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往事已成忧
子时,夜色浓郁,透过牢狱小窗可以看到悬空的圆月,月色清冷,晕开了淡淡光环,似乎能将人催眠。一个时辰前,年年已悄然无声地离开,谨慎的模样看得荀雅风直摇头:狱卒都被迷晕了还怕什么!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了算了。 “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手握白玉杯,望着天空圆月由感而发。只不过这杯所盛非酒,算上影子,人也没三人,“唉,哀哉。” 锁链响动,门前俶地出现一人。白衣飘逸,广袖落地,衣摆一撩,门被他优雅从容地踹开。如进自家大门般踏了进去:“荀雅风,你出息了?!” 荀雅风循声望去,眉头一挑,呵呵道:“楚千寻,这句话本公子应当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迷醉檀香拂过,白衣自眼前扫过,楚千寻在荀雅风跟前做定,屈指弹了荀雅风的脑袋,皮笑rou不笑地道:“彼此,小风儿的手下还真了得,连皇宫都来去自如。短短时日,连控心的解药都弄到手了,待在牢狱里都学不乖。” “安分不是本公子的本性。”荀雅风眯眼笑道,“王爷才叫本公子惊讶呢!竟然趁着顾之恺用心太子妃一案时秘密夺了京畿司实权。” 楚千寻不奇反喜道:“小风儿的暗线实力发展至此,可真是本王一大助力。” “喏。”荀雅风摸出瓷瓶抛给楚千寻,“早知道你会来,这是花谨离给你的,让本公子转告你,‘已启程苗疆,按时用药’。王爷身体有疾?” “算是吧!”楚千寻无所谓一笑,将瓷瓶收入怀中,不愿意在有关他身体的方面多说,“父皇说荀雅风这些时日过于锋芒毕露,不受点磨难终会遭大难,所以要荀雅风在牢里待几天,过些日子会找个理由放荀雅风出去。”说话间,楚千寻深邃的黑眸微微闪烁,似乎想抚慰心底的什么情绪,下意识地伸手摸着荀雅风的脑袋。对上荀雅风的眼睛时,楚千寻有意闪躲,生怕泄露了什么情绪。 奇怪的举动让荀雅风疑心大起,觉得楚千寻绝对有心事,隐瞒了什么东西,而且隐瞒的会与她有关。可是荀雅风怎么也想不通楚千寻究竟会隐瞒什么,她于他而言,应该没什么重要吧!毕竟江山和她,身为皇室的人,是怎么也不会为一个人放弃江山的。 就算楚千寻之前说的誓言,做的承诺是假的,就是他们实现不了,但荀雅风已觉足够。在她被娘亲扮作男儿时,她就注定与一些东西无缘,例如男女之情。能在她男装时碰到这样一个不顾性别恋上她的男人,即使今后无法在一起,至少他让她体会过了被宠溺喜爱的滋味。这对于她这种命中注定无爱、拼搏,毫不停歇的人来说是种幸运。 人要知足而乐,所谓知足者长乐,相比起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一生在苦苦追寻,却从未真正用心体会过已得到的,知足的人活得比他们快乐得多。荀雅风是这么想,或许她现在还不懂得爱的真谛,不知道爱要追求。但若要在曾经与永远选择,有多少人会去选择曾经?回忆固然美好,可终究不现实。 三更鼓响,被迷晕的狱卒估计也快苏醒,楚千寻有些迟疑地看着半困的荀雅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沉闷闷地离开了牢狱。 沿着宫廷湖畔漫步,楚千寻挺立的身影显得过于清冷、寂寥。皎皎月光落在湖面随波泛起层层鳞光,沿岸嫩草柔软,踩踏之后依旧傲然而立。 沿湖步出近半,缓步而行的楚千寻忽然听下了脚步,月下白衣出尘风姿绰约。只听他低头微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所有忧虑与苦闷通通化为一声低喃:“荀雅风,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他是那般沉迷与荀雅风,不可自拔地爱着荀雅风,想要让荀雅风彻底属于自己,可惜这终究是违背人伦的事,就算他自己愿意,荀雅风也定不会接受今后嫁与同为男子的他!首先要请婚,北夷皇那一关就过不了,更不要说让全天下认同了。他特意安在荀雅风身边的暗卫秉报,荀雅风会在他有足够能力夺权时离开朝廷!可他此刻已经有着这样的能力,但冥冥中他却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到现在都一直按兵不动。不过夺权的一日终究会到来,他若没能用什么绊住荀雅风,那么将是失去。 沿岸寂静,楚千寻苦苦思索着什么,怎样才能让北夷皇同意将荀雅风许配给他呢?十岁之后,他就是以一枚棋子的身份活在北夷皇眼下,昔日父子之情没有起到一丝牵制作用。果真,皇家情薄,不论亲情还是爱情,在以最基本权利与物质不被侵犯的情况下才能得以维持。楚千寻自诩薄情,却在荀雅风身上破例,用情之深朝廷内外皆知,不管世人如何看他他都不在意,只要荀雅风不在意这样的他就好。 前方是河岸樱花亭,当初北夷皇纳裴樱雪为妃时建下的凉亭。也是北夷皇对裴妃宠爱的见证。宫闺密传裴妃进宫不足十月就诞下七皇子楚千寻,一时谣言四起,说裴樱雪怀的是他人杂种。北夷皇虽然奇怪,可出于对裴妃的喜爱便将散播谣言的妃子通通砍了,连谣言都被禁封了下来。只是不想裴妃自己承认了……北夷皇与楚千寻、裴樱雪关系破裂,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记忆中,母妃从没对北夷皇笑过,宫女们八卦道裴樱雪诞下楚千寻前心高气傲,对北夷皇都是不亢不卑,楚千寻临世时才敛了心性,一直小心谨慎着。 隐隐琴音飘入耳中,楚千寻猛地望去,几步之外的樱花亭内端坐着一个浅粉宫装的女子,长发如瀑,侧颜姣好,清冷月光下尽显淡雅。衣襟翻飞,云袖起伏,素手着琴轻舞,一支杀伐气息浓重却暗含忧郁的曲子回旋夜幕上下、凉亭内外。明明是一副柔弱身子,从琴音中却可听出强大的杀戮能量。 楚千寻修眉一紧,赶忙迈上前几步来到女子身旁,低声责备道:“母妃,怎又不注意身体。” 温婉的女声合着转瞬平静的琴音,宛如高山流水,激荡人心:“逸儿夜潜皇宫可是大罪。” “……儿知道。”楚千寻垂眸在裴妃身侧跪下,月华倾泻投在他挺立的后背,平添一份冷然,“娘,孩儿求您一件事……”孤寂不安的语气一落便是一片死寂,琴止音断,连呼吸都不可闻。 这也算是楚千寻第一次求自己的母妃做事,从小起,每当独处时裴妃都是冷冷淡淡地待他,严格、苛刻,在他的记忆中,母妃很少对他笑。连他自己都觉得是母妃讨厌他,不论他怎么做好,可母妃的态度依旧是一点不变,就像是爱屋及乌的反义词,因为恨什么而讨厌他。
也许是恨他的生父才会讨厌他吧…… 半晌,就在楚千寻以为裴妃不会回答时,裴妃缓缓道出了隐藏在她心底已久的秘密,对于楚千寻的请求却不做答复:“逸儿可知裴字世家?家族惨遭灭门的那天,还是皇子的北夷皇亲自带兵屠杀裴家上百口人,当时我因同家仆南下游玩而躲过一劫……”轻柔的语气诉说着记忆中的惨痛:重返京城时只见往日繁华的裴府硝烟四起,断壁残垣,血锈遍布,她才不过十五便惨遭此横祸,痛失至亲。 自古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然而她当时又那么喜欢北夷皇。但北夷皇却毫不顾及她的倾心,一夜血洗裴府。北夷皇做了皇帝后,立了当初陷害她裴府被抄家的侯爷之女为后,几年后北夷皇巡游京河,遇见了四处流浪的她,将她带回皇宫后,不再念及她是罪臣的后裔册封她为裴妃。 集后宫宠爱于一生的她立誓终有一日要为死去的裴府上百口人报仇!她知道裴家之所以被是因为被jian臣陷害,此仇不报有何颜面做裴家人? 原本的报仇计划却因楚千寻的诞生而彻底改变,北夷皇是那么的疼爱楚千寻,自打楚千寻出生后后宫就再也未增任一子嗣。父慈子孝,夫妻恩爱,这一切都是她所追求的,她甚至就像放弃报仇。 每次午夜梦回都是满目殷红,凄厉的哀嚎让她难以心安。她终究是为报仇而放弃了一生的爱、她此生唯一的孩子——仇人的血脉,不要也罢…… “所以娘故意对父皇说了假话?”楚千寻低声质问,“可如此只能让父皇起杀心。” 裴妃莞尔一笑,无奈又悲伤,浓烈的哀伤情绪赛过清冷的月:“当爱与恨并行时,理智与本性共存,善恶也仅一线之隔,过此一线,成神,亦或是堕落为魔鬼全凭心底最后一线挣扎。我是爱他的,但与恨他,对他,我无法做到绝对……就像对你,淡漠却担心,这是本能。” 银月挥洒,波光浮沉,小河中浮萍飘荡,就如楚千寻此时不安的心,一方面担心着荀雅风,一方面又为揭开的真相而无措——若父皇知道真相又会如何? 依照这些日子楚千寻对北夷皇的试探,北夷皇虽然惩罚裴妃,却未将裴妃打入冷宫,虽然表面上冷落,可却还是关心着裴妃。这些足矣见得北夷皇是真心喜欢裴妃的,毕竟爱不是说没就没的。 或许是北夷皇年近衰老,也不想cao太多心了,这些日子对楚千寻也没了往日的淡薄苛刻,任他涉足朝政,滞留京城。 “樱雪……”微微苍老的声音颤抖传来,裴樱雪的身子一僵,脸上表情闪过些许惊慌。楚千寻回首叩拜道:“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