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战还是不战
清晨,河西众将来使院上班,他们惊异地发现:坐在使院公堂前的不是节度副使哥舒翰,而是久违了的节度使王忠嗣。 众人都有点意外:节度使怎么不声不响的忽然就到河西了?他一共管辖了四个军区,所以在河西待的时间一般都很短,今儿来得这么急,事先又没有一点风声,莫非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 王忠嗣神情凝重,站了起来,看了看堂下众将,朗声道:“圣上做了一个决定:要从吐蕃人手里夺回石堡城。负责这次战役的是陇右兵马使董延光。大家都知道石堡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是一场艰巨的攻坚大战,我们河西也要出兵支援董延光。” 光弼惊讶不已:圣上的安排好没道理!陇右军区也属王忠嗣管辖,拿下石堡城,这场战役的负责人为什么不是节度使而是区区一个兵马使董延光?身为上司的王忠嗣反倒成了自己下属董延光的后盾?难道这也算大将压后阵? 堂下窃窃私议之声四起,显然众人都觉得皇帝这个安排不合常理。王忠嗣却没理会那么多,他微微一笑,很积极地发号施令,“李光弼,我任命你为积石军使,今天就率领一万人马前往积石,随时等候陇右兵马使董延光的调谴;哥舒翰,你速速抽调一万人马给李光弼。” 王忠嗣宣布退堂,众军官依然交头接耳的议论不绝,王忠嗣挥了挥手,道:“哥舒翰、安思顺、郭子仪、李光弼留下,其余的都散了吧,大伙儿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末将不明白:朝廷为什么要撇开节度使却重用董延光?河西派兵支援董延光,为什么既不出钱也不出粮?我们河西军也不可能饿着肚子去支援陇右,那就是要陇右给我们出钱出粮了?朝廷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决定?”众军官一退堂,节度使点名的四个将领就不约而同的挤到节度使公案前面了,不待王忠嗣开口,哥舒翰率先抛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我被宰相李林甫暗算了,其实我根本就不想打这场仗。”王忠嗣苦笑一声,道:“这几年来,李林甫不知派了多少人盯着我,恨不得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老家伙想方设法的给我穿小鞋。他迟迟抓不到我的把柄,终于忍不住设局给我钻了,就像当年做圈套给皇甫惟明钻一样。” 原来节度使被宰相暗算了。四个将军你看我我看你,子仪忧心忡忡地问:“朝廷越过节度使起用董延光为这次战役的行军大总管,想必也是因为节度使反对挑起这场战争吧?” 王忠嗣点了点头,道:“朝廷要夺回石堡城,自然主要靠陇右军作战,我身为陇右节度使,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这些年边疆难得宁静,妄动干戈就会劳民伤财,所以我不想打仗。其实我也想收复石堡,这座城本来就是我们大唐将士辛辛苦苦建筑起来的,以前一直是我们抵挡吐蕃的根据地,如今倒成了吐蕃人侵袭我们的根据地了!只是现在不是收复石堡的好时机。所以我上奏朝廷,希望皇上不要cao之过急。” “结果大人就被朝廷晾到一边了?”子仪皱起眉来,沉吟道:“这事有点蹊跷。石堡落到吐蕃人手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皇上不懂军事,宰相李林甫也不懂军事,无缘无故的李林甫为什么会想到利用夺回石堡这样的战役来暗算大人了?” “千防万防,家鼠难防。”王忠嗣叹了口气,道:“陇右军区的大局由董延光主持,我一直不放心董延光,特地派了王思礼去盯着他,那家伙果然给我捅出漏子来了。董延光贪功心切,擅自启奏朝廷夺回石堡,王思礼想拦也拦不住。奏章送到兵部,李林甫一见有机可乘,立马就跟董延光勾搭上了。我反对战争,李林甫就建议皇上派董延光指挥这场战争,并且要我给那家伙提供兵马、军需。” 子仪叫了起来,“节度使,你这不是睁着眼睛往李林甫挖的陷阱里跳吗?你一反对收复石堡,他就有借口攻击你了。” 王忠嗣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确实不赞成这场战争啊。如今吐蕃与我大唐虽无大战,但是小规模的冲突也不算少,吐蕃边境防范森严,石堡又是他们跟我河西、陇右军长期拉锯的根据地,吐蕃整个国家的精锐全都聚在石堡了。以我大唐军力,要夺回石堡也不是办不到,只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强攻下来,所得不如所亡,得一城不足以制敌,不得无害于国。身为边关大将,我们首要的职责是保境安民。我一向都不主张盲目开疆拓土,我们不能用士兵们的尸体和百姓的财富铺筑自己的成功之路。虽然那样做能够取悦皇上,但我会问心有愧。百姓辛辛苦苦养着我们,他们决不希望我们穷兵黩武只知谋取个人利益。” 可惜皇上好大喜功,听不进王大人的忠言啊。光弼听得浑身热血沸腾:身为边关大将,首要的职责是保境安民! 光弼在心中告诫自己:王大人情愿引火烧身也不愿触动士兵和百姓的利益,不论前途怎样凶险,他也不愿伤害士兵和百姓!光弼,你也要以王大人为榜样。将来有一天,当你也成为一道节度使的时候,绝对不能忘记心系百姓! “节度使能为士兵、为老百姓着想自然是好事。”安思顺叹了口气,规劝道:“可是皇上不这么认为,他只会以为您贪生怕死。节度使再反对这场战争也没用,如今您不但阻止不了战争,反倒让董延光夺了您的风头。如果石堡夺回来了,功劳自然是董延光的;万一打了败仗,李林甫也一定会诬陷大人嫉贤妒能故意拖董延光的后腿,何况大人还真的没有给董延光提供钱粮呢!到时候一定会落人口实的。现在这形势,您既然拦不住,不如干脆听从皇上的吧?把军权抓在自己手里,化被动为主动,免得将来被李林甫暗算。” 王忠嗣摇了摇头,道:“多谢安将军为我考虑。只是,我身为三军统帅,不能不珍惜将士们的生命。我只派光弼率兵支援,既不给钱也不给粮,实际就是让光弼去作壁上观的。董延光能力有限,我不帮他,他掀不起风浪来,战事不了了之,就不至于白白葬送许多将士了。”
“节度使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哥舒翰也跟着规劝道:“但是末将以为:安大人考虑极是。节度使您只知为将士、为百姓考虑,却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了。董延光出兵如果徒劳无功,他一定会将失败的责任推到节度使头上,李林甫再跟着落井下石,节度使就要像皇甫大人一样身败名裂了。” 王忠嗣沉思半晌,终于豁出去般的,一拳敲在公案上,道:“我不支持董延光,皇上顶多也就治我个失职的罪,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我这一生,虽然不曾出将入相,也富贵至极矣。忠嗣只求问心无愧,就算被皇上撤职,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节度使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连被撤职都不在乎了,众人也不好再劝什么了。 王忠嗣忽然叹了口气,说:“或许,我也该退位让贤了。假如我被撤职……” 哥舒翰立即打断了王忠嗣的话,“节度使何出此言?” “树大招风,我被撤职是迟早的事。”王忠嗣平静的道:“假如我被撤职,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个军区都没了首领。陇右兵马使董延光只是一个不择手段、鼠目寸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我现在就给他算命:这家伙一定会倒台。倒是你们两个,哥舒、思顺,这些年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功劳、资历都有了,将来河西、陇右两地的节度使大概就是你俩了。” 哥舒翰和安思顺互望了一眼,两人虽然还是难免为王忠嗣而担心,但是想到自己的美好前景,脸上却都不由自主地泛起不加掩饰的笑容来。 王忠嗣又望了子仪一眼,道:“可惜了子仪,如果你一直在朔方经营,那将来的朔方节度使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选。但是这些年你到处跑来跑去,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再这样怠惰下去,恐怕哪一天你还得成为光弼的下属。” 子仪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搔了搔头,道:“节度使不是说了树大招风么?也许我这样不上不下的反倒是有福的。再说了,给光弼当下属,我也乐意呀。” 王忠嗣哼了一声,“不思进取。” 光弼也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一字一顿的道:“我没兴趣做你的上司。” 王忠嗣笑了起来,道:“郭子仪,你再不努力,迟早得被李光弼逐出军队去。” 子仪先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快就僵硬下来。光弼虽然不至于将他逐出军队,但显然也不乐意跟他共事了。 这两天光弼总是不着痕迹的疏远他,迫不得已跟他说话也都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不知不觉间,他和光弼已变得像路人一样陌生了,现在他也不可能解释什么。就不知道光弼娶妻生子之后,他还有没有机会冰释这个误会。就算有,恐怕他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