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丰都鬼女
丰都天空阴沉沉的，偶尔飘过的风中弥散着淡淡的悲痛，不远处的桥上走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老或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他们的表情或悲伤或高兴，映在眼中如镜花水月般亦真亦幻… 三生坐在石头上，想着昨天和游魂的牌局，突然间觉得有些无措，恍惚间她竟然搞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仰起头，看着天空，灰蒙蒙的天上此时竟飘起了小雨，她伸出手，看着雨丝穿过自己的手心落在地上，脸上一片茫然……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连名字也是路过的亡灵替她取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停留了多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踏上奈何桥，都说执念入骨，可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一行清泪自眼角滑下，落在地上，没了踪迹…… “jiejie，你是谁？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三生低下头，一个灿烂的笑容撞进她的眼中，那是一个身着淡粉色纱织的女孩，手中撑着一把白底红花的油纸伞，刚及腰间的黑发被一直白玉簪轻挽，与生俱来的灵动与这冷寂的环境格格不入，一眼便能看出她并不属于丰都，三生从石头上跳下来，蹲下身，将鬓间的碎发撩到耳后，问道：“你呢？你又是谁？来到这里又是做什么呢？” “jiejie，是我先问你的。”女孩微微皱眉，嘟着嘴，脸圆鼓鼓的，看起来煞是可爱。 看着这样的笑容，三生的脸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道：“你若是告诉我，我便告诉你，如何？” 女孩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我叫婉儿，随父居而来，父君来找冥王喝酒，不理我了，我就在这里到处逛，jiejie你呢？你为何而来？”婉儿似乎怕三生不回答她的问题，末了又不忘重申一遍。 三生看着婉儿的样子，笑着说：“我啊…我的名字叫…叫…”我的名字叫什么呢？三生？不，这不是我的名字啊，三生想着，一时竟入了神 “jiejie？你怎么了？”婉儿眼中流露出了些许担忧。 三生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说：“没事，jiejie似乎是忘记，忘记了自己是谁，甚至忘记了来这里的理由。” 三生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事的jiejie，婉儿带你去找父君，他一定有办法，冥王叔叔也很厉害的。”婉儿脸上一直笑着，宛如阳光般明媚。 “笨蛋婉儿，这可是丰都鬼域，但凡魂灵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便会渐渐失去记忆，直至化为阴风，婉儿你看她的魂…哎…怎么回事，你的魂似乎与我初见你时没有什么分别。”说话的女子长得很美，坐在三途河上，水蓝色长裙随着河流一荡一荡的。 “忘川jiejie，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父君说你历劫去了，还要很久。”婉儿看着女子，有些惊喜，看得出她应该很喜欢这个名叫忘川的女子。 “本来是要很久，不过你忘川jiejie我聪明伶俐，所以回来的早啊！”忘川说着来到三生近前，歪着头，打量了一下三生，道：“三百年了，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妄图在丰都等人，阴司境内多变故，说不定你等的人未到这三途河便丢了神魂。” 三生看着喋喋不休的女子，开口问：“你知道我在等人？那你知道我在等什么人吗？我为什么会等人？还有，我究竟叫什么名字，忘川姑娘，你能告诉我吗？”三生问的很着急，她对于自己失去的过往有些强烈的执着，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是不甘心，还是放不下…… “哎…不瞒你说，你说的这些问题，我曾经也问过你，不过…”忘川说到这里脸色有几分无奈。 婉儿见忘川有几分犹豫，立刻抓着忘川的衣角，晃了晃，道：“忘川jiejie，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哎呀…别晃我了，我当时追问了好久，只是你一直不肯说，别说是等什么人了，你当时可是连名字也不愿意告诉我的。”忘川脸上有几分无奈，三生听完忘川的话神色黯了黯，究竟是什么执念让自己连说都不愿意说呢？ “望乡台上望故乡，奈何桥头无惆怅。三生石旁忆三生，前尘往事成痴想。”一阵幽幽的歌声从远方飘来，三生顺着歌声看去，一个穿黑色兜帽衫的女子，提着一盏宫灯，款款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三生见过那个女人，她是站在奈何桥桥头煮汤的女人。 她走到三生近前，施施然向婉儿行了一礼，抬头看向三生，道：“姑娘，冥王请你过去。” 三生不记得她和冥王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冥王有令，身为幽魂的她除了听命，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选择了。 “孟云jiejie，为什么冥王叔叔要找这个jiejie啊？”婉儿扯着孟云的衣服，脸上满是疑惑。 “主上的意思，吾等不敢妄加揣测。”孟云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敬意，不过这也难怪，冥王毕竟是这里的主人，而孟云，不过是他底下的一下鬼仙而已。 婉儿看着孟云的气鼓鼓的嘟起小嘴，这小丫头，肯定是生气了，三生见状拍了拍婉儿的肩膀，摇了摇头，道：“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没有什么好担心。” “可是，婉儿听父君说冥王叔叔可是典型的嘴里蜜腹中刀，想当年他为了哄骗女人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真是丧心病狂。”婉儿一本正经的将魔尊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忘川弯下腰，捏着婉儿的脸，道：“行了，小姑娘，不要听你父君胡说八道，你父君可比我们主上强不到哪儿去。” “胡说。”婉儿拍掉忘川的手，一本正经的说：“父君为了我的母妃可谓是尽心尽力，即使在我母妃因病陷入沉睡的这些年岁里依旧如此，所以冥王叔叔根本不能跟我父君比，再说了，这个jiejie长得这么漂亮，万一冥王叔叔一见倾心，在使尽手段胡搅蛮缠，那该如何是好，所以…”婉儿拉起三生的衣角，继续说：“所以我得跟着去，万一有什么事，好歹有个照应。” 婉儿这么说，便也这么做，孟云不好阻拦，便只得应了下来，毕竟婉儿是魔界的公主，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魔尊怪罪下来，也是难办…… 冥王住在丰都最西边的灵阴殿，那里的鬼差少的可怜，当然这一切也是冥王自己的意思，通向灵阴殿的路上开满了黄泉花，那如血般的殷红使人恍惚间竟觉置身于血池之中，三生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若非婉儿一直牵着她的手，她怕是早就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了。 孟云将三生和婉儿带到一间装饰典雅的房间便退了出去，婉儿想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孟云已然离去，三生站在房间里，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婉儿晃了晃三生的胳膊，说：“jiejie，我带你去找我父君吧，别看他平时总板着一张脸，但是很温柔，而且还很厉害，到时候冥王就不敢觊觎你的美色了。” “觊觎美色这种话难道也是你的父君教你的吗？”三生很难想象这种话是从一个总板着一张脸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不是，是我母妃给我说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婉儿歪着脑袋看着三生，她不明白面前的jiejie为什么会这么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母妃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三生如是说。 “那我们走吧，一起去找我父君。”婉儿说罢拉着三生的手便要走。 “等等婉儿，jiejie就不去了，你去找，我去见冥王，到时候你可以带着你的父君过来救jiejie，毕竟以你的能力无论如何也不是冥王的对手，不是吗？”三生看着婉儿眼中的担忧，继续说：“你放心，在婉儿来之前，jiejie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婉儿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三生的话很有道理，如果自己跟去的话，以冥王叔叔的个性肯定会把自己赶出去的，婉儿点了点头，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被冥王蛊惑，三生说了句放心后，婉儿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三生看着婉儿离去的身影，转身来到不远处的椅子坐定，她在等，在等那个刚刚带她们过来的孟姑娘，因为孟云离去的时候，轻声告诉三生，“我先出去，你负责支走婉儿。” 孟云来的时候手中没有了那盏宫灯，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寻常人家的罗裙，就连头发也被发带高高地束了起来，旁边还插着一朵黄泉花，唯一没有改变的恐怕会就是那双静无波澜的双眸。 那双眼睛带着仿佛能洞悉世事的洒脱，许是见惯了悲伤别离，生死相隔，这样的人想不超脱大概都不可能吧。 三生看着孟云，说：“我忘了很多事，虽为游魂但却总是浑浑噩噩，不过以前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不是不在乎，而是无能为力，但现在不一样，我清楚我要去见冥王，所以，你能告诉我冥王叫我究竟有什么事吗？” “你只管去就好，主上叫你去，就一定他的道理。”孟云说着将三生带到房间的角落，随手一挥，面前的墙上竟然凭空多出了一条暗道，三生明白孟云是不会告诉她冥王让自己过去究竟所为何事，但也她知道，这一去，自己的命运也将由此改变。 出了暗道是一片花田，艳丽明媚的色彩让三生禁不住伸手去触摸那花瓣上缤纷，没想到丰都也有这么美的颜色啊，只是这周围似乎少了些什么… “住手！”孟云说着一把拉住三生伸向花田的手，厉声道：“这种花名叫噬魂花，专门吞噬来往的幽魂，你想魂飞魄散吗？” 魂飞魄散啊！怪不得总觉得这附近少了什么，丰都之地该四处都是幽魂鬼差，如今这里，也真是安静的可以，别说是幽魂，怕是连鬼差也不曾见到，三生看向面前的花田，美丽的明媚的颜色还在她的眼前跳动，这些花，果然是致命的毒药，包裹在华丽外表下的那颗早已被腐蚀的彻底的心脏，以其娇媚的外表吸引着过往的幽魂，然后将其拆开塞入自己的腹中，如此阴毒的植物倒也可怜，毕竟最后便没有猎物会主动进入这个美丽的陷阱之中，噬魂花虽说噬魂，可注定也是孤苦一生，害了别人，也终究害了自己，三生如是想。 “那又如何，魂飞魄散可比我现在的样子强多了。”三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那般简单。 “怎么？你后悔了？”孟云看向三生，眼中多了几分笑意，没想到执念深重的人还会为了自己的选择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三生有些不明所以，她不明白孟云的话是什么意思。 “后悔当初没有轮回而留在丰都苦等啊。” “不会啊！那种事情早就不记得了，不过如过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一定不会留在这里了。”三生的语调很轻快，仿佛所谈论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你这种人，倒也少见，自我成为这黄泉引渡之人后，一共才见过两个，而你，是第二个，一样的处世淡然，一样的看透生死。”孟云说着从水袖中取出一面镜子，道：“只可惜那姑娘执念深重，地府三载，终成散魂，也不知如今是魂飞魄散，还是早已成了这噬魂花的腹中之物。” “孟云姑娘此话倒也奇怪，都说了看透生死，为何还会有执念深重一说？”三生看向孟云，此时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云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看透了，所以才放不下，因为一个人，一旦明白许多事情，那必定拥有了一颗被伤害的满是疮痍的心。” “或许吧。”三生下意识的扶上心口，那里空荡荡的，鬼当久了，果然心也僵了吗？ “抱歉，跟你说这么多，你一定觉得我很罗嗦吧！”孟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眼中的淡漠深深的出卖了她。 “这倒没什么，不过孟云姑娘刚才有句话说错了。”三生盯着孟云，一字一顿的说：“我和你说的那个人可不一样，处事淡然也罢，看透生死也好，这些可都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我只是没有记忆，无从追究而已。” 孟云并没有反驳三生，只是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早就不记得了。”三生伸了个懒腰，继续说：“如果不嫌弃，不如就叫我三生吧，这是过路的游魂替我起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确实有几分不同，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你。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孟云看着三生如是说。 “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我可只是一个游魂啊！”三生觉得孟云有点莫名其妙，她是地府的神差，还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如今竟然会找自己一个游魂帮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呆会儿见了冥王，我想请你帮我问一问他，那个在幽冥鬼都游荡三载的孤魂紫檀可否有了归处。” 三生看着孟云，道：“为何不自己问？” “我们丰都的人是不允许插手这些事情的。”孟云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你同她是好友？”三生想不明白，孟云为什么会对一个游魂那么上心，如果不是朋友的话着实是有些说不通。 “与其说是好友倒更像是我的老师，她呀，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只可惜世态炎凉，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最后输在了一个情字上。” “好吧，我可以帮你问，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过了这个该死的花田。”三生说着看向了那一片摄鬼神魂的花田，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孩子种的。 “我暂且把你收进我的怀中镜内，等到了那里我便放你出来，如何？”孟云虽是问句，可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征询意见的意思，她将怀中镜对着三生，念了一段经文，只见那三生眉心白光一闪，便没了意识，等到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大殿内，孟姑指了指前面的回廊，说：“穿过回廊你便会看到一个亭子，冥会在那里等着你。” “你不去吗？”三生听孟云的口气似乎是准备让她自己走，虽说没有什么关系，但还是有些不太情愿，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孟云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以为这圣殿没有召见，便是我想进就进的吗？” 三生看了看孟云，没再说什么，抬脚便向前走去，九曲回廊十八弯，三生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绕了多少个弯，只知道这四周空寂，恍若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