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执子疏望影做空（一）
窥世镜中，幻灭境内，她终究是看见了她苦苦追寻的万年记忆，也终究是被这段记忆伤得体无完肤。 恍惚之间她仿佛又一次看见与南辰初遇的那片西海，仿佛去到九重天上的那片泽桑海林，同南辰一道阅读经书。 她还是那个只有今世记忆的白玥，因与南辰打赌而做了他的侍婢，为他墨研添茶，与他黑白博弈，还会在替他取酒时烂醉在酒仙那处……前世，他分明对她那般绝情，利用她渡劫，剜去她双目。她被囚莽苍海的两年间他未来探望过她一次，而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他便用那样毫无温度的眸光注视她，要抽去她的万千情丝，要她重沦生死六道……还将她的眼连同她真挚毫无保留的心，一道剜出。 可是，为何这一世他要对她这般好？为何要处处护她纵她救她，为何从不恼她的气，又是为何，要再一次出现在她生命当中，搅乱她的心绪？ 白玥从来未有看透过南辰的心，可她唯一知道的却是他不爱她。前世不爱，那么这一世，她还该抱有这样的幻想么？ 窥世镜窥世镜，果真是将往事一览无余尽数塞入她头脑之中。难道她心心念念要寻回的记忆就是这般不堪？所以尽管南辰知道，佛座也知道她和南辰有过佛门前缘却不肯同她提起？ 还有她的白凛父君，为什么没有来莽苍海看过她一次，为什么任由她一人自生自灭？她的神羽族，就是因为知若的一句谎言而对她背离，将她抛弃？还有佛座，他不是说过会守在她身边，会赶回来看她，可为什么直到最后她都未有再见他一面？ 难道这些都是谎言，都是他们欺她骗她的么……是不是从来没有人爱过她亦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 白玥不愿去想，可却不由自主被这些残酷的事实控制心绪。为何这一刻她竟这样恨那些人，那些曾经在她身边的人？她跟随云夜白在仙云居已有万年光阴，可却丝毫不了解云夜白是何来历，难道就连尽心尽力救治她的云夜白也都是那些人编造出来的梦境？ 她该相信谁又该如何做…… 白玥此番进入为烈焰焚烧的留香馆究竟是为了什么？呵，她竟是为了替南辰寻回窥世镜治伤才会有此一举，她可以为了南辰将命豁出去。但她得到了却是所有人的真实面目，那般令她厌恶！ 她不想逃离这些却想毁掉一切！可是她却狠不下心来……她的白凛父君分明教导她行善存善，但她父君又是如何对她？她怎还敢去想有关她父君的一切…… 留香馆内光亮大作，她的眼似乎开始泛疼，疼痛开始蔓延直至她的血液经骨失去所有直觉，然后她听见同样闯入其中的佛座在唤她的名字，听见舒镜渊的声音，还有白夕的声音。 他们喊得如此关切，而她，却开始厌恶。 然后，那个同样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出。 “小帝姬，你看清了一切，那些所谓的仙者名门背地里一样是这般肮脏不堪，同流合污！现在你还要留在仙界继续为那个南辰帝君卖命？”这一次，白玥晓得了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她幼时遇上的第一个朋友，却不想他竟是魔界中人，魔君昆之幽冥。 这一刻她竟有些发笑，第一个朋友又如何，都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境！没有任何人是真是存在的！没有一个人真正对她好，接受她的好！ 可是，她的心怕是还不够狠。 “我终于懂得了你为何要唤我为故人……”白玥沉沉出声，没有丝毫情感，似乎她已经不想再去感受任何情感，“是你设下幻境唤起了我的前番记忆，你又是为何！？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白玥晓得的，这样一个攻于心计的魔君又怎会对她别无所求？她身上一定有他要利用之处……可笑，为何她总逃不过为人利用的命运，尽管辗转反侧万年之久，她的命数依旧如此。 魔君带有魅惑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拉近了与她的距离，“本君向来公平，我只要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她还有什么交易可做。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又可以给我什么？”白玥的语气中竟透露出今生从未有过的绝望。魔君同她做交易，她还能失去些什么呢。 彼方传来魔君一声邪魅浅笑，他道：“小帝姬，你还是那么天真。你以为你在窥世镜中看到的一切便是全部真相？你的父君，你神羽一族究竟因何而亡你真的不想知道？” “你说什么！？” 她只晓得在窥世镜中所见的一切。她的父君背弃了她，她的族人亦放弃了她，难道真如魔君所言这些都不是真相？ “你若敢拿我神羽一族弄虚作假，本神定将你挫骨扬灰永无翻身之日！”这是白玥第一次自称“本神”，却也在这一秒想起了她的白凛父君。记忆当中，她父君总总教她出界之后要学着自称本神，可她却每每都不放在心上亦从未这样做过。没想到今时今日，她竟听了一次父君的话…… “你既有九分愿意听本君后续之言又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魔君的声音好似飘渺，“神羽一族以及你父君的亡由早在万年前便被天界封锁，即便日后你出了幻境，当面寻着那位帝君对峙，怕是他也未必会同你道出实话……眼下这个交易，你做，或不做？” 当面对峙……再见到南辰，她还能做到与他当面对质么？明明受伤的人是她，但为何不敢面对他的人还是她…… 这一世，她遇见云夜白，遇见来莺，遇见佛座，遇见绯颜，遇见知若，甚至遇上了南辰，可在这么多的仙人之中又有谁向她提及过一丝过往真相？被伤的人是她，被骗的人还是她，从来没有人考虑过她究竟作何想法，正如同万年之前从来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她总是这样孤军奋战，即便是体无完肤挫骨扬灰，亦是她一人而已。 如今白玥只恨为何她拥有这漫漫永世，为何她想忘却再忘不掉，为何她从未得到过真实…… 四海八荒，苍茫六界，何处得以容她？ 一直以来她都如同一只离群的鸟儿，独自彷徨。只是这次，她不愿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