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没有名字的废人-记忆的亡灵16
苏萨没有说话,阿姆娜和云紫言都以为他昏睡了过去。 其实不然。 一旦醒来之后,浑身的疼痛就让他难以入眠。云紫言送来晚饭之后便离开了,阿姆娜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因为他听到了阿姆娜伏在床边呼吸的声音。 拜凌的宫廷晚宴恍如隔世,令苏萨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梦。 到底是怎么离开的王宫? ...未怜...绮怜王后...神殿的大神官...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如果惜蓝王妃的疯癫被其他人发现的话...。 苏萨的胸口骤然升起一片担忧,然而紧接着便是深深的怨恨,这怨恨令他自己都有些吃惊。本来没有恨过那个人,一直都认为是自己的错!然而他没有想到,他的亲生母亲可以如此残忍的...刺瞎他的双眼!苏萨紧紧抓住床单,受伤的手臂爆出了青筋,紧咬的牙齿发出摩擦的声响,从牙间溢出的鲜血腥甜。 如今的自己像什么...?一个半死的瞎子。 “...废人” 瞎了眼的‘俞天’,一个被憎恨多年的人,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 “废人。”他又重复了一遍。 一国的王子...法器的继承人...最终沦落到一个废人,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拜凌的战神消失了,不会再出现。他恨自己因为冲动而让母亲任意虐杀,他忘记了自己作为‘俞天’的责任。 他对不起未怜,对不起绮怜王后,对不起拜凌...。 “真是...懦弱至极。” 然而苏萨已经难以反抗自己的‘懦弱’,此时此刻,死亡成为了他唯一的憧憬。他恨云紫言救下他与阿姆娜,如果没有她,他已经死在大漠了吧!然而他又庆幸着,幸亏云紫言救下了他们,如此在他死后...也会有人照顾阿姆娜吧? 在这房间里,会有武器吗? 苏萨尝试着想要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两个臂骨因为被粉碎而撑不起身子,胸口的伤口让他疼痛难忍,大粒的汗水从额头流下,看来像要走动的话...还需要一些时间。 “苏萨殿下...?” 阿姆娜醒来了,她没有叫他‘公子。’她还是不习惯。 “您是口渴了吗?我这就拿水去...” 阿姆娜刚要起身,却被苏萨制止了。 “坐下...我不渴。”苏萨说话很是吃力,每吐出一个字,胸口就像撕裂一般的疼。 阿姆娜坐了下来。 “告诉我...怎么来到的中原...圣斯堡里...都发生了什么。” 阿姆娜深叹了一声,详细告诉了苏萨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就在母亲癫狂的时候,阿姆娜的确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然而她并不是真正离开,却是从城堡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黄金烛台,然后再一次进入房间,用那烛台将疯狂的惜蓝王妃打倒在了地上。 说到了这里,苏萨似乎听到了‘咚’的一声,这是阿姆娜跪在了地上吗。 “这是阿姆娜的罪过苏萨殿下!!可是...可是我实在是不能让您就那样死去啊!我将您救了下来,然后拉出房间,在走廊之中的时候王妃走了出来,我害怕她真的会杀了您,所以...所以我将您带入了一个我偶然发现的地道。” 原来如此。 “然后...就来到了中原吗。你没有见到未怜他们吗。” 阿姆娜声泪俱下,所以她哽咽了几声,才答道:“没有,或许他们还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苏萨的心中微微一紧,然而又马上恢复了一片死寂。 如今,在圣斯堡中发生了什么,亦与他无关。他只要可以离开这个世上,其他的事情都无所谓了。 “阿姆娜,你的伤呢。”苏萨记得惜蓝王妃毒打她。 “我没事,苏萨殿下...不,我还是要叫您公子吧,两个人的时候也叫您公子,不然我会忘记的。” 苏萨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紫言小姐问我您的名字,我不敢透露您的姓名,也不敢擅自为您取名,您觉得该如何才好?” 苏萨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就告诉她...我没有名字。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她作为谢礼吧。” 不仅仅是苏萨醒来的那一日,每一日云紫言都会过来送饭,与阿姆娜聊天。苏萨从未说话,只是让她们以为他一直在休息。除了苏萨正装上的宝石纽扣之外,阿姆娜的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不过那从领口到腰间,还有袖口的三十多颗纽扣每一颗都可以价值上百两黄金。 云紫言没有收下,虽然她知道那宝石是多么昂贵的东西。她只是一如既往地送饭菜过来,与阿姆娜聊天,然后...会坐在苏萨的床边与他说几句话。 苏萨觉得很奇怪。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是因为好奇和同情吗。 尤其是阿姆娜外出打水的时候,她会说得更多一些。过了几日,苏萨才知道她为什么会照顾他。他本来想要回绝她的好意,但是想到自己死去之后的阿姆娜,他没有直接拒绝云紫言的接近。 “你真的没有名字吗...?” “你是中原人,还是漠域人?你明明是一头黑发,可是面容与中原人又有些不一样。你长得可真好看,可是我没法看到你的眼睛了。” “我昨天带来的晚饭好吃吗?你要是告诉娜姨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再带给你吃。” 苏萨从不会回答。可是在他装作睡着的时候她总是在他的耳边说话,这真是一种煎熬。 苏萨希望身体尽快恢复得可以走动,这样就可以寻找武器,然后自行了断。 “我在枫叶谷里长大,可是我没什么朋友。家里的丫头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她们总是躲着我。母亲又不让我和山谷里的村民说话...我一直都很寂寞。” 云紫言的声音有时候是有些失落的,也有时候是明朗的,无论在任何的时刻,她的声音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动听。 看来她关心自己是出于好奇,同情...还有寂寞。 不过这些也都无所谓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我经常看这里的神医陆医生为病人看病,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底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凶狠的人啊。” 苏萨的心中狠然一痛。因为这个凶狠的人是个疯子,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此的煎熬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云紫言的自言自语让他难过得就要发疯。 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想要彻底的沉入万丈深渊,再也没有痛苦,自责,与悲伤。 过了半个月左右吧? 慢慢的他开始可以走动,阿姆娜也开始亲自做一些饭菜了。原来她的手臂一直有伤,所以难以活动,这还是云紫言偷偷告诉他的。 阿姆娜在‘家’也就是枫叶谷中一个无人居住的草房之中的时候总是会哭泣,所以苏萨经常会以透气为由,用一根木棍支撑着身体走出房子,在一片树林中徘徊,或者说停留在一个角落发呆。 起初阿姆娜不愿让他出去,然而苏萨一副沉稳的模样很快就令她放下了警惕。她认为苏萨可以从今以后平和的生活在这里。 苏萨总会找到一棵大树,然后坐在树下,因为他走不了多久,浑身就疼痛的发颤。 在那种时候他什么都不会想,因为他的心中很容易会勾起灼烧一般的怨恨,他需要的只有绝望。 云紫言会到林中找他,而且总是会找到他。 云紫言对这片清冷的树林了如指掌,她总是缠着他,问着各种问题,有一搭无一搭得与他说话。
苏萨认为他就是如此令人同情的吧?他还是不会回应她。 直到有一日,苏萨恢复了些许体力的时候,恰恰云紫言在他的身后对他说:“你是一个战士吗?你喜欢剑吗?” ‘剑’这个字让苏萨的肩膀跳动了一下,然后他头一次打破了沉默,打破了冷漠回答道:“剑?你有剑吗?” “你...你果真不是哑巴!”云紫言雀跃的声音回荡在耳旁,像极了圣斯堡的小鸟。 圣斯堡...那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已经与自己无关。 “我当然有剑啦,而且我告诉你,还是一把‘宝,剑!!’” 云紫言似乎跳到了他的面前,苏萨可以辨别声音的方向,果然失去了视力之后,人的听力就会变得尤其的好。 说话的声音,风吹的声音,小鸟的啼鸣,枫叶下落的声音,这个地方充满了安宁,适合做一个坟墓。 “哦?宝剑?我是一个剑客。” 苏萨第一次透露自己的身份令云紫言有些惊喜,然后她连续两次问他喜不喜欢剑。 “喜欢。你若是把剑拿来,我可以舞剑给你看。” “真的吗?可是你的伤还没好,你能舞剑吗?” 苏萨微微提唇一笑:“当然可以了,我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 “会...会吗?”云紫言怀疑的嘟囔着,这单纯可爱的声音令苏萨的心中一次次的刺痛着,然而他又想,如此的欺骗可以令她厌恶自己的话,不是很好的吗。 “好的,好的,可是你不光是要舞剑给我看,还要陪我说话!我这就把剑取来!” 云紫言小跑着离开了林间,然后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吧,她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然后将一把女子用的轻便细剑塞入了苏萨的手中。 “好剑。不过我今天累了,明日为你舞剑。你回去吧?” 云紫言好像沉默了一瞬...她是失望了吗? “那...好吧。“ 果然她失望了。 ”那...明天就在这里见!一定哦!” 云紫言似乎挥了挥手,因为她的衣袖发出摩擦的声响。苏萨集中精神倾听着她离去的声音,然后眉峰微微一动:“...喂!” 小女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已经走远了吗?苏萨只是想在死前向她道谢,似乎...没有这个机会了。并且...向她道谢又有什么用呢? 他利用了云紫言的善良。 那日的夜晚,苏萨与阿姆娜度过了一个犹如母子一般亲密的夜晚,这个夜晚令他有些不忍丢下她一人。 然而苏萨亦然记得大神官的教诲,如果‘俞天‘逃避自己的职责的话,他与他周围的人会受到惩罚。所以他还是要离开,如果’俞天‘死了的话,并且是自行了断,神明还会惩罚阿姆娜吗?会惩罚...疯癫而悲哀的,也令他不得不怨恨的惜蓝王妃吗。 如果他一人将所有罪过顶下的话,是不是已经足够。 深夜,苏萨轻轻起身,将藏在床下的剑取了出来。根据阿姆娜呼吸的声音,他大概可以判断她睡在什么地方。 他来到阿姆娜的床前,然后有些吃力的跪在了地上,膝盖的骨头还未愈合,所以简单的动作让他挣扎了一番。 他以中原的礼节磕了一个头,然后闭住呼吸停留了片刻,他将阿姆娜的呼吸声...与她对自己的爱护刻在心中,然后离开了林中的草屋。 眼前本就一片黑暗,枫叶林中也是一片黑暗吧。苏萨不想让阿姆娜和云紫言看到自己的尸首,所以他决定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最好可以走到一个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