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黎氏夙安
苍相府二小姐惨死在司士府中。 这个噩耗传遍了街头巷尾,百姓们都在议论不休。据传今晨中池令卿杜大人的汗血宝马被人毒死在马棚中,杜大人一路追到司士府进去搜查,这一搜不仅搜出了下毒的贼人,还搜出了一具发丝眉梢都已经结起厚霜的女尸,正是活活被冻死的苍二小姐。 这苍二小姐是苍丞相收的一名义女,本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女,后被苍家大公子带回府中,又嫁到天陵城配与奇文公子秦逸文,可惜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秦家竟然满门被害,这二小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回到桓都,又被指为杀死秦家满门的凶手,关进了人人闻风丧胆的司士府,最后竟然被活活冻死,真是天见犹怜。 “我听说啊,那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啊,吓死个人了。”西街一个卖包子的大婶绘声绘色的跟旁边卖菜的小摊贩说道着。 “你是没看见,那女娃身上就一件单薄的囚衣,沾满了血,露出来的地方全是烙印。”另一个卖鱼的老伯也凑了一句嘴,说得跟亲眼看见的一样。 桓都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有人在谈论着这件事,你一言我一语讲得吐沫横飞。洛忆就走在这街上,听着这些百姓七嘴八舌的讲着苏苏的死,心里就像被烈火烧灼一样痛,可是她不能把这种痛苦摆在脸上,她记得池承之的话,感情,只会成为困死自己的囚牢。 丞相府挂起了丧白灯笼祭花奠绫,与那铺满了街巷阡陌的白雪煞是相配。 奠堂门前站着一个梳着精致的堕马髻,着一袭白裙,身披灰色狐皮裘子,模样端庄秀丽的中年女人,她面带愁容一语不发,望着门外的冰天雪地出了神。 “母亲。” 苍沐流迎着大雪从偏厅走来,看见中年女人后恭敬唤道。顾千歌收了收心神,低声应了一声,没有说多余的话。苍沐流也没有再开口,自径走进奠堂,棺材已经封上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出殡,旁边的下仆都在忙碌地准备着一应所需。 “流儿。”就在苍沐流带着出殡的队伍要离开奠堂时,顾千歌忽然唤了他一声。 苍沐流示意队伍继续出发,然后回过身来答应道:“母亲有何吩咐?” 顾千歌没有立即开口,过了一阵瞧着出殡队伍都走远了些,才缓缓说道:“也是个无辜的姑娘,好生安葬。” 仇宅,洛忆和池承之对坐执奕。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下葬了。”池承之落下一颗黑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洛忆衔住白子的手颤了一下,棋子从指间掉了下去,刚好落在棋盘上一处空缺。 池承之没有理会,很快摆下一枚黑子,再看棋局,胜负已分。 “你看,我说过,感情只会成为你的......” “够了!”洛忆怒形于色,用力挥袖扫过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随之零落满地,“你当真没有一丝人性。” “人性?谁对我有一丝人性?”池承之还是那样漠然处之,并未因洛忆的举动而有丝毫动容。 “呵......我知道了。”话音还未落尽,洛忆只一眼望向他的眉眼,心间已不是滋味,面上挂起了自嘲的笑意,语气凉薄如刺骨寒霜,“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话毕也不待他回应,转身便去,心绪长恨,双手紧攥成拳,锋利长甲寸寸刺入掌心皮rou,仔细便可瞧见那丝丝鲜红已随指节而下。 “这个你回去仔细看一遍,务必牢记。” 就在洛忆快要走出屋子时,池承之从棋台下取出一卷帛锦向她掷了过去。洛忆并未回头,抬手将帛锦接住,愤然离开了仇宅。 她并不知道,在她走远之后,池承之起身走到门前她接下帛锦的地方,慢慢蹲在身子看着滴落在地上已经干了几成的血滴,遂伸出手去轻柔抚过,喃喃自语:“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你便是我的囚牢。”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得羞花闭月花愁颤。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唱腔多凄婉,乍无辩与男女,只悠悠回荡在漫天的飞雪之间,更有些使人心惊。这夜挂一轮消瘦下弦月,本不多皎洁的月光一时被碎云遮蔽更显得斑驳陆离。 已是深夜,女子独自坐在皎漾湖湖心亭中抚琴轻唱,也不知道是拨了多久琴弦,纤柔的十指竟已满是血痕。但是她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仍然在忘我地拨弄着那一根一根锋利的弦丝。
就在不远处的湖面上还有一艘已经暗了烛光的画舫,船艏上竟然立着一个人影,面朝湖心亭的方向一动不动。冬夜的皎漾湖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面,宛如一面照映人心的明镜,薄冰凝固住画舫的周围,冰花蔓延上舫体,带着丝丝缕缕的愁绪爬进船艏所立之人的心。 “纵我遍赏此间景,尽不如你眉眼之间旖旎。纵我遍识天下事,看不穿你心头之上迷情。” 离开仇宅之后,洛忆便来到了湖心亭,她打开池承之给她的那卷帛锦,上面记述着一段故事。 帛锦所书大意:桓安帝池岳在位时,桓云国有一位负责与异族番邦外交的黎姓使臣名为黎言,因为出口成章能言善辩而受到桓安帝重用,也是个见多识广的风流才子。后来这位使臣黎言在一次出使冗舞途中遇到了一个冗舞国的医女,两人一见钟情,医女便不顾一切跟随黎言回到桓都。可是当时时局难测,桓云冗舞两国关系如履薄冰,黎言的父母十分介意医女的异族出身,反对两人婚事,黎言只好将此事作罢,给了医女许多银钱之后送她离开。 伤心欲绝的医女本欲投湖自尽,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因不忍心让腹中骨rou与她陪葬,医女便找了一个宁静的小城生活了下来,顶着流言蜚语怀胎十月生下一名女婴。光阴荏苒,医女一饥两饱好不容易将孩子抚养成人,自己却积累成病难久于世,临终之前,医女把一切始末告诉了她与黎言的女儿,并将当年两人作为定情信物的玉佩交给她,让她到桓都寻找亲生父亲求以庇护。 不久之后医女就因病身亡了,孤女将她好生安葬之后按照她的遗愿千里迢迢来到桓都寻父,却被告知黎言一家早在几年前就惨遭灭门,凶手至今仍未查出,成了司士府一宗无头公案。走投无路的孤女本欲返乡,奈何身上已经没有了足够的盘缠,百般无奈下寻到皎漾湖上画舫想要卖艺赚些银钱。 或许也是天意,孤女寻至的画舫正好所属苍沐枫的手下,黎家灭门前曾是效命于苍朔,两家也颇有些交情,苍沐枫知晓了孤女的身世后立即将她送回了丞相府中,苍朔得悉前情后果随即孤女长居府中。 黎姓孤女名夙安。 合上帛锦,手中运起内劲,片刻间渲开一圈暗红色光晕,掌上之物眨眼便成灰烬。 苍洛忆已死,从此世间只有黎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