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云锦金丝帐，绣着大朵橙色的曼珠沙华，帐帘用金钩挂在两边，帐下是天鹅绒的印花被子，被子下面是刚刚转醒的本小神，本小神边上有一个美妇人坐在床沿，端着碗，一勺一勺往我嘴里喂汤药。

    这可能是人间吧，这美妇人穿的衣裳和人间女子有些相似，领口层层交叠，衣着繁复，广袖长袍，华丽且隆重。

    她看着十分眼熟，柳眉稍扫了淡淡的黛青，深长的睫羽掩着微有些疲惫的杏目，小巧的鼻梁，唇瓣微施了朱红，可这么精致的妆容竟也没掩住她的疲倦之色，她眼角和嘴角有一道小小的皱纹，微微一笑就能看的很清晰。

    “醒了？来，把药吃了。你身上的水金莲花长得很好，重华现在也很好吧。”

    水金莲花是什么？重华又是什么东西？这美妇人说的话莫名其妙的。她给我喂了勺药，用手帕轻轻擦拭沾在我嘴角的药汁，十分体贴，可我却觉得十分糟心——就是那种你明明认识一个人却想不起来她是谁的那种糟心的感觉。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给我个镜子。”

    美妇人回头给身边侍立的婢女递了个眼色，婢女便取了镜子来给我，我接过镜子对上自己的脸，又看看她，恍然大悟——难怪眼熟，她长得跟我简直是一个样子，只不过看上去虚长些年岁，更雍容华贵一些。

    我有点儿迷茫，忍不住又转眼去看她。

    “怎么了？”美妇人温柔地问。

    “这是哪里？神界，还是...”

    “是地外地，阿修罗界。”

    我一晃神，手里举着的镜子啪的砸在脸上，哎哟一声捂住脸，痛的眼冒金星。

    “怎么这么不小心。”美妇人伸手来柔我的脸颊，我将她的手一推，翻身而起，身上穿着柔软的里衣，不过不是我的，我嫌恶的将里衣脱去，从空间戒指里抽出一件浅金色的神袍穿上，赤着脚下了床。

    “你去哪儿？”她伸手拉我。

    我拂开她的手，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口，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梨木椅子上垫着软蚕丝织成的蒲团，楠木桌上摆着烫金的茶具。

    门外，天色亮的有点不太对劲，一盏琉璃灯放大了数千倍，悬在天上放光，光芒很柔和，带着微微的温暖，却也很苍白，在我看来还有些诡异。

    “那是什么？”我问。

    美妇人走过来道：“那是太阳。”

    我被噎住了。这是太阳？！神界在天外之天，阿修罗界在地外之地，中间隔着广袤混沌，不相往来。地外之地没有光明，没有温暖，光之神狆禹死后，阿修罗界陷入一片黑暗。想不到，他们竟弄这么一盏灯来做太阳。

    我嗤笑一声，朝他们翻了个白眼，白眼翻完，眼神落到对面的廊桥上，远远地，狆禹和一个中年男子朝这边走来，狆禹今日穿了一身深紫色的广袖长袍，散了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的别在耳后，手执一柄白玉折扇，神情极为逍遥散漫。而他身边的中年男子却神色匆匆，不时往这边张望，紧走两步又回头催催狆禹，狆禹抬眼对上我的眼神，朝我淡淡一笑，踱步走来。

    美妇人看我不说话，关心道：“你是不是不太适应，没关系，时间长了就好了...”

    “时间长了就好了哼，我堂堂神女，怎么可能在这污秽的阿修罗界久留？”我义正言辞的打断她的话。

    话音刚落，狆禹和那中年男子已经到了我们跟前，中年男子锦衣华服，剑眉星目。他伸手将我的胳膊一拉，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我，激动地对美妇人说：“伽香，是，是她。这是我们的公主，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我惊恐地看着他。

    他意识到吓着我了，赶紧解释道：“孩子别怕，我是你的父王，你在神界过得可好，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伤口好了吗？重华对你好不好，你和重华结婚了吗？”

    我被他问的不知所措，排斥的抽出被他拉住的胳膊，半晌憋出来一句：“重华是谁？”

    男子和美妇人皆是一愣，面面厮觑，男子正准备开口，美妇人朝他摇摇头以示制止。然后折回屋内取了一件披风要给我披上，我将她狠狠推到地上，喝道，“别碰我。”

    侍女眉毛一横，将美妇人扶起来，怒冲冲地看向我：“王后身体虚弱，殿下怎么如此蛮横？”

    殿下？唤谁呢？我纠正道：“乱喊什么，我可不是什么殿下。”

    美妇人轻声道：“她没喊错，你是我的孩子，是阿修罗界的公主殿下。”

    我嗤笑道：“哼，一派胡言，谁信你。”

    狆禹皱着眉走来，斥责我道：“晚星，你怎么如此无礼，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

    她居然教训我，她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气急败坏地爆发了：“你们把我弄过来到底要怎么样？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你们这样算怎么回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神女，来混沌找个灵戒而已，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你们...”说到这里，我忽然发现水神的灵戒不知道哪里去了，四下找了一番都没找到，空间戒指里也没有，一低头却看见那枚漂亮的戒指正好好的戴在狆禹的中指上，我怒呼了一口气，恶狠狠地对狆禹说，“你，把水神的戒指还给我。”

    狆禹将戒指摘下来递给我：“这戒指的灵力我已经用尽了，给你你又能怎样？”

    “你你你你你...”我张手召唤出手杖，蓄满灵力就朝狆禹打去，狆禹轻轻一避，伸手将我耳朵一拧，凶道：“丫头片子，我堂堂始祖神还治不了你了！”

    我疼得哇哇乱叫：“啊啊啊啊，你放手，你才不是神，你这阿修罗，恶神，叛徒...”

    美妇人往我们身前一拦：“师傅，你初初复生，千万不要动怒伤了元气，晚星还小，她一直在神界长大，她什么都不懂，不能怪她的。”

    狆禹瞪了我一眼，没好气的放开我，对美妇人道：“伽香，你不能看她小就任她妄为，不知道涵御家怎么教的，教出这一根筋，倔驴子。”说完又骂我，“你怎么不长长脑子，你看不见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吗？她是你生母，你怎么就反应不过来呢？”

    我愤愤地回嘴：“长得一模一样又怎样，长得一样她就得是我母亲，那我和我母亲还...还...我和我母亲...”

    慢着，等一下等一下，让我反应一下，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父亲，的确跟我长得不怎么像啊，我也曾好奇问过母亲，他们只是安慰我说因为年纪小还没长开，所以看不出来。可是，为什么这里有个人会和我长得一样？

    狆禹冷冷道：“怎么，想通了？”

    我摇摇头：“我要回神界。”

    “那你回去，问问你父母亲，你到底是谁生的，问问他们，你到底是九百岁，还是两千岁？！”

    我又噎了一下，两千岁，还能再胡说一点吗，无所谓无所谓，能回去就好。我将手杖揣回空间戒指，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我要带析诀王子走。”

    美妇人一愣：“他是王子？那他是重华的弟弟？”

    “重华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要带析诀王子走。”

    “不行，回去告诉神界，这个王子，在我狆禹的手上。”

    “你...”

    “赶紧滚！”狆禹吼道。

    “不行，我必须带走!”

    狆禹怒不可遏：“还真是个拧种，看我怎么教训你。”说着就要打我，男子连忙阻拦：“师傅，师傅息怒。是我们太唐突了，也难怪孩子接受不了。”狆禹将他闪开几步，向我动手。

    我毫不示弱，挺直了腰杆直视狆禹，昭显出我作为神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