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思君如流水
回到灵武后,子仪又跑到朔方节度府去找节度使王忠嗣求他赏碗饭吃。 当初子仪突然离开朔方跑到河西去,如今又跑回来求职。王忠嗣没好气地问他,“怎么又回来了?在河西不好混吧?” 子仪讪讪笑道:“河西混倒是好混,就是有点穷啊,况且子仪的家还在朔方嘛。” 王忠嗣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道:“你居然还知道家在朔方,我听人说你这几年连过年都没回来过。你像个有家的人吗?”王忠嗣停了一下,又道:“你说谎也不打个草稿,河西那么富裕的地方,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有点穷’了?” 子仪大声叫屈道:“节度使,子仪说的有点穷只是我自己有点穷啊,我在河西的薪水低得可怜,简直养不活家人了。” “活该。”王忠嗣笑道:“皇甫惟明对你够好的了,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想拿多少薪水?没饿死你算你运气。” “怎么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您也知道啊?”子仪诧异地叫了起来,“节度使,您不会是派人在跟踪我吧?” “我跟踪你?”王忠嗣不屑道:“当你自己是什么国家要人呢。去年我入朝见驾的时候,恰好撞上皇甫惟明也入朝见驾,我随口问起你的情况,他就告诉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子仪忽然听说皇甫惟明向王忠嗣告他的状,他心里没来由的不安起来。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节度使,皇甫大人还告诉您什么了没有?” “没什么啊。”王忠嗣随口答了一句,忽然又好奇起来,“子仪,我就奇怪了,你在朔方那么勤奋,到河西怎么就成痞子了呢?” 看来王忠嗣还不知道他的秘密,子仪不由打心底感谢起皇甫惟明来。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王忠嗣,“哦,当初我去河西是另有私事要办的,去皇甫大人麾下做事不过是顺便捞点儿钱,免得我们郭家坐吃山空了嘛。” 王忠嗣好奇起来,“办什么事情要用好几年的时间?如今跑回来,是因为事情办完了吗?” 节度使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子仪郁闷起来,他不得不说一半真话一半假话了,“不怕节度使笑话,我去河西就是追美人来着,结果惹美人不高兴了,他一脚就将我踢回朔方来了。” 王忠嗣却当子仪在开玩笑,他拍了拍子仪的肩膀,道:“什么美人脾气这么火爆,居然用脚踢起我们的美男子来了?” 子仪笑了笑,道:“节度使,说了半天您还没答应要不要再次录用我呢。” 王忠嗣心情一好,什么话都好说了,他大手一挥,道:“录用,录用。我这里刚好又缺了一位右厢兵马使,你明天就来上任吧。” 子仪兴奋得要命,赶紧抱拳行礼,道:“多谢节度使抬爱。” 子仪又回朔方做起了兵马使,这次重回朔方,子仪居然改了性子似的老实起来,工作勤勤恳恳那是不用说的了,闲暇之时他也不再流连秦楼楚馆了,一下班就老老实实回家,现在的他与正室王夫人不仅白天相敬如宾,夜里还如胶似漆。 以前,子仪的母亲郭老夫人因为儿子到处寻花问柳而头痛不已。现在儿子改了性子,老夫人欢喜得要命,逢人就夸耀说:“我儿子仪呀,那是真正的居家好男人啊。” 没有人知道子仪内心深处有多失落有多空虚,虽然他平时嘻嘻哈哈的好像没有任何不开心的事情,其实他的心就像在热锅上煎熬一样,他简直是扳着手指在数日子了。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等待的日子真是漫长啊。子仪那心情简直就像建安诗人徐干诗歌里的空闺怨妇一样了: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 光弼,光弼,你知道吗?我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咱俩分别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起过我呢?会不会你已经把我忘了? 光弼的孝期终于要满了,子仪那个激动啊,他匆匆忙忙的又写了一封辞呈,硬着头皮再次递给王忠嗣。 王忠嗣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简直有点咬牙切齿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子仪尴尬地回答,“就是辞呈上的那个意思。节度使,子仪对不起您老的栽培啊。” “我还没老呢。”王忠嗣哼了一声,道:“郭子仪,你当朔方节度府是你家菜园门吧?” 子仪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道:“这事,子仪做得确实不够厚道。不过节度使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王忠嗣可不吃子仪那一套,他没好气地说:“你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第一、我不是宰相;第二、宰相也未必肚里能撑船。你没看现在的宰相李林甫,他老人家有多吹毛求疵你也听说过了吧?人家想方设法的在找我岔子呢。天天叫人瞪着我,恨不得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宰相李林甫确实是够小肚鸡肠的。子仪搔了搔头,道:“节度使,您行得端,走得正,李林甫挖空心思找你岔子他也找不着啊。俗话说‘树正不怕影子歪,人正不怕谣言歪’,虽然李林甫想跟你过不去,可是鸡蛋里怎么能让他挑得出骨头来?” 王忠嗣挑了挑眉,道:“谁说挑不出?把鸡蛋拿去孵上二十几天不就有骨头了?” 把鸡蛋拿去孵上二十几天,那不就成小鸡了么?小鸡当然有骨头啊。 子仪叹了口气,王忠嗣这话虽然是开玩笑,可他现在的处境确实是有点难受。人谁无过啊,宰相派人在旁边虎视眈眈的鸡蛋里挑骨头一样的找麻烦,这日子确实不好过啊。 王忠嗣把子仪的辞呈丢到公案上,问道:“为什么又想离开了?” “节度使,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啊。”子仪迟疑了一下,叹道:“其实我还是为了追美人。” 王忠嗣一拍桌案,怒道:“给个正经理由行不?如今你娘都说你是居家好男人呢。” 怎么这话也流传到节度使耳朵里去了?子仪连连叫屈道:“节度使,我娘的话您也能相信啊?她老人家闲着没事就喜欢炫耀。自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做了那么多年的花花公子,怎么可能突然变成居家好男人了呢。我这两年守身如玉,其实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眼光比以前挑剔了。就像喜欢游山玩水的人,看过了五岳就不想再看其它小山了,见过了黄山就连五岳都不想看了。我的眼里只有河西的那位美人,所以就变成居家好男人了。” “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你是狗改不了吃屎。”眼见郭子仪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王忠嗣忍不住打击他。
子仪笑了笑,也没反驳。 王忠嗣问他,“你眼里既然只有河西美人,怎么又会跑回朔方来?而且一回来就足有两年多,什么美人能等你两三年?” “别的人不能等,可我心仪的这位能等啊。”子仪苦笑一下,又道:“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人家心里还有没有我,我还得去河西看过才知道。” 王忠嗣叹了口气,肃容道:“想走就走吧,我也懒得管你要离开的真正原因。不过你记住,今天走了,以后就别想再回来了。” 子仪也严肃起来,道:“节度使对子仪关爱有加,子仪不仅没福承受,还败坏了节度使‘慧眼识英雄’的美名,子仪愧对节度使啊。” “我呸!”王忠嗣忍不住又爆粗口了,“你这是拍我马屁呢还是自吹自擂呢?你算英雄吗?郭子仪,你就是头又丑又笨的大狗熊,我倒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有出息。” 看来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递辞呈还真打击到王忠嗣了,瞧他生气的。子仪讪讪笑道:“节度使教训的是。” 子仪离开朔方节度府,匆匆回家收拾行李。他的母亲和几位夫人忽然听说他又要出远门,大伙儿那个关心啊、那个着急啊。 郭老夫人领着儿媳妇们围住子仪,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追问着:“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什么时候回来啊?”子仪霎时头大如斗了。 平日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的王夫人也着急起来了,她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眼泪汪汪柔情脉脉的,她怀里抱着的才满周岁的儿子郭暧也伸着白白胖胖的手儿要父亲抱抱,母子俩都可怜兮兮的,看得子仪那个心疼啊。他这位正室夫人可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的温吞性子,连她都哭了,看来自己确实是走得太突然也太无情了。 子仪忍不住分开几位围着他关心个不停的美人儿,他走近王夫人,低头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亲,然后握着王夫人的手儿安慰道:“凤凰,别哭了,我不过是出远门而已,又不是去打仗,不会死人的,你难过什么呢?” 王夫人哽咽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她怀里的小家伙也含含糊糊的道:“回来……爹爹……回来……” 还没出门呢,这就问什么时候回来了。子仪叹了口气,他在王夫人颊上亲了一下,道:“会回来的……凤凰,你真温柔,真是我的好媳妇儿。我去河西了一定会想你的。天,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王夫人呜咽道:“早点回来……路上记得照顾好自己,切莫风餐露宿了……” “我走了这个家就要辛苦你了。”子仪拍了拍王夫人的肩膀,他低头再次亲了亲小孩子粉嫩嫩的脸颊,有点恋恋不舍的道:“你们母子也要保重啊。” 子仪走到母亲面前,在她面前双膝跪倒,磕了一个头,道:“娘,子仪又要去河西了,您老人家多保重。” 郭老夫人搀扶起儿子,叹道:“你在朔方做得好好的,一家子天天在一起多快乐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子仪硬着头皮撒谎道:“没办法,国家要调我去河西,我是军人,总不能不听军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