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节 此间经年
渊歌楼的雅间里坐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正是那日在罗刹山所见的魂谷圣女鬼箭羽，她还是一副淡漠表情，不时端起茶杯喝一口，偶尔看看窗外。天色渐晚，却还不见有人进来，她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让圣女久等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九渊悠悠哉哉走了进来。 鬼箭羽瞧着他的模样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舒服，但面上并未表露出来，她心知面前这人并非魂谷能够得罪得起的，她也不欲给师尊找些麻烦。 “请楼主赐药。”鬼箭羽开口便直入主题，想来也是不想在这多待下去。 九渊没有立即回答什么，只是摆手示意拾意出了厢房，他颇有几分意味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娃娃，似乎想到一些什么还不禁笑了一声。鬼箭羽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被九渊这样盯着一看心底倒还生出了十分畏惧，那模样更是逗乐了他。 不多时，拾意就拿回来一个棕色布包递给了鬼箭羽，后者接过布包眼里有些疑惑，打开之后其中竟是一本书册，封面上写“百毒谱·下卷”。 “楼主这是何意？”鬼箭羽年纪还小，自然不知道血罗刹曾经与无忧堂的那些牵连，故看见这本《百毒谱》的下卷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当年血罗刹从顾千词处偷出的《百毒谱》上卷，其上记载了世间各种各样的毒虫毒草，血罗刹精研其中门道为求在短期内增强内力便以毒练功，不料走火入魔导致受毒素侵入体内，她所用的均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奇毒，这番后果可想而知。为了保全性命，血罗刹只好强行催动内功使毒素随着全身汗液排出，而这伴随了剧毒的汗液经过的每一寸皮肤也都受到毒素刺激全变成了黑紫色。 血罗刹本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却在那最好的年华里遭遇了这般苦楚折磨，从那之后她每日都以黑纱缠住面容，无论春夏秋冬都将自己全身裹在厚厚的深色衣袍中，整个人的性情也就此变得狠戾毒辣。 直到不久之前，魂谷收到了九渊的亲笔信件，信中称渊歌楼或许已经得到了可以让血罗刹恢复原状的灵丹妙药，只要她肯帮一个小忙，便将此方奉上。 这个消息让血罗刹既惊又喜，因此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就连她的近身侍女和爱徒鬼箭羽都不曾知晓，而这个九渊却一清二楚，这让血罗刹不得不生出几分忧虑。但她并未犹豫，毕竟这是折磨了她十余年的困扰，烧毁信笺后，她立即回信给渊歌楼，其中表示只要她力所能及之事，定是全力相助。 不久渊歌楼便来了回复，即是要她顶下杀害天陵城守将秦征明之过，事成之后便可到渊歌楼来取药。故此这番才有了洛忆被抓而苍朔等人的罗刹山之行。 鬼箭羽今日前来，便是替血罗刹来取药了，可谁曾想九渊给她的却是一本书册，她左右也不知如何是好，开口问道：“楼主这是何意？” “你不必多问，且将这本书带回给血罗刹，她若是不满意，我定自行前往罗刹山给她一个交代。”九渊没有给鬼箭羽再多言语的机会，说完这句之后就自径走出了厢房，鬼箭羽无可奈何便将书册贴身收好也离开了渊歌楼。 她自然不知道，血罗刹是因为错用《百毒谱》以致于有了这般遭遇，而这本《百毒谱》下卷中，记录的全数是上卷所记载毒物的破解之法，以血罗刹在医术上的造诣，要根据此卷研究出恢复面容之法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了。 与此同时渊歌楼的马厩里马夫与几个小厮正在忙碌着，他们在准备明日九渊要用的车驾。这一次出远门与平时在天陵中走动可不一样，一路上跋山涉水更要辛苦些，一应车马用度可不能马虎。 渊歌楼众人无论是安插各处的耳目还是留在楼中的侍女小厮，大多数都是受过九渊施恩下舍的，小到滴水之义大到救命之恩，或许对于九渊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偿不尽的恩情。再者他们效命于渊歌楼，九渊一贯会将他们家中老小妥善安顿，这让一些曾受饥寒疾苦的人更愿意效忠于他。 回到书房里，拾意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九渊提起笔没有一点犹豫，洋洋洒洒一封书信片刻便装进了信封中，就差最后在信封上的几个字他却怎么也落不下笔，踌躇一阵之后最终他将信封用火漆封好，封页上仍是空白。 “交由楼中信使快马加鞭送往桓都那人府邸去。” 拾意领了信出去，九渊一个人静坐在书房里脸上有几分凝重神色，仔细看他的面容也并非经年不老，细密的皱纹也伴随着岁月爬山了他的眼角眉梢，尤其眉间时常皱起罅隙的位置现在已经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毕竟已经是年过四十将近半百的人了，九渊瞧了瞧窗外随着入冬日渐萧瑟失去了生气的院子，心里也多有些感概。 天色渐晚，阁楼上的烛火有些暗，拾意站在楼下看着，不敢轻易上去，她知道这是九渊心情不好时的习惯，每当他思念往事和故人时，他总是将自己关在这间阁楼里，烛火点的很暗，更不喜欢被人打扰。这是楼中的禁地，除了拾意，其他人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谁也不敢擅自进来，而偏偏九渊每次都会让洛忆住在这里，池承之也跟着可以在此间走动。 九渊纤长消瘦的手指在烛火的映照下投在墙壁上，拉长的影子简直像是几段枯骨，他的指腹在杯壁磨搓着一遍又一遍，隐约瞧见杯沿有一道鲜红的血痕，一直延伸到杯子里那透明的液体中去。 拾意看着窗纸上映着他的身影，慢条斯理的举杯饮尽杯中物，却还未待反应，便听到瓷器掷于地面而破碎的清脆声响。屋内，九渊脚边散落一地的是上窑红瓷的残骸，斑驳凌乱的，像是他脑海里另一人的模样，他慢慢蹲下身去，捡起其中一片褐红，喃喃一句： “此间经年，物是人非。” 再看那指尖，只剩细屑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