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忆(二)
父亲的声音喑哑了许多,鬓间也有些银丝,他苍老了。身上穿的深紫色嵌金边独科花袍却能看出他的身份比从前越发尊贵了。 岁月啊,给了繁华,拿走了年华。 她只是安静地画着她的画,淡淡地说: “父亲,巧然的心意您竟是不明白吗?” 她,心已成灰。 “巧然,你总归是要嫁人的。这一次,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父亲的语气严厉了许多,似乎是在命令她。 “怎么父亲九年来与巧然的唯一一次见面,便是要逼迫巧然吗。” 她看着画中那个梧桐树下吹笛的男子,满意地将笔安放在了螭纹松花石砚上,抬头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父亲——秦望。 其实秦望心里也是无奈的,这个女儿生的漂亮,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是府中四个女儿里最出彩的。却不想一朝看走了眼,出了九年前那样的事。京城里本是有许多和他们门当户对的人家,但那些名门的公子自然也不傻,他们的身世极好,又年轻俊美,没必要来娶被人传为“疯子”的秦巧然。再者,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巧然算是半个弃妇了…… 而其他小户人家的儿子呢,丞相秦望又看不上。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女儿,嫁的太差倒是给他丢人。 “巧然,你已经长大,不能再如此任性,所以这件事,由不得你!”秦望拂了拂袖,转身便欲离去,腰间的瑞云和田白玉珮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秦望一脚已踏出门槛,却听得身后一声闷响。 她跪下了。 “父亲,女儿宁愿青灯古佛长伴,也不愿再嫁他人。” 是,她是自私的。她知道这样有失父亲的体面,但那白衣少年始终是她心中散不去的烟云。 秦望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却又是下了决心般将头转向门外,沉沉地说: “你若愿意跪,便跪着罢。即使你双膝成疾,我也是要把你嫁过去的。” 秦望本以为她会哭,岂料她竟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便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站起来了。 “如此,女儿只能从命了。敢问父亲,女儿的夫君是何许人?” 然后,她听见秦望说了三个字—— “林百航。” 林百航,确是个她应感到荣幸的夫家。她虽这些年足不出户,却也知道这人是京城叱咤风云的富商,在郊外有田地几百亩,家中的商事更是涉及了京城的许多领域,说他富可敌国也毫不过分,连那些做官的看见他也有给他三分颜面。如今,这位富贾已有正房一位,而年轻漂亮的姨太太更是有七人之多,家中自然也是人丁兴旺,夫人和小妾已经为他诞下三男二女。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年过半百。 与父亲差不多的年龄。 秦巧然勾了勾唇角,恭顺的说:“是个好夫婿,女儿谢父亲体恤。” 说罢福了福身。 秦望虽是诧异她如此看得开,却也欣慰十分。于是点了点头,走出了桃语苑。 待秦望走后,秦巧然慢步走到榻边坐下,轻笑着说:“父亲,是你逼巧然的。那就休怪巧然不顾父女情分为丞相府蒙羞了。” 眼底,流露出多年埋藏于心的凄凉。 …… 婚事准备得很快,但却是大张旗鼓,该要的一样都没落。 富贾的确不是虚传,送来的聘礼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华丽。 丞相府一片热闹,到处贴着红色的“喜“字。 连几个出嫁多年的姐妹也都回了府帮忙张罗。 但这仅是明面上的说法。 暗里,这些人却是隔三差五地纡尊到桃语苑,穿着一身绫罗绸缎,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聚在她面前嬉笑一番。 “有的人呢,到底是没娘教的,当初如此不识大体,居然想和那个穷酸书生私定终身,你真该多谢爹爹怜惜你,给你寻了个有钱的好夫家。“说这话的,是嫁给尚书大人儿子的秦家二小姐——秦倩然,和秦家大小姐秦皎然一样同为秦家大夫人陆芷兰所出,秦家尊贵的嫡出之女。 云髻高盘,桃腮杏面,一身浅绿青柳裙,光是那水亮的光泽就能看出衣料并非常物了,看来,她过得不错。
“meimei说得极是。要我说三妹你当初真不该如此任意妄为,丢了爹的颜面。”秦皎然端着长姐之份在一旁“提点”着。 皎然皎然,皎月携岚。 秦皎然的确衬得起这样的名字,花容月貌大抵就是用来形容她的。明眸皓齿,瑰姿艳逸。嫁给上卿之子后更是添了些成熟的风韵。 “说起来我们真要恭喜四姐呢,那林百航可不是人人都嫁得的,jiejie以后定是繁华尽享,到时候切勿忘了姐妹们啊!”秦望三姨太蒋华娥之女,秦家四小姐秦嫣然帮腔道。 秦嫣然虽是庶出的女儿,地位却不见得低。因为蒋华娥除了她之外,还诞下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秦似锦,因是秦家的长子,又从小聪明,所以格外受秦望宠爱,连着蒋华娥在几个姨太中也最是出挑。蒋嫣然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夫家也是格外好些,在秦巧然被禁足的第二年,她便被赐婚给了皇上的亲兄弟——尉迟尚文,也就是当今的四王爷——阳乐王。 二姨太徐湘雪也生过一个儿子,名唤秦程风,但大抵是因为徐湘雪为人温良,沉默寡言,甚至在面对家中其他人时有些怯懦,所以秦程风也没什么出息,只愿意到处玩乐,自小和他的哥哥秦似锦便是没得比的。 大概也是因为母亲和哥哥都是如此不起眼,因而徐湘雪之女,秦家五小姐秦雅然,也生了个过分安生的性子,平日里总是安静地过分。嫁得虽不差,是副都统之子,却也和她几个jiejie没得比。按着她的脾性,断不会来取笑自己的,今儿怕是硬生生被其他几个娇蛮的秦家姐妹挟了来的。 秦巧然并未用正眼瞧她们,心里却是冷笑一声——这桃语苑几年都没了人影,除了日常来送吃食和衣裳的几个下人之外,常年就只有自己和铃兰。今儿倒是热闹,粉白黛绿、娉娉袅袅地全聚过来了。 秦巧然不慌不乱地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才扫了一眼面前几个人。 “怎么,五meimei没话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