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三
回京已经数日,皇帝一直罢朝,要不是为数不多的几位要员偶尔面圣,颁发皇帝的旨意,恐怕整个京城都要出大乱子。但即使如此,皇帝被狐狸精勾引,得了脏病,抑或是皇帝被狐狸精勾去了,早已不在宫中,等等,各种消息还是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传了开来。 自从御驾从西山启程回京,皇帝就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众人都以为皇帝年轻荒唐,贪恋王淑媛美色,为此几位要臣特地拉了王淑媛的舅舅,掌管天子近卫的将军贾易民去规劝皇帝。没成想王淑媛居然恃宠而骄,连对其恩重如山的舅父都不放在眼里。但是王淑媛恩宠正隆,皇帝虽然年轻,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众人也只是心中愤懑。好在呈上去的折子还是及时的发回,那熟悉冷静的御批多少让一些大臣感到心安。 可是就在劝谏之后不到两天时间,突然传出皇帝龙体欠安的消息。这本来也没什么,虽说皇帝是真命天子,吃的五谷杂粮,难免有个小毛小病。只是皇帝生病之后居然不仅不见外臣,除了王氏,随驾的嫔御竟也不得见。最初众人对这也没什么怀疑,只是觉得王淑媛深得圣心,这般隆宠,前途无量。已有一些有心之人不动神色的开始与贾将军拉拢关系,打听王淑媛的喜好。 一直到回京之后,皇帝的身体不仅没有好转,而且日益严重,竟然不能见风,偶尔接见外臣,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还有厚厚的帘子挡在面前。有什么话也是王淑媛传达,短短不到一个月,王淑媛已是后宫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一时风头无二。只是奇怪的是,皇帝这般眷属王氏,却一直没有提她的位分,至今还只是一名小小的淑媛,这让后宫众妃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她此刻正红,谁也不敢做那出头鸟。 明着不敢做什么,不代表暗着不敢,嫔妃们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一点势力,在这时候,都已经开始暗暗转动心思。朝中也已经有人开始活动了心思,如果皇帝陛下真的得了不治之症,那膝下三位皇子何人能够继承大统?大皇子二皇子母妃身份低贱,却都是名真言顺,三皇子虽然生母不详,养母却是出身世家,位份也算尊贵,还有一位将军哥哥。这样一来三位皇帝孰优孰劣,还真是难以决断。朝中大臣开始各做打算,京中也一时人心惶惶。在这种种猜测之下,京城的这股不安终于席卷到远在河阳郡慈圣宫的林清越等人。 林清越在昏迷七日之后,终于醒过来了。只是原本病弱的身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昏迷,更是羸弱不堪。随侍她的宫女内侍嬷嬷等人,却无不松了口气,按着孙御医的要求,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洛辰风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赶过来,林清越正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像个大雪球一般在院子里晒太阳。秋季的阳光都暖和不了渐冷的空气,但是孙云这般要求,奴才们不敢不听,林清越也没有什么意见,总好过一整天闷在一间屋子里。她刚刚被搬到院子里,就看到洛辰风走进来,午后的阳光晃花了她的眼睛,感觉到那深邃的轮廓展出柔和的笑意,心瞬间融化成一汪春水。 她甚至没有顾忌到身后或站着,或忙碌的身影,向他伸出手,嗔怪道:“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洛辰风包住她的手,温和道:“我去安排了一下后事。”这般不吉利的话被他说的云淡风轻,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娘娘,何嬷嬷抱着三皇子来给娘娘请安。”一个身穿内侍服,声音浑厚男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林清越闭着双目疲惫道:“请安就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她现在只想和洛辰风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 宫女内侍退去,洛辰风突然道:“清越,你怎么了?” 林清越摇摇头:“没事,只是感到人太多,心烦。” 洛辰风突然把她的手心贴在他的脸上,忧心道:“以前你不会这样。” 林清越灿然道:“你不是都把后事准备好了吗?” “清越……” “什么都不要说了。”林清越突然摇摇头,眼神茫然的望向高空,迷茫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了。如果这一次我就这样睡过去了,这一切对于我来说,也就结束了。可是我又醒了,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连承昀都不见,对吗?” 她自顾的说下去:“其实见了又怎么样,我这样自顾不暇,又能护他什么?好赖他是皇上的儿子,总不会沦落到衣食无着的地步。其他的,就看他自个的造化了。” 洛辰风看着她,嘴角的笑容仿佛看淡了生死荣辱,随时准备化风而逝的虚无,瞬间将他的心撕扯开来。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说道:“清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林清越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他想说,她就听着,他不想说,她也不打算问。 洛辰风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是这个事实已经在他心里煎熬了许久,现在不说,恐怕她真的到死都不会知道,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三皇子……承昀,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洛辰风一字一顿的说完这句话,紧张的看着林清越的神色。然而,出乎意料,林清越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愤怒质问,只是淡淡道:“我知道。”平静的仿佛在听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故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洛辰风显然没有想到,她不是一直以为念儿是她的孩子吗?他不知道林清越对三皇子的感情深不深,只是直觉出她对这个所谓的亲子的关心似乎远远不如澈儿。如她这般谨慎小心之人,为了让澈儿离开那是非之地,费尽心机,不惜犯下欺君大罪。这样一个女子,为何听到她的亲子就在身边,没有出乎意料,欣喜若狂。 林清越眉头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慢慢回忆,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其实不难猜测的,虽然官方说法三皇子承昀的生日比她生产晚了整整十天。但是她第一次见到三皇子时,小孩子的五官已经张开,那熟悉的小模样让她想起她的侄子。那眉眼间的细微处,依然可以找到她兄长的痕迹。都说外甥似舅,虽然世间长相相似之人很多,但是一个小婴儿和一个成年男子之间若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能有几分一眼就能看出的熟悉。
林清越很少去想在赫勒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虽然不是惨痛凄凉,也绝对称不上愉快。苏昊已死,不管那个人曾经对她存过什么样的心思,人死灯灭,那段日子都会随着他的死去而永埋地下。即使有人知道那个曾经和亲的永和公主是个冒牌货,也不会有人指证她就是那个冒牌货。只是,生产前出现的那一块莹白玉石,生产后那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成了她永远无法卸下的心防。 她现在有了新的身份,即使那真是她的儿子,她能如何?皇帝最初留子杀母的心思已然落空,母子不得相认也是他所能容忍的极限。更何况,他只是将亲子变成了养子,生母变成了养母,没有让他们母子永不相见,已经是皇恩浩荡。难道她还能跳出来大喊,她是三皇子的生母?对承昀来说,有个失贞的母亲会比母不详更让他难堪,这样的母亲,带给他的是医生都无法摆脱的耻辱。 林清越目光迷茫的看着天空,秋天的天空高远辽阔,万里无云的天空只是让她感觉到生命荒芜。她涩声道:“我一直都知道,承昀只是皇上一个人的孩子。没有母亲,也没有母族,他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父亲。” 洛辰风不明白林清越在说什么,他突然发现,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相当贫乏。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她于这个世间,似乎是个另类的存在。作为女人,她似乎并不看重世人所称赞的女子美德,女工一般,却愿意把大把时间花在书画上。她可以为了一个养子费尽心机,亲子就在身边,却可以云淡风轻,不去相认。 洛辰风自然不知林清越的意思,母凭子贵,就是一般人家,都是如此。更何况她生的是皇子,为何却能这般不放在心上? 林清越心底叹息,她虽然对历史一知半解,却喜欢看一些杂书,对历史上一些古怪的事情却知道的不少。而这其中,最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莫过于北魏宫廷的去母留犊制度,据说是始于历史上武功最为盛行的皇帝汉武大帝,在政治家眼中,人伦天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