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生，唯一人

    往事，丢弃了会觉得怅然若失，活着就像失去了自我；留下来却要承受着无尽的七情折磨，喜怒哀乐，痛并着乐，有时候忘却未尝不是件好事。

    荀雅风是背负着沉重诅咒的，为了小至亲人、大到天下万民的平安而会失去许多，譬如爱与被爱的资格。即使意外地得了楚千寻的爱也是不安地接受着，因为深知这种被爱的感觉是不能长久享受的。可是有自知之明的荀雅风还是将小心收藏的心取出来了，放任自我地爱上了楚千寻——那般痴情的男子。

    但也只是昙花一现的功夫，到最终荀雅风还是选择了离开。虽然会有不舍，但不会贪心，毕竟是爱过了，要好过连爱都没机会尝试的人。

    离开后心会痛，可到头来连舐舔伤口的的机会都未有，意外的坠崖让荀雅风失去了以往的记忆，转而成了一个受尽毒药摧残，又被一个人好好疼爱的若风。

    身为若风，没有那么多束缚，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受任何人的爱，也有自由去爱，那个温文如玉的花谨离是爱着她的，在遇到浅醉之前她也以为是爱着花谨离的。如花骨所说，完成任务后，他们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切在浅醉出现后无声地发生了巨变，浅醉那飘逸的身姿、雍容优雅的浅笑，玛瑙色双眸中的春水柔情——满满的怜爱疼惜。

    卓尔不凡的浅醉就这么触动了她的心弦，她会心痛了，也会生气了。浅醉给她的感觉是熟悉的，让她安心，可每每动情又会心绞，让她不敢轻易在浅醉身上用情。

    她有些模糊地知道了，要说爱的话，她应该是爱着浅醉的，对花谨离的只能说是喜欢。

    喜欢与爱的已经模模糊糊在脑海有了区别。

    夜宴的喧嚣已从耳边溜走，不知过了多久又混沌地听到声声婉转悦耳的鸟鸣，阳光的温馨洒在冰冷的身上，融化着冷硬的躯体。

    再次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了啊！繁华退去得那么快，充满暗涌的夜宴仿佛就在前一刻，然而场景已是幽静的别院，看着环境不用想都知道，这是醉春风属于若风姑娘的别院。

    但是，一切都不同了，某些东西去得快来得也快。再次清醒过来，她已明白，自己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若风，那个只会琴棋书画的江东第一姬。她是背负了沉重担子的荀雅风，为亲人、为天下万民……

    “我是，荀雅风。”有些木然地道，盯着自己微湿的掌心愣神，一切都是突如其来，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像什么都记起来了，可为何还是觉得忘了些什么？

    或许不是忘，而是丢失了什么感觉。

    镂花木门“吱吖”一声被推开，素白衣冠的花谨离端着黑乎乎的汤药走了进来，柔和的面庞与温润的气息，以君子如玉形容最为贴切。

    “我怎么会在这？”荀雅风眼底染上了一层冷意。

    花谨离走到床头静静地注视着那双清冷的眼，心不受控制地紧了紧，这样如寒潭清冷的眸子闪烁着星般的冷光，充满了睿智灵动。可不像若风会有的，完完全全是以往所见的荀雅风才会有的眼神。

    “雅风，想起来了？”花谨离心底苦笑，脸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笑。看来不是属于自己的无论怎样强求都求不来。

    荀雅风盯着花谨离半晌，接过药碗皱了皱眉，还是将黑乎乎的药汁喝了。并没有想象中的苦涩，似乎加了蜜糖，看了他一直没忘她怕苦……只是花谨离这样又是何苦？

    将碗注以内力稳稳落到桌上，荀雅风抹抹嘴角抬眼越过花谨离望着窗外满园的凌霄，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凌霄一生只依附一株树木，树长，它生，树倒，它亡。古人有诗曰‘托根附其身，开花寄树梢；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飘。’贬凌霄的固执、不晓变通。

    “朝廷固有似凌霄者，一生忠于一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并非他们冥顽不灵，而是受人之恩涌泉相报。既然他们选择臣服、追随左右，那必当履行承诺，这是一他们内心的支撑。

    “自古愚忠者被后世耻笑，而耻笑之人又岂能知晓愚忠里包含的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我自问做不到愚忠，因此我不算帝王座下一个好的臣子。做不到尽心忠于帝王，只因我有比忠更值得去守护的东西。”清冷黑亮的眼盯着花谨离，荀雅风轻笑一声，“花谨离，你懂我的意思么？”

    除却君臣之情，那便是亲情、友情、爱情。花谨离的丹凤眼轻轻合上，再缓缓睁开扫过荀雅风脸上的每寸情，深邃的眼是掩饰不住的心痛，温润的嗓音说出来的话有些颤抖：“雅风，他真的就那么好？好过所有对你好的人？你……很爱他？愿意为他放弃一切？”

    看样子花谨离是理解她想表达什么了，却似乎只明白了那席话的第一种意思，她想真正想表达的是——楚千寻于我固然很重要，在他与爹娘中选择，我会选择爹娘的平安，但是，离开他，我今后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因为我对楚千寻的爱是唯一的。

    花谨离心碎的神情让荀雅风很是难受，心好像和花谨离的栓在了一起，会随着花谨离的喜怒哀乐而快乐难过，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更让荀雅风不能理解的是自己为何在想起楚千寻时没有一点感觉，连陌生人的感觉都达不到。

    想想，若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时，单单想着就会心生满足，而她……

    “花谨离！你是不是对我用了什么药？”荀雅风宛若夜空璀璨繁星的眼死死锁定花谨离，不放过他的丝毫表情，身为若风的记忆还在，上次浅醉和花谨离拼招时浅醉提到她身中几种剧毒，还有花谨离喃喃自语的忘川……

    忘川！记忆中原南阳王李氏便是中了这样的蛊，最后不到五年便魂归于天，史册虽未记载，但是却瞒不过追风阁的调查。那自己？荀雅风不可置信地一把拽住花谨离的衣袖，质问道：“蛊是你下的，为什么？你应该知道忘川是做什么的！”

    荀雅风不想看见花谨离难言的表情，这种表情只会让她更加的烦，一把推开花谨离的手开始整理衣冠，既然花谨离不愿意说，那好，她自己去查！

    花谨离忧伤地看着荀雅风渐渐冷下来的表情，心都冷了个透彻。伸手抱住开始更衣的荀雅风，将头埋在荀雅风的颈间，满是伤痛地道：“雅风，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也能为她做任何事、会对她好好的、专心地爱她，可为何她不接受他的心？

    花谨离可以感觉得到，只要荀雅风今天走了，那他和她之间的间隙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就真要失去她了，所以他不能放她走。

    荀雅风全身僵硬地站着，冷冷看着花谨离，眼底一丝无奈，任凭箍在腰间的手如何用力、颈间的气息如何温热、那人的语气如何令人心碎，她还是稍稍催动内力将花谨离推倒在床榻，看着花谨离温和的眼里布满难以言明的伤，忍下越发明显的难受从心底溢出——那双眼本该是带着儒雅微笑的，可如今却是这么的悲伤。举步来到铜镜前，将束发的带子扯下，看着如瀑布的黑发披散开来，发间那张苍白却掩不住美貌的脸散发着与寻常女子不同的英气，不似倾城美女的貌若天仙与娇弱无比，而是飒爽之气浑然天成与举止无比洒脱，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她——荀雅风，傲慢不羁、俏皮活泼，就像一阵风无拘无束。

    这种美属于由内而出的气质，并非一具空有美貌的躯壳能具有的，难怪有人说气质上的美更摄人心魄，更能博得他人的喜爱。

    看着镜中的人，荀雅风终于可以明白为何楚千寻、花谨离都会用尽手段也要留下她了，她根本就是命犯桃花嘛！——还好只要两朵桃花，还是闻名天下的两朵大桃花。

    扭头对着欲起身的花谨离一笑，如春风拂柳：“我想知道浅醉在哪。”

    花谨离低落地看着荀雅风，轻声道：“雅风，你就没一点喜欢我么？”

    “我想知道浅醉在哪里。”很好脾气地重复着。

    ……花谨离垂下好看的丹凤眼，满是难过的语气道：“他去找莫一月了……雅风，你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喜欢我么？”

    良久的沉默，荀雅风桃花眼弯弯，说了些什么便从敞开的窗跳了出去，留下一室银铃般的笑。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如火焰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朗朗晴空之下。

    花谨离目送那抹鲜红离去，耳边萦绕着那比黄鹂悦耳的声音，双目紧闭，牡丹色的唇瞬间苍白、微微颤抖，袖袍下的手紧紧握成拳，捏得指节骨发白，全身更是无比的僵硬。这样紧绷的状态坚持了不到片刻，花谨离终是脱力般身子渐渐软了下来，重重倒在荀雅风不久前还睡过的窗榻上，伸手揽过她用过的枕紧紧抱在怀中，让自己的身子陷入柔软的锦被里，呼吸间还带着她的体香——迷人的桃花香与固执的凌霄香，有股暖阳的气息。

    她果真说了那样的话，那么的唯美动人，却让他越发心痛——此生我最不该遇见楚千寻，他把我的爱都拐走了，所以无法再分别人。

    所以呢，即使不能在一起，此生也不会再爱另外的人，这是所谓的唯一。

    一生唯君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