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仿字
于是那天，陆滨柔只好提前离席，自然长公主府上派人来千恩万谢，宫里也赐下赏赐。 伤筋动骨一百天，于是陆滨柔不得不又开始了闺中养病的日子，至于出行计划……等手臂养好了再说吧。 不过万幸，那天的情形看着凶险，其实并不太糟糕。她的胸口撞得不厉害，就是有点外在的淤青，没有伤及内脏；手臂伤的也不算太严重，太医来看说应该只是骨头裂了，没有断，但是仍得固定，慢慢休养。 这天，平阳县主带着侍女来看她。陆滨柔养病期间这小姑娘来了好几次，她大概感于救命之恩，也可能陆滨柔对她脾气，总之她现在很喜欢来陆家看她。 陆滨柔受伤的左胳膊被木板固定着，右胳膊正在练字，临的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平阳县主正好看到她的字，大加赞叹道：“陆jiejie，你太厉害了，竟然临得和原帖一模一样！” 陆滨柔摇头，谦虚道：“只是形似罢了。王右军的字端秀清新，“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我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不过骗骗外行人罢了，真正的大家，不好骗的。” 平阳县主道：“我喜欢卫夫人名姬帖，jiejie你也可以写么？” 陆滨柔兴致上来，恰好晋家六姑娘曾写的帖子尚未收起来摆在一旁，陆滨柔便写了几个字，连着那帖子一推，问道：“可喜欢她的字？” 平阳县主一看之下更惊，陆滨柔这随手几个字，竟然和晋六姑娘的字体写的一模一样。 她连连赞叹，求陆滨柔教自己写字，陆滨柔道自己只是仿字好，别的并不太行，莫要耽误了她。 平阳县主眼睛一转，问她可不可以帮她个忙。 陆滨柔询问是什么，这小姑娘还得意洋洋地卖关子，反而给她讲了一件事，并且，类似邀功表示，这件事还是因为她要维护陆滨柔而起。 原来前几天，平阳县主在太常寺卿徐大人家参加宴会时，遇到南宫家的七姑娘南宫璃。她早就听闻她表哥安郡王追求这个女子的事，本来不****事，但是最近因为陆滨柔救了她，小县主对陆滨柔好感大增，相应地就很是讨厌这个南宫七娘。 她把随身的扇子给了身边的丫头，又故意设计让南宫璃和那丫头发生碰撞，把她的宝贝扇子掉到了花园的湖里。接着县主小姑娘就发挥了皇族中人一脉相承的刁蛮，不依不饶地说南宫璃是存心的。 之后的事小县主没有细讲，但是想也能想到，南宫璃一个商家女儿，即使家财万贯，对上身份高贵的皇家贵女，即使对方再不讲理，她也只有咬碎了牙和血吞的份。 陆滨柔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不杀伯牙，伯牙却因我而死，这么看来南宫璃无缘无故遭遇这个委屈，她其实也应该负一点责任…… 她看着小县主天真热切的脸，心里虽然有些生气她乱做事，但也不是不感动的。毕竟非亲非故，她也只是情急之下救了这小丫头一下，没想到这小县主居然就维护她到了这个地步。 她猜到了平阳县主想求她作甚么，故意问道：“县主和南宫姑娘有了龃龉，我可帮不上忙啊，你看我现在连动都不能大动，可是没有什么本事帮您化解矛盾啊……” 平阳县主笑嘻嘻地凑到她身边撒娇：“陆jiejie，你肯定知道我想要你干什么嘛~” 少女尤带几分稚气的嗓子拖着娇娇的尾音，腻道：“jiejie仿字仿的那么好，就帮我再仿一个扇面罢，不用画，只是写字就好。我被南宫七娘撞进水里的扇子，是我从父亲那里好不容易借出来准备显摆的，谁知出了这么个岔子，那扇子虽然捞出来了，可是我也不敢还给父亲了，他要知道我毁了他那个，一定会狠狠罚我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好像真的害怕了，语气带上了些委屈。 陆滨柔有些好奇，问道：“什么扇面这么贵重，值得你怕成这样？” 平阳县主道：“是……是云川先生亲笔题的扇面……” 陆滨柔瞪大眼，云川先生的扇面？号称一字千金难求的云川先生，传世之作也不过寥寥几幅字画，从没听过他还有扇面留在外面…… 她苦笑道：“县主，我这只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的，仿仿寻常人的字还凑和，那种大家之作，气韵我是仿不来的。” 平阳县主忙到：“不用不用，这种珍贵的东西，我父亲一般也都是好好收藏，三年五载也不拿出来观赏一次的。只要我让他看到重新入了库，就骗过去了。南宫家已经保证了，他们负责再赔我一幅云川先生的字做补偿，到时候我再去求父亲，一幅装裱好的完整的字总比一个扇面珍贵吧。”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下来，嘟囔道：“就是不知道他们家说的能不能做到，听说云川先生现在隐居避世无人知其踪迹，原来所做存世的字又极少，连外祖母一时间都帮我找不到，他们南宫家有那个本事得到么……” 陆滨柔默默吞下了嘴边的话，她也不想再跟小县主再解释啥了，左右这件事算是因她而起，她来想办法解决吧。目前当务之急，先帮小县主躲过这一关再说。 她问平阳县主道：“要是我过阵子再给你找来一幅真的字，你能向令尊坦白真相么？” 平阳县主瞪大眼睛道：“陆jiejie，你家有云川先生的真迹？肯出让给我？” 陆滨柔犹豫道：“我也不敢十分保证……但是七八分的把握是有的，只是可能时间稍微长一些……” 平阳县主的小脸垮下来，道：“我急用啊……我父亲身子不大好，要是知道我把那宝贝扇子毁了，再一急，急出毛病……” 陆滨柔手疾眼快捂住她的嘴，怒道：“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 平阳县主趁机拉住她袖子晃啊晃，大眼睛扑闪扑扇地看起来十分纯洁甜美：“好jiejie，你就帮我这一次，过一阵，等南宫家赔了字，或者jiejie帮我找来，我就跟父亲坦白把假扇子换出来，好不好好不好嘛……” 陆滨柔心一横，好罢，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左右过不了多久，自己应该能拿到先生的字。 平阳县主来这一趟得到这个意外之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离开前她保证，回去就把那把被水泡过的扇子给她送过来。 “只是字迹被水泡过，不是特别清楚了。”小县主道。 陆滨柔笑笑，道无妨，她尽力吧。 平阳县主离开后，陆滨柔坐在桌子前，凝神片刻，不再犹豫地提笔落墨。笔走龙蛇，一行酣畅淋漓的大字出现在洁白的宣纸上，若是平阳县主还在，定要惊呼，这简直和云川先生的字体看起来一模一样！ 陆滨柔的确隐瞒了一些实情没有告诉平阳县主，实际上，她曾被云川先生教导两年之久，威远侯陆准在边城为儿女请到的那位据说不世出的大儒，正是顾羡顾云川。陆滨柔的仿字之术也是在他的指导下精进如斯的。 但是，云川先生言，她太过早地习了百家之字，练习的方向又是为了仿字而仿字，天赋也主要在模仿上，此生注定只能将此作为一项技艺，再难以自成一派了。 先生惋惜的言语犹在耳，没想到她居然又一次模仿了她仿写了足足两年的字体。 写完一页大字，陆滨柔心里平静了一点，她揉烂了纸团扔到一旁废纸篓里，重新铺开了一张纸，用小楷工整地写道：“吾师恭请师安……呈书一封，望师赐鉴。不肖徒陆滨柔拜上。” 很久很久以后，陆滨柔曾问过平阳县主，既然明知道那把扇子重要，为何当时还要与南宫璃争那口闲气。 小县主理所当然地道：“jiejie你救过我，我当然得维护你。再重要的东西也是身外之物，还是那种看不见的东西更重要。” 看到陆滨柔似乎想要说什么，她忙又道：“当然了，后来我长大点，知道我当时挺无理取闹的……也跟南宫姑娘道过谦了。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