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流涌动（3）

    方珏是对的，新鲜眼球与墙上的凹痕完美吻合。锁链搅动的刺耳喀喇声如同开往地狱的单程列车，停尸床连同周边地板一起倏然下沉，方珏和林宁正好站在床边。吴凌烟反应也是极快，第一时间便甩出铁爪，然而方珏并没有抓住。来不及了，地板下降得实在太快，方珏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林宁护在身后，和他一起坠入深坑。地板坠落后又迅速合上，教授绝望地呼唤着方珏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硬梆梆的石板，装有眼球的墙体簌簌剥落，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凄冷世界，连哀悼的时间都没给他们留。这里没有灯也没有火，几对约莫乒乓球大小的澄亮光点，黄中带绿，摇摇晃晃地在阴影中急速位移。

    有点像小时候玩的激光灯，但激光灯可没有这么大口径，而且颜色不对。

    “嘘！”吴凌烟出言制止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些东西早被喊声惊动，光点齐刷刷地对准两名不速之客，伴随着一阵嘈杂的吱吱声，吴凌烟终于看清了它们的庐山真面目。

    一群老鼠。

    确切地说，是巨鼠。它们的身子长得比小狗还要大，粗糙的皮毛宛如在身上覆盖了一层坚硬的铠甲，两颗暴突的门齿看上去就像倒插的匕首，极尽丑恶骇人之能事。

    它们似乎并不怕人，见到吴凌烟后兴奋地竖起前肢，两只利爪摩拳擦掌，嘴巴大张，涎水连绵不绝。

    “像是饿了。”教授后退一步，小声说：“它们正在等待投食。”

    “那，不投会怎样？”

    “显而易见，这样。”

    “样”字刚落，巨鼠便如疯狗般扑来。不需要太多时间，它们已然看透从这个人身上是不会得到食物的，但这样更好，眼前带着血腥气息的闯入者就美味程度而言，堪称极品。

    吴凌烟不怕老鼠，大学时宿舍溜进去的老鼠还是他彻夜蹲守揪出来解决的，问题是同时面对近十只变异巨鼠，凶如猛虎悍似恶狼，密密麻麻的绿色怪眼射出荧荧幽光；谁知道那尖刀般的犬齿上滋生着多少致命病菌？他不敢大意，也没法大意，蜂拥而至的鼠群远比之前的黑蛇更具威胁，尽管不具备恐怖的星爆，但论灵活性和爆发力，近距离内黑蛇望尘莫及。而且只有极少数黑蛇能够使用星爆。

    吴凌烟一枪命中冲在最前面的巨鼠肩胛，将它当场打翻，但同伴的死丝毫不能减缓鼠群进攻的速度，三只巨鼠分从两侧包夹，剩下的几只尖叫着乱窜，目标显然是他的身后。吴凌烟挥爪击退了包抄者，后颈却已经能感受到巨鼠呼出的阴风。他向前急冲，原本应该割断脖颈的一击硬生生咬在背上。

    剧痛，触电般的剧痛，从伤口瞬间传遍全身。

    吴凌烟浑身颤抖，反手将背后的巨鼠一把扯下，狠狠摔在地上，骨骼断裂的声音钻入耳中，宛如天籁。他掏出藏在猎衣口袋里的金属瓶，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

    教授看得心惊rou跳，他最开始还想着怎么帮忙，无奈双方动作实在太快，凭他的身手别说帮忙，只要胆敢踏进圈子半步，眨眼间就会被撕成碎片，所以他只能先躲在一边观战。但看着看着，他便发现了一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

    那就是鼠群的攻击对象从始至终都只有吴凌烟一人。

    这是为什么？因为它们喜欢新鲜的rou？不可能。

    及至吴凌烟着魔似的吞下一整瓶不明液体，香甜又浓郁的血液芬芳在空气中炸裂，残存的鼠群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嚎，毛发由乌黑转为猩红，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皮下错综的血管，和血管里奔流的鲜血。

    人rou为食，圣血为饵，金属瓶里荡漾的新鲜血液使它们变得更加狂暴，也更加致命。

    吴凌烟迎着鼠群滑步向前，深吸一口气，按动机括，带刺的五指暴射而出。

    这一招他原本并不想用，无名女子临死前绝望挣扎的神情仍未曾从脑中淡去，他深知爪尖在体内炸开的痛苦，愧疚感和负罪感如附骨之疽般折磨着他的身心，爪尖炸裂的瞬间，吴凌烟心底一痛。

    三只硕鼠被爪尖直面击中，血浆和着内脏一起爆裂，喷了吴凌烟满脸。

    威力大得出乎意料，一击之下鼠群伤亡过半，跟最初的阵仗相比已然不可同日而语。吴凌烟各个击破，整个暗室充斥着脑浆和血rou的臭味，借着些微的光线，孟昱注意到地上的尸体远比预想中要少。

    因为并非所有巨鼠都仅生有两只眼睛，三只、四只……乃至六只怪眼狰狞地瞪视教授，虽死犹厉，让人忍不住感到一阵寒意。这不太可能是因为变异导致的，反倒更像是一场扭曲的噩梦，产生噩梦的意识按照自己的想法肆意改造自然界的原生个体，就像幼童荒诞不经而又天马行空的稚嫩作画。

    “对老鼠这样的哺乳动物来说眼睛长在两侧是为了更好地躲避捕食者吧。”吴凌烟看着地上的老鼠尸体，若有所思道。

    “没错。”教授点头，“但这六只眼睛的排列方式……像节肢动物。”

    “也就是说根据自然规律，老鼠没道理长出这么多眼睛咯？”

    “对，你想表达什么？”

    “只是在猜测这些眼睛所代表的含义。”吴凌烟一边说，一边抬脚踩在六只圆睁的怪眼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感觉跟踩在泡沫上差不多。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巫女。

    巫女当然没有六只眼睛，但她走的是另一个极端，那就是闭起双眼，与光明世界完全隔绝。然而她的行动丝毫不会受到影响，看上去又并非过度依赖听觉或嗅觉，难道说，引导她行动的其实不是本人，而是座下巨蛇？

    不可能。

    他仍清楚地记得那纤纤玉手贯穿小腹的感觉：精准、迅猛、无情，一插一撕犹如设计巧妙只为杀戮而生的人型机器，谈笑间便几乎取走吴凌烟的性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且，充满理性。

    那绝对是她本人的意志，尽管她的真正身份充满谜团，但从对眼睛的态度上看，她跟主教恰属两极，所以一段时间之内应该不必太担心会同她碰面。注入魔血后吴凌烟真切感受到了巫女的强大，沸腾于体内的远古之血流经伤痕时产生的黑暗共鸣，让他或多或少理解了猎人间的差距。

    以猎杀怪兽为己任的猎人所恐惧的竟然不是怪兽，而是自己的猎人同行，这放在过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事实正是如此，最恐怖的，其实恰恰是造就怪兽的罪魁祸首。

    孟昱灵光一闪：“眼球崇拜，听说过这个词吗？”

    “愿闻其详。”

    “远古时期我们的祖先处于食物链底端，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捕食者的食物，为了生存下去必须无时无刻保持开阔视野和高度警觉，但作为灵长类，眼睛总共只有两颗，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即使身处一个坚实的集体，也未免太强人所难。那时候的猫猫狗狗们可和今天大大不同，想象一下当你小心谨慎地行走在密林中，月色如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阴森的低吼，还没来得及回头脊柱便被咬断——嘘，别出声，是恐猫在捕猎我们的祖先。”

    事实上吴凌烟并没有出声，他不善于打断别人讲话，尤其是在这种后路封死、只能沿着既定的剧本演进的情况下。

    “绝望，恐惧，朝不保夕，这样的情形最容易催生出崇拜，对光、对火、对热，以及……眼睛。世界各地陆续出土的眼睛符号年代都相去不远，而最近的记录，是龙三角。”

    失踪的科学家和失踪的雕像，作为光之子团队的一员，孟昱永远不会忘记龙三角的深岩下埋藏的骇人遗迹，任谁见了都会为那新鲜流淌的血液和无数只眼睛所迷。而现在，所有线索正朝着同一个方向集结，借着墙角微弱的火把光芒，教授更加确信那个方向就是冷原。

    因为墙上挂满了大小各异的眼睛，小如米粒、大如拳头；每一只眼睛都用铁丝钉进墙面，虽然早已失去活力，徜徉其间仍会给人以极度的不适感，就好像赤身裸体被丢进万众瞩目的角斗场里，身体最羞耻的部位暴露无遗。

    吴凌烟并不确定这条路是否通往钟楼，只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路，手机在这里相当于砖头一块，完全联络不上方珏。不过他倒也不是特别担心，毕竟那可是方珏啊，天才少女方珏，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担心呢？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跟在身后的是这位天才少女，自会面以来他们还不曾独处过，而有些话，只有当面才能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