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缘与孽
说话间,不知不觉,杏园已经到了。 只见,树影斑驳间,是一黑木小门,门上铜环已有些锈迹斑斑。从院外望去,此园并无任何出彩的地方。 素心正发着愣,秦子楚挺拔的身躯却已离开身旁,他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推开那扇黒木小门,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院门,庭中右边那纷纷密密的杏花林就吸引了人的视线。 每根枝干上,都生着小小的可爱的五瓣花朵,恍然望去,仿佛走进了一片清晨时分的云海,而人要是身处其中,都能碰触到新鲜的水珠。 手抚着一枝花,秦子楚眼中透出nongnong的惋惜与复杂,“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我与心儿慢慢种下的,许久不来,它们依旧时那么动人。” 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着花树言语,“素娘子不如就此吹一曲吧,可别辜负了这如此的美景。” 他突然开口对素心说道,嘴角泛起温润的笑容。 素心看着他,微微出神,“可是,这儿也没有任何箫可吹呀。” 这时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不如在屋内看一看,心儿既然都有了那种打算,她肯定会将所有都准备好的。” “郎君说夫人有何打算?”素心诧异地问道。 而秦子楚却只是转眼看向别处,掩饰道,“也没什么,素娘子还是赶紧去屋内,看看有没有箫。” 闻言,素心也只好作罢。 她进了屋内,看见角落里朱木四角桌上果然放着一只绿色竹箫。 她伸手去触碰它,那是一只上好的箫,试吹一下,音色纯净无杂质,她欣然地持着竹箫,走出房门。 入眼处,却是秦子楚有些落寞的身影。 他一个人静静的伫立在杏花林旁,凝视着那空空荡荡的天,那里什么都不存在,因为太白又仿佛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素心感受到他的忧伤,轻轻地吹响手中竹箫。 这悠远又清新若万千薄纱晃动的声音,散发融入进空气。 旋转着,仿佛皎洁月宫里的白衣仙子流苏广袖,婀娜舞着一曲惊世脱俗的动人故事。 他依旧立在那儿,面上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可内心已经起了惊涛骇浪,他温润的眼眸低垂,喃喃道,“这又有何用呢?我为何要那样做?” 他暗自伤神,忽然忆起了才与祝心搬进秦府时的光景。 她搂住他,笑容灿烂,是那样的明艳活泼,“阿楚,我要你对我起誓,从今以后,只能由我这个秦府的女主人住在杏园。无论世事如何变化你都不能朝三暮四,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只能有我们的杏园。” 片片杏林才初被建好,她柔和温暖的笑容却已经使杏花尽然开放,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秦子楚宠溺地牵着她的手,温柔地笑着,“傻丫头,我们以后还会住更好的院子的,不过既然你喜欢,从此都住在这也无碍。” 而如今,她却主动让别人住进杏园。 他惆怅黯然地想到,“把素娘子安排在杏园,分明就是有意要撮合我与她,她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是因为那病?” 秦子楚望了一眼素心,有些落寞地道,“先前要给素娘子带路,不过是存了要气一气心儿的意思。那奴婢去告诉她,我如今与素娘子在一起,要是按照平日她的性子,估计早就赶来了。” 秦子楚有些期冀地向院外看去,却发现那里依旧是门首半掩,只有阵风吹过,发出吱呀的声音。 他还是不死心,陡然走向门外。 这边素心看到秦子楚蓦地离开院子,微微诧异,她放下竹箫,也跟随他走向院外。小径上花瓣凌乱的散落着。 此时素心才发现已是夕晖晚照,溪水在斜阳的映衬下,左右浮动,波光粼粼。 他俊雅的身姿就那样立在前方,挺拔如竹的背影干净却又那么落寞。 “郎君……”素心带着馨香的声音传出来。 秦子楚闻言,转身看向素心。 才不过几息之间,他的眼眸中就出现了红红的血丝,里面隐隐有泪珠闪耀。 “郎君,你……”她有些担忧的皱起了眉头。 秦子楚温润的眸子眨了几下,仿佛如梦初醒,而这时他像是怕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似的,陡然又转身冒冒失失的往前离开了。 素心见此,也诧异地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一连在秦府住了几天,素心这几日都与母亲和小妹在一起。 这一日,空中碧色如洗,白云团团,东一家,西一家,棕色带着柔软羽毛的鸟儿在盖子一般的树上,吟唱着它们自然中的神秘与舒适。 “阿姊,今日光景如此好,不如我们出府玩玩吧。”素庾吐着舌头,俏皮的笑道。 “你就是贪玩,可不知道你阿姊我现在可愁呢。”素心一只手拖着腮,一只手去抚弄小妹缎子般的黑发。 小妹睁大圆溜溜的眼睛,调皮地问,“你愁什么呢?是因为几天没见阿爷吗?” 她眼睛低垂下去,趴在桌子上,有有气无力地道,“不是这个。你想,我们都住在这儿了,而我自从入府时见过秦夫人,平日从没有音信。我来了却又不唤我去吹箫。秦夫人是不是病情更加严重,连日常的基本自理都不会了呢?” 这时,素庾带着些稚气的声音响起,“哎呀,阿姊,你愁也没有办法呀。这秦府的仆人个个都怪异的很,好像这儿是什么皇宫似的,嘴巴闭得紧紧的,送了饭就走,一步也不留。连我们房里的奴婢,问她一些府里的事,只会说,这是家主的事,做奴婢的怎么会知。” “我倒是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儿呢。”素庾走向门边,兴奋地说,“阿姊你看外面,这么晴朗,与其这样呆坐,还不如出府散散心呢。” 素心想着也倒是,闷在屋里也不是个办法。便与小妹去母亲那知会一声,然后就出府了。 戴了幂篱,她们俩从后门离开。 东市有家捏泥人的店铺,每次进到洛阳城里,素庾都喜欢去买那些小小的泥人。 三个铜板,可以买到一个小的,不过只能依稀看到玩偶的面孔。 而五个铜板,能够买到一个大的,做工更加精致,人物的笑容极其突现,每个都长得可爱无比,姿态怪异。 素心给素心买了两个,洛阳城里如今正兴盛着这种带着五颜六色,依稀能看出面孔的玩偶。 素庾伸手拿起一个身穿宝蓝色长衫,头戴小帽,嘴唇通红的玩偶,这一看就是做工不细致,朱红都还未完全干。 可是素庾却爱不释手,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辉,嘴角的笑容自从看到小人后,就一直没消失过。 “阿萸,等下我们去牛记茶铺喝奶茶,好吗?”素心看向素庾,而她正专心的望着两个小人。 露出洁白的牙齿,素庾开心地道,“阿姊,我们回府的时候可不可以再去买一个?我好想要那个绣女娃娃。” “可是等下回府我们不会走那条路的,不如你现在就去,我在前面的牛记茶铺等你。”素心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飘着旗帜的茶铺,轻声道,“看清了?我们以前去过的。” “好啊,我记得,那我就去了阿姊。”她从素心手里拿过几个铜板,便轻飘飘的离开了。 素心在小妹离开后,便一个人走向前方的茶铺。 如今洛阳城中,无论士庶,皆好饮茶,几近是累日不食犹得,不得一日无茶也。 北方游牧民族以rou食为主,而饮茶能消除食腻,在这夏日的炎炎洛城中,更是为人们所喜爱。 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 一碗喉吻滑,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 时人饮茶多在室内,对花在外饮茶被权贵门们认为是煞风景。 这家牛记茶铺,一半摊面在外,一半在里,因此喝茶的多是一些来往旅客,行事匆匆。但他家的奶茶可是洛阳城中一绝,用香浓的茶汁与马奶融合的茶,便是奶茶。 而牛记因自家奶茶香味浓郁,入口滑润,可口解暑,也会吸引一些贵族子弟不惜屈尊进坊,品尝那闻名洛阳的奶茶。 快要到铺子的时候,素心瞟见街角右侧有个头发披散,满脸肮脏漆黑的老人,正蹲在地上,看上去十分可怜。 “你的家人呢?老翁。”素心和蔼地笑着对老人道,并从衣袖中拿出五枚铜币,“去吃顿饱饭吧。” 她伸出素白的手,将铜币递给他。 那老人抬眼看向素心,眼中却是十分的凌厉与肃然。 他沉沉的声音传来,听起来竟有些年轻,“娘子还是走吧,我不需要施舍。” 老人又向街道的行人瞟了一眼,起身径自走了。 这下把素心弄得糊里糊涂的,她低声喃喃自语,“我……这老人好生奇怪。” 她一边想着,一边进了茶棚。
“小二,来碗奶茶。”她吩咐道。 路上人来人往,在素心语音落时,紧接着又有两位年轻的男子进了茶棚。 其中的一个,生的十分惹人注目。 只见他墨发一半束着,一半披散在肩上。 从素心这个角度,只能瞧见他的侧脸,而哪怕只是一眼,就几乎难以忘记他的容颜。 看着他就似欣赏一副绝美的画卷,在那漫无边际的远方,有一佳人,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留美盼,居清风,凋百花,可叹相见恨晚,辜负了流年。 他有着近乎完美的下巴轮廓,嘴唇薄而泛着红。 那白皙透明的脸庞上,充满魅惑的眼梢微微上斜,只稍波光流转便惊刹世间如花美眷。 而他无法描述其惊人妖美的眼眸,更令看者心中不可抑制的颤抖。 仿佛是从夜间森林,那沉寂无波的湖中挣脱了千年禁锢的谪仙,一副女相,却被说不出的出尘气质生生遮掩了。 而自从他进了茶棚,客人无一人不对他注目的。 他旁边的那个人,身穿锦服,看起来却对衣着朴素的他十分尊敬。 大概是因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两人一盏茶还未曾饮完,便唤了掌柜要结账。 他们起身向外走去,却在经过素心坐着的位置旁,掉下了一根黄色的丝线,它被折成有一根指拇那么长。 素心看到此线,有些诧异,这种黄色的丝线她在杏园中也看见过。 那日素庾无意中,把一个画了杏花的瓷瓶打碎了,在瓷瓶的内部,就有这么一撮被折成指拇长的黄色丝线。 她把它拾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果然与那个一模一样。但她没多想,走出去唤那两个郎君,却看见那两个郎君极快的转入了一个偏僻的坊里。 素心也跟随他们走近那个坊门,等她走到坊门时,忽然从里面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梁王,快把信物交出来,不然我的剑可不长眼。” 那是,那是刚刚老人的声音。 有个极为好听的声音回应着,“你这样跟踪我怕是已有几日了吧,是否还有同伙?这下我将你们一起杀了。” 话毕,就有剑与剑相碰的僵硬声音。 素心吃惊的站在坊门外,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 她犹豫了一下,正当她准备走时,却又听到坊内传来砰的一声,好似是有人倒地了。 然后另一个更为沉稳的声音响起,“竟敢与梁王作对,简直是找死!” 过一会儿,他突然变得惊异,“为何丝线不见了?梁王,信物不见了。” 里面突然传来纷繁的脚步声,“在这畜牲身上吗?” 好像他们正在死去那人身上的摸索着,有个男子回应道,“也没有。” 素心此刻正不敢相信的睁大着双眼,她盯着手中的丝线,心中剧烈的跳动着。 梁王,就是当今圣上的六皇子,李愔吗? 如今她是撞见他杀人了,还拿着他们口中说的信物? 她是走了几辈子的霉运啊。 “刚刚这个畜牲好似与一名娘子接触过,是否?”一男子的声音又传来,令素心突然无比的紧张。 她准备赶紧逃跑,动作却有些大了,脚下出现了几声石子滚落的声音。 俊美的男子最先转身,他停住脚步,刚好看到了她。 他就那么凝视着素心,望着人时,总会令人认为他对你有无限的深情。 这样的容颜不知要令多少女子只因为一眼就失了心。 她手拿着那丝线,脸色惨白,仓皇地解释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是……” 她示意要将丝线还与他们。 而旁边身穿锦衣的男子,陡然脸色变了,“梁王,那丝线如今被人看见,要不要……” 他话还未说完,俊美男子抬手止住了他,男子走上前来,极为动听的声音响起,“多谢娘子,劳烦娘子把丝线归还。” 他脸上现出一抹笑容,嘴角泛起极美的弧度,薄唇微红,令素心瞬间呆愣在那儿。 不过一息,她就反应了过来,把丝线递给他。 而素心在低头的一瞬间,眼前却陡然一黑,猛地倒在了那绝代风华的男子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