“算了，是假的，还好都是假的！”

    试炼未结束便醒来，脑袋有些晕乎，我昏昏沉沉又睡了几日，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回星神阁看父亲母亲。父亲正在帮母亲侍弄那块菜园子，我扑上去抱着就哭，搞的父亲母亲甚为迷茫，我哭够了就在家里胡吃海塞一顿，心情十分舒畅。

    父亲和母亲几次问我是不是试炼中遇上了伤心事，我喝着母亲熬得桃花饮，闭口不提。母亲锁锁眉头道：“难不成析决欺负你了？”说完立马生气了，站起来就要走，“我找他算账去！”

    “哎哎哎！”我拉住母亲的手，“他对我好着呢！”

    “那你刚才哭什么？”

    我轻描淡写道：“我好哭啊！所以我哭一会儿！”

    父亲：“……”

    母亲：“……”

    慢慢的，梦里的那些过往我便释怀了，逐渐将那些人那些事抛之脑后。

    醒来后的第二年，我收到了一封邀请帖，寄帖子的人，是紫微帝君。帖子上的大概内容是他孩子满月，邀请几位朋友小聚。

    呵呵，紫微帝君，就是子夜啊！脑海里那些过往一瞬间汹涌而来。

    当年子夜救了我以后，我对他确实生出了许多好感，他照顾我的那段日子，虽然我刻意保持着距离，但难免有一点亲密的接触，撩拨得自己芳心难平。

    我晓得自己与他种族有别，因此一直藏着这段心事，此番在试炼中与他有那么一段双宿双飞的日子，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愿，可是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还是有些心痛。

    我苦笑一声，原来无论现实还是梦境，我与他，终是殊途陌路。

    几年前，我试炼前几日，子夜飞升天界，做了紫微帝君。飞升三日后便迎娶了帝后和帝妃，一前一后进了紫微宫，帝后是北冥子夜在凡间游历时爱上的一位公主，名叫玉莲，升天后被封为太湖虚凌元君，赐名芳露仙子；帝妃是北冥子夜修仙时，曾助他一臂之力的一个竹叶精，名唤慕萝。

    他迎娶她们那日，我还去参加了婚礼，瞧着子夜对帝后的满目怜爱，有些羡慕，又有些妒忌，最终化作杯中酒，咽下肚去，绝口不提！一边是对我夫君析决的内疚，一边是对子夜萌动的心思，折磨得我十分难受，第二日，我便带着这沉沉的心思沉入试炼梦境。

    呵呵，难怪我梦中总与她们不和，哪里是她们觊觎我的夫君，根本是我觊觎她们的夫君。回想起梦中种种，倒也是荒唐。呵呵，真是荒唐，荒唐！

    到了紫微宫的那一日，天气晴好，云朵蒸腾。我踩着一片白茫茫的云雾进了瑞气环绕的紫微宫。宫中人不多，紫微帝君只请了他在昆仑修炼时相伴的师兄弟和几位长老师侄，大家抢着去抱抱那个襁褓中的rou团子，眼神怜爱的不得了。

    孩子的母亲玉莲公主……啊不，芳露仙子，着一身粉色的衣纱，笑容如莲花初放，娇婉美丽。慕萝仙子正指挥着小仙童准备酒菜，忙活的十分热闹。

    “是神女吗？”慕萝仙子走到我这边，定睛瞧了瞧我，欠身行礼，“小仙慕萝见过修罗神女。”

    “不用多礼！”想起来我在试炼梦境中扬言见她一次打她一次，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怎的，慕萝很好笑吗？”低沉的男音带着戏谑从身后响起，我回头，看见北冥子夜含笑走来，眉目多情，俊逸无双。他朝我微微一拱手，“神女别来无恙。”

    我阖了阖唇，心绪复杂，终化作六个字：“子夜，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