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佛座梵听西音
短短两日时间，那百花园白玥便陪同知若去了数次。 不过是些花花草草，哪需如此费心日日早起去观赏看望……但那知若已一口咬定白玥，非要来寻她不可…… “这芝兰花今年开得尤其浓盛……” “是啊是啊……”白玥打一个哈欠。 “白芍入药虽好，却偏偏要折了这满是清骨的花……” “有理有理……”白玥再是一伸懒腰。时辰起早了，浑身不自在。 “虽有彼岸，不过我看这园中还是扶桑最为引人注目……” “不错不错……” 如此一方详明，一方敷衍的对话倒是索然无味地持续了两日。 白玥只恨自己那日在皓轩殿上强出的风头，原是这女人报复妒恨的方法也可以这般不露声色使到极致……白玥也是打心底佩服。 不过那神女的婚期也在这几日，白玥只盼能快些去趟北滨，到时直接将千羽殿的私物打包一并带去北滨，婚典一结束她便要回仙云居。 上趟天宫竟也如此劳神，她还是喜欢闲散的日子。每日在仙云居垂垂钓，摘摘葡萄她才最为惬意舒心。虽被来莺称做半个废人是常有的事，但至少心里落个自在踏实。 不行……眼下白玥是在犯困得厉害……昨晚本可以睡个安心觉，哪知来莺非得差人送来一封鬼画符的书信，又是让白玥费神半响。 且知若那些精神头是打哪来的，白玥着实摸不透。 正沉沉想着些不干己的事，不觉觉意一袭，管她这是在哪，索然睡去。 日上三头光线越发刺眼，也不知她睡了多久，盛烈的日光直直射向她眼眸，白玥不自觉紧紧眼正打算用手挡挡光线，下一瞬便有一层白色薄纱轻缓覆盖在她眼上。 白玥是想起身看看，可是这会实在是倦得厉害，连眼眸都不想开一开……既然有薄纱覆眼遮光那她也就安心睡会，至于究竟是何人来了嘛，等她睡醒再探探究竟。那知若总不至于再将她扯起来一同观赏百花。 于是乎，睡意愈发浓重，白玥睡得不省人事。 她做了一个梦。一片广阔的海滨，一声惨痛的悲鸣，然后便是一场刺眼的红……下一瞬毫无缘由便骤然惊醒，直直坐起，每每如此。 额上不免冒出些细汗，白玥暗做个深呼吸定了定心神。这原是她做了万年之久的梦，在仙云居时日日都梦见，上九重天这些时日倒还是她首回再梦。她原以为是自己遭恶鬼缠身，上了天宫这样清明的地方便不会有恶鬼一说，看来也是她料想错了。 不过既然是做了上万年的梦，白玥也不怎么把它当回事。梦便梦了罢，总归是场梦罢了。 方才的骤起，她眼上的薄纱一下子被自己扯下，正拿着这薄纱暗自研究着，书本翻页的细微声响随即轻轻传来。 怪了，四下张望一番并无他人，难不成又是她的幻听？ 没过半刻，这轻微的响声再次略略响起。白玥轻手轻脚站起，随声望去……眼角不由得一抽。 她头顶的那株参天大树上，似乎倚坐着一人…… 白玥凑近瞧瞧，还真是个人。 不过那人的身形被树叶掩去了大半，只可视见那人垂下的墨发。脸面嘛，倒是被撑开的书本盖住，双手十分虔诚地交叉放在腹部的书本上，这般看上去十分祥和。 不难料想方才的书页声不过是那人腹上的书被风吹着翻了页。 指不定这是哪位图清静的上仙本欲来此看看书陶冶陶冶性情，可奈何难挡这徐徐微风，睡着了罢。 白玥也不怎么好奇，不知她手中的薄纱是否是树上这位上仙留下的，还是放在这好了。 方踏出一步，徐风和着清香扑面。 “哟，醒了……” 邪魅轻佻的声音随着风香一齐出现丝毫不显突兀。树上那人已然坐起，墨色的长发倾泻及腰，一身白衫更衬出他的殷红薄唇，眉目深沉却染上了几分女人的韵味。白玥抬首去望的那一瞬间几乎要以为这是位女子。 他在高处绝美微笑，一膝曲着一手扶面，看上去全然没有其他仙人那般中规中矩。 白玥对上他带有媚气的丹凤细眼，随即俯身拾起地上的书，看了看书名……正是道德心经…… 有这般浪子形象的人却在读阅道德心经，也难怪他会睡着…… 白玥不做评价，浅浅开口：“上仙的书我且放这。”然后她便微微曲了身欲提步离开。虽不知他的身份，但懂礼数些终归还是好的。 “哟，小羽毛怎么对我这般冷淡了，这可够让我伤心好一阵子。” 小羽毛？叫的是她？ 白玥正巧回身，那人已从树上下来立在了她身后，目光中满是女人独有的媚气。这浑然天成的媚，白玥自叹不如。 “上仙方才，叫我？”白玥问。 面前这人十分欣悦点点头，“莫不是还有第二个小羽毛？” 她眼角又是一抽，那小羽毛又是何物？ “上仙多半是认错人了。”什么小羽毛，从来没人这么喊过她。 “怎会认错，那时你还是个小不点，日日趴在我殿前要我带你去海滨玩耍呢，怎么，这才过了几万年你便不记得了？”那人说得好似生动，但白玥确信，这是他们初次见面。 “这，上仙口中那小羽毛可是叫白玥？” “那还有假。” 名字相重，有些麻烦。 “不知那小羽毛是何族中人呐？” “神羽帝姬，如假包换。” 巧了，活了这数万年，她怎不知神羽族还有哪个帝姬是叫白玥的？难道她真是什么，小羽毛？ 有些麻烦，还真有些麻烦。 那人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拉住白玥一下就往树上带，还好她眼明手快及时制止，心中暗想这上仙力气十足灵力定不会弱到哪去，要是他真缠上她了，想要脱身还的确是难。眼下只有对他晓之以理一番才是上策。 然白玥还没开口，那人就再道：“你瞧，你额角上那条疤便是在我殿前摔的。那时我还真担心你这美人胚子就这样毁了呢……” 说罢他还往她额角四处瞅瞅。 白玥一惊但也是一喜，惊的是她额角确实有道疤，且年岁已久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他竟然知道这回事。喜的是总算有一条与他所言相悖。 白玥额角那疤，是早些年在仙云居摘葡萄时被来莺一吓才被枝叶划伤的，为这事来莺还懊恼自责了好些日子，绝非在他殿前摔的。 这底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白玥开口：“上仙……” “一口一个上仙你不烦我听了都别扭。”她的话被骤然打断，“你以前是怎么喊我的照旧就好，你总归不至于连我的身份也想不起来了吧？”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这个人，她以前还真没见着。 白玥虽然时常对眼下的事犯糊涂，但对以前的事却是记得死死的，仿佛她那万年的记忆都是被刻在脑海深处，绝不会记错。 她吞吐一阵，对于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她怎么知道他口中的“小羽毛”是如何喊他的……也是有些无奈，这天宫上的怪事倒全让她给撞着了。 “上仙真是记错了，或许那小羽毛只是恰巧与我同名罢了，这四海八荒生灵数不胜数，也难免撞上几个重名之人……” 那人又开始使劲拉白玥，白玥虽死死抵住但还是在艰难移动脚步。 “从以前开始你就爱说胡话，你这白姓是神羽族姓，你这玥字是我取的，难不成谁还敢与你重名。” 白玥面上表情渐泛狰狞，脚下步子被拖行得愈来愈快。 他替她取名？那…… “不知上仙仙龄几万啊？” 那人脚步忽停，脸色不好，“十二万……” 这仙龄，倒是出乎白玥意料了。看他的模样她还以为他们或是同岁，可没料到他竟大出她仙龄一倍……也是个孤寡老人…… 转念一想，那小羽毛或许还是他年少时的恋人也不一定。 “你还是这般不长记性，同你说了多少次少在我面前提仙龄这回事，每每你斗不过我时便将它提起一番，都提过万年了我早就不受打击了。” 可白玥看他的脸色，分明还是很在意仙龄这回事的。 “你说你，当初留下一纸书信就走了，害得我和你父君好找。也不知你遇上了谁又受了些什么苦，整整消失了两万年这才重新让我找着你。要不是你这回以帝姬身份上了天宫，我可不知道还要去哪里寻你……” 然后那人叭啦叭啦倒了一大堆苦水出来，大都是些为了找她所受的苦。他说得越多，白玥越是觉着他脑子不大清楚，活了十二万年，老糊涂了也不一定。 秉着同情心无端泛滥的本性，白玥一问：“那我以前叫你什么？” 坏了，她怎么就把自己带入那小羽毛里了呢！ 那人眸光顿时一亮，“西音。我提了多次让你礼貌些，多少也唤个西音哥哥，可你偏偏执拗得很，没大没小偏要叫西音才好。” 他音落白玥的重点顿时放在了“哥哥”二字上……他长她一倍仙龄，她唤他父君也不为过，还叫什么哥哥…… 正偷笑着，这百花主便冲了进来，一路大喊：“谁踩死了我这新开的芝兰……” 白玥忽觉得脚下酥酥软软，视线往下…… 这早晨还被知若称赞开得浓盛的芝兰，下午便萎在了她脚下，真真是又闯了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