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差点变为0
夜幕皑皑,时间仿佛静止不动,被丢失在记忆深处,唯有我精神矍铄,黑暗中明亮着双眼。 床头的青蛙小台灯灯光柔细如丝,恍惚有过剩的寂寞滑过。我忽然想披着斗篷,借着月色使劲逃,逃出多远有多远。可是我又能逃到哪里?故乡的父亲老了,我不忍对他提起,jiejie过得很好,而我…… 我宁愿假装幸福,也不要对她提起,而且,就算要逃,我身上的斗篷也笨重得很过分,因为拖着我这一对儿子,身后还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箱箱柜柜,瓶瓶罐罐。 我逃来逃去,仍逃不出老公的被窝,两人依旧睡不着,信天游地瞎聊。 我问:“龙,你这一生觉得最快乐的是什么时候?” 他并不认真的回答:“就是没输了那四十来万以前,过得最快乐。” 我忍不住数落:“不快乐也是你自找的,我早就感觉不妙,因为我知道你迷得很深,我看得出近二年来你一直心系赌场,说你你也不听,只能安顿你招架的,不要耍得没了方向,你回答我总是很得理,相跟人的了,互相搭照的了,不是孤军奋战,出不了事。” 龙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吭声。 我继续:“甚至有几天你赢了,得意洋洋跟我说,你不知道我赌渣子有多大,就是神池的赌王阿龙我也不色拉他。” 我转头盯着他问:“这都有的事哇,不是我给你败兴哇。” 他在被窝里拧了拧身体:“你是没见过,赌场上那钱堆得象山一样,净是红板板,一沓一摞,就爱人家那个钱爱得不行。” 我瞅他一眼:“问题是你倒爱了,爱也爱不上,三大爷说赌场上的钱都叫围弧的闹了,耍的人全输倒了,再说十赌九骗,哪有个公平的了,我还从网上找了隐形透视眼镜给你看,你明明知道,但你就是管不了你自己,赌博也有赌瘾,就象吸毒有毒瘾一样。” 龙叹息一声:“唉,我就没想到后果会有这么严重。”他猛地想起来,转身问我:“房子后来你们咋弄了?重立了没有?” 我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峰两口子去打贷款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把房契交给他们了,但是,就算有一万个但是,也太晚了,给出去的东西收回来就难了,而我的想法和计划还不能告诉龙。 因为数他最心怀鬼胎,天知道他究竟cao得什么心,反正不是好心。 我尽量以淡然地口气说:“上午你说又输下五万,也是众人名下了,一个人最多就是万数块,估计不会有人来门上瞎激捣,也就没重立,暂时就这么住的哇,什么时候扛不住了,什么时候再说。” 龙贯有的发号施令的口吻终于又来了:“现在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你在这儿住的,我出去打工挣钱还债。” 我嗯一声,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就是把房卖了,打了外债,我引上你们远走高飞。” 我听了已不再激动:“我不走,引上这俩个孩子出去太辛苦,你先走哇。” 我没上他的套,他有些失望:“叫这个烂工作扰的,要是没这些营生,输下这么多,去年我就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也无比惆怅:“真不想活了,活得真没意思,要不咱们寻了死哇。” 龙似乎被猛雷击了一下,外焦里嫩:“那可不能死,还有两个孩子了呀。” 我故作豪迈:“实在不行,咱们全家一块死,一了百了,不留后患,说不定这场惨剧还能在神池青史留名,警告世人,远离赌博,珍爱生命,就象李白的诗,床前明月光,龙家打开窗,看见毒药粉,全家死光光。” 龙听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是不是也有些抑郁症状,肯定是遗传上你妈的病了,你要得了抑郁症,寻了死,我更得和孩子们好好活地了。” 黑暗中,龙的面部象用照相机的柔光镜头处理过一样,薄薄的罩着一层雾,雾后面的眼射出幽幽的绿光,模糊的脸仿佛雕像般凝重,又仿佛食人魔一样,对我垂涎欲滴,即将伸出他贪婪的手。 我脑中飞速闪过前不久的几组镜头,他在卖羊皮,卖到一张不剩;他在卖羊肠子,卖到一根不留,买卖全部停下来,可卖的全卖了,最后几袋肠衣盐也卖给峰了,存折由20万变成0,也许现在正想着将我也变成0。 然后首先把房子一卖,立码上赌场自由驰骋几日,再然后得到我的安葬费,继续挥霍,再再然后,把孩子们送了人,得到卖孩子费,赶紧端坐赌桌前再推板板。而我现在的存在,只是他的一大障碍。 正在这时,龙靠近我,附在我背上,伸出胳膊。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伸手将他推开:“你现在输得根本就没人样,就象深夜墓地里的一张脸,我看着你真怕。” 他身上不装一分钱,他眼中的我也许就是那诱人的红板板,这就是我对于他的全部意义。 他竟腆着脸,又一次贴近我:“不要看见我怕么,我是你老公,不对你好,也不能害你呀。” 我被裹在他怀里,感觉到他呼吸在我脖颈的气息,是一种温热的邪乎乎的类似于白带的腥臭味,我没有挣扎,平静地说:“谁能晓得你了?说不定哪阵阵会吸了我的血。” 说到这里,我眼前闪现出他的加长夜用脸,已然一副泯灭良知的幽灵模样,嘴角流淌着鲜艳的血,是我的血。 我浑身突然充满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仿佛大祸临头,有那么5秒钟的时间,我绝望的几乎不能呼吸,我的灵魂已脱窍而出,在半空中仍在簌簌发抖,我似乎已经坠入阴森森的地狱,四周寒气逼人。 那一刻,我差点霍地从床上蹦起来,同时发自肺腑的呐喊:“救命啊……。” 但是,我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异常举动,因为我深知,如果那样的话,我就真的疯了。 我不能,我拼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为了缓解头部紧箍胃部呕吐脐部腹泻的紧张情绪,我用梦回唐朝的声音岔开话题:“龙,咱俩是离了,你再找,会找个什么样的?” 然后,我自己都感觉刚才不是在说话,而是在游泳,闷声闷气的。 也许龙的邪念在他脑中转瞬即逝,他将箍紧我的手臂松开,翻个身肚皮朝天,看着天花板:“肯定要找个比你洋气的,比你更年轻漂亮的小妞,能混几天混上几天。” 这时,我的灵魂重又回归我的rou体,我这才感觉浑身湿漉漉的,被子被我的冷汗浸透:“你一分钱也没了,谁跟你混了?” 他嘴角泛起浅笑:“你不知道,就有专门喜欢赌博汉的了。” 我附和着:“那倒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最好能找个脸和钱同样动人的能为你倒贴的年轻姑娘,你也不枉来这一世。” 龙比较认真的:“雪,你就不会打扮,老是穿得灰不溜秋,跟不上潮流,也不会关心男人,不懂男人究竟想要什么,你在这方面根本不开窍,你这个人,就是太善良,看钱不重。这是你的优点,缺点就是你这个人太僵,遇事情不转弯弯,跟上我哇,我了解你,跟上别人,人家就不一定能容忍你。” 我也认真的:“我知道,我天生就这副德性,问你,你到底走不走?” 他不正面回答:“我给领导打电话来,正是两会期间,领导正忙得了,说会开完了再说。” 我没有好言语:“随便你,你自己看,反正你不走,我也不要你了。” 他不说话了,我们也无话可说了,于是各自睡了。 第二天,正是愚人节那天,龙照例一早就野上不见了,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另一屋的英:“昨晚吓死我了,有一阵我感觉龙要对我下毒手,我几乎崩溃,今天晚上说什么我也不敢跟他一起睡了,你和我睡吧,让他睡你这儿。” 她不解:“不可能哇,他是个人哇,又不是个狼。” 我摇摇头:“你不懂,他现在输得变态了,人格扭曲了,比个狼还要残忍呢!他想着半夜里掐死我,然后说我得了抑郁症,自己寻死了,象我妈一样,然后就没人拦着他卖房子了。” 她半信半疑:“我倒能和你睡了,我就怕三哥骂我了。” 我坚定不疑:“骂几句又不疼,我的命没了可就全完了,你得顾全大局。” 英向来对我有求必应,我看着她默许的神态,恨不得上前紧紧抱住她,就象抱住我自己的肝胆肺一样,我对她说:“你不知道你现在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可以没有龙,但我不能没有你,我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幸好身边有你陪,你知道我全部的秘密。” 我就象在对一个情人轻声诉说,我当时甚至想,我若是男儿身,必娶她为妻,我甚至想起我曾写过的一首诗的最后一句,我是一部机器,天生用来爱你。 和二蛋从小卖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将近中午时分,在巷子里走着走着,本来一路上没看见个人影,却忽然觉得身后某处有人在盯着我,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三大爷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他朝我无声地扬扬下巴,示意叫我过去。 我们在三大爷大门的走廊上坐下来,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他家的黑色小狗舒展着身体正在睡觉,睁开眼看我一下,耳朵支愣了支愣,又倒头接着睡了。 三大爷慢条斯理地掏出烟,打火机,啪地点燃后,话语随着烟雾吐出来:“这俩天我也不和龙相跟得了,你知道他是又赢了,还是输了?” 我直言:“肯定是输了,输得当紧不能动了。” 他问:“又输下多少?” 我回答:“不知道,我也不想问,他也不说实话。” 三大爷定了定神,不紧不慢地:“他和常发每天相跟着这儿耍,那儿耍,把个城耍遍了,我耳朵里听见他是又输了,没赢上。” 我点头:“我看得出来,赢和输那样子就不一样”。 三大爷看我一眼:“你看得出来,你就不管管他。”。 我苦笑:“管啥了,我没有悬崖勒马那本事。” 三大爷转入正题:“龙还短我钱的了,前那两天他赢了二三千,我跟他说我有些紧积活,你先还上我一千,龙竟然说他顾不下,还给碰了,跟前人多多的,他还碰了我这张老脸。” 我叹口气:“唉,龙输得不正常了,走火入魔了已经。” 三大爷不愧是老赌博汉,端出掏心窝子话:“龙要是离了神池,你看,你在这儿住的了,我不说个啥,你要不在这儿住,我不管他是龙的meimei了,还是弟弟了,我肯定要上门激捣了,你倒喂得个大狗子了,我不怕,哪怕大门我也得背走半扇了。” 我也直接了当:“你看,你俩相跟了一正月,你跟上他少说也挣了万数块,你也没贴了,现在龙是短你的了,可没说不还你的话,大不了迟还上几年,反正你自己看哇,如若我被要帐的欺负走,那就随便你,我是无能为力,不是我跟你借的钱,我也没钱,就是我有钱,我也给龙打不清积活,谁知道他究竟输下多少?” 三大爷闷头吃烟,半天吐出几句话来:“唉,那是了,龙要是不离赌博这个行当,那肯定是九死一生,在跟前住了十来年,我也没看清龙是这等人,有俩个就得瑟的人,相跟了俩天,我才看清他,人说精巴了精巴了,其实他脑筋带闷气得了,就他那个耍法,有一百万,一千万也不愁个得瑟。” 我知道三大爷一说一个准,我没再吭声,话已说到尽头,情份一翻脸变成仇恨,我只有起身郁郁告辞,脸象被雨刮过一样很没颜面。 路上,我抬起头,一架飞机经过我头顶几乎落下,砸在我黑色的瞳仁里,冒出一道白光,我觉得自己象浓烟一样在不断撕裂弥散开来,无力再聚拢。 大约下午三点,龙野上回来了,我闷闷不乐,头腐朽得比阳光下的雪还要枯萎。 他竟装作关心地:“你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接茬,只是问:“请假了没?”从他一进门,我就看出他根本没有离开神池的意思。 果然,他这样回答:“我跟领导说了我的情况,领导说不能走,要我想办法贷上款,把赌债打了,还做原来的营生。” 我知道他又在给自己找借口:“知道了,你自己寻找解决的办法,我肯定是帮不上你了,你从今往后也不用回来了,只当以前发生的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我从喉咙里挤出这些话后,便不再多说一字。 一切尽是多余,龙也没有作最后的陈述,认罪似的走了。 我听到他发着车,只一会儿就没了声响,二蛋正好睡着了,没有哭闹着坐他的车。 这分手的场景,太过于平淡,甚至没有一个招牌性的动作,更没有一滴眼泪,我找不到伤心欲断肠的感觉,只是如释重负地大大舒了一口气。 天空不咸不淡的苍蓝,一个祸害走了,我的房契该回来了。 英永远不闲着,而且善于大动手脚,我去她那屋的时候,她正在掏炕,墙角拆出一个洞,她拿了大铜勺子伸进去,挖呀挖,象一个正在作业的煤矿工人,黑煤子被滔滔不绝的挖出来,我赶忙上去帮忙,她边干活边说:“炕满了,你看我掏出多少,我就说烧上火烟得不行。” 我心不在焉地:“我知道,我不是懒得不想掏哇。” 我随即告她:“刚才龙回来说他继续贷上款,打了赌债,做买卖呀,无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不怠听,我跟他说,从今往后不要回来了,回来我也不要你了,你自己输得连命也不要了,不要连累别人,我还得关照这俩个孩子了哇。” 她也数落:“耍得纯粹没情由了,一些也不记得当初咋受穷,咋吃苦了,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人变得脸也不要了,就他现在这样,不用说单位上的人,就是杀场的人也不理论他了。” 我迷惑地:“不知道,他说他还能贷出款来,反正我是不能再由他卖这房子呀,还是拿我的工资本子再给他贷款呀,他输红眼了,哪顾下考虑老婆孩子了。” 英安顿我:“详情哇,你现在千万不能把你的钱再叫他骗出去,你还得考虑以后了哇,还能叫他欺负得你上街讨吃啊,有本事,找情人去了哇。” 我大吃一惊:“你说啥?情人,龙真的有情人?” 英又有些后悔:“你不知道啊?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着急地:“你给说说,我一点也不知道。” 她不吭气了,在那儿只是犹豫。我连连催她:“快,说说,我想知道了么,不要想瞒着我了。” 她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反正我感觉有好一会儿,英终于决定要告诉我了:“人家是为他的钱了,在杀场里头,许他高了,一说是乡长,众人捧他,女人们也不要脸,直粘他了。” 我急切问:“杀场里头是谁?我认得不?” 英总算说出来:“就是贩羊的富贵老婆。” 我脑子里搜索出富贵老婆的模样:“哦,就是她,好象也不比我年轻,也不比我漂亮,就是比我洋气。” 我心里象鞭子抽了一样难受,就连脑瓜瓤子最角落的那个细胞也是酸酸的,酸到隐隐作痛。 任何女人在刚得知这种消息的时候,当然也是最后一个知道,都难以做到无动于衷。故事里的女仙都会妒意横生,更何况我一个凡人中的凡人乎。 英接着说:“前三年了,那会儿富贵家的叫上人在她家耍钱,三哥一天天就在她家了,学得开始推板板,混上没完了,这下跟上带害了。” 我回想起来:“哦,后来富贵家开了童装店,龙在她那儿给二蛋买过一身衣裳,我记得当时顺口问他花了多少钱,他愣了一下,半天才说一百块,原来龙外头早就有女人了,怪不得我觉得有时前言不搭后语,说出来的话让我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英倒了一勺灰:“人家都是哨点他的钱了,他照不清他自己,跟上混混,看现在,好好的光景得瑟得没看头了。” 我心里别扭着,嘴上却说:“他这情人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最起码要找个上班的,年轻的,没想起来比我还老。” 英又补充:“人们说富贵家的那年做手术的时候,三哥资助了人家二三万,这下,他输得没一分了,人家肯定一眼也不尿他了。”
我也想起来:“有这回事,有一回我在他车上,看见富贵家的迎面走过去,又回过头来用一种无法言语的复杂表情回望这辆车。我还问他,怎么这老婆一下老成这样,他说做手术来。” 正想着多套套英讲些我不知道的秘密,传来二rou蛋的哭声,我赶忙放下营生跑去照看孩子,同时心乱如麻,我一心一意对他,钱也不舍得花他一分,只为他能谋个前途,放着钱在关键时刻做个正用,没想到他这般没出息,抵制不住诱惑,可终究只能是害了他自己。 我脑海里不断重叠着富贵老婆的面孔,想象着他们激情四射的活塞运动,然后又想到我们一直在一个被窝睡,虽然很少,但偶尔也会和他亲热,我是纯正而高贵的血统,而他却一直在杂交,真是太不值了。 输了钱不说,原来一直还拥有地上情人,对我来说,这无异于雪上加霜,靠,我他妈的,我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让我如今遇上这么残忍的事。 只是我不知道,当月色碎片一样飘落下来的时候,更残忍的事,正在等待。 晚饭后不久,小叔子两口子过来了,说广场上有唱的了,一块出去看唱去。 我正好有话要说,估计他两口子也在密切注视着动态,以便该出手时就出手。 我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说:“龙下午回来一遭,说他不走了,找人贷上款打了赌债开始收羊皮呀,既然他不走,要帐的也不会找上门来,你那五万贷款也是跟他要,跟我无关,所以你把房契给我拿回来哇。” 老四家脑子里琢磨着,嘴上“嗯”了一声。 峰毫不客气地:“咋就跟你无关,贷款的那上面还有你的戳子了。” 我意外地:“这个我不清楚,如果有,那是他偷拿上的,我只知道是他担保的,以你的名义贷的。” 峰说:“人家有规定,得两个吃财政的给担保才行,压得是你俩个人的戳子。” 我说:“现在他在了,应该朝他说,跟我说没多大意义,我们俩离婚了,今天我就跟他说,不用回来了,想去哪去哪,给你最大的自由。” 老四家说:“那他不走,他肯定还要回来了。” 我说:“回来我也不要他了,我看上谢萌了。” 老四家听了,愣了一下,峰则象一朵开败了的芍药花,闷声不响。英哄着二蛋,坐在灯光的阴影里,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说:“川,接电话。” 他举起话筒:“喂,”然后回头对我说:“妈,找您的。” 我过去接起来,竟然是太谷的姐夫:“雪,龙下午给我打电话来,说你不跟他过了,他去年输了43万,现在有贷款12万……” 我着急地打断他:“千万不能借给龙钱,他现在输惨了,见谁问谁借钱,法子都使尽了。” 姐夫遥远的声音:“他没有跟我说借钱,就是说你不要他了,让我最近两天尽快去神池一趟,听他的意思是不想离婚。” 我说:“我们早就办了离婚证了。” 他说:“那他说没离,你们究竟是咋回事了?” 我急切地:“先不用说这些了,你赶紧给爸爸老姨那边打个电话,叫他们千万不能借给龙一分钱,他现在走投无路,什么事也干得出来。” 他反问:“你自己为什么不给打?” 我说:“我给打的话,怕忍不住哭出来,就你给打哇,而且得赶紧。” 姐夫终于有些忙了:“爸爸家电话多少?” 我说:“5216000。”他记下后,很快挂了电话。 我又气又恨,被龙的举动打击得体无完肤,原来所谓的救兵,他新下手的目标,竟然是我的家人。 我跟峰两口子说:“龙真是,又在打我家人的主意,他纯粹是变态狂,没人性了,还跟我说什么打了赌债收羊皮呀,净是鬼话。” 老四家说:“他现在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能相信,以前他在杀场里头也是个龙了,现在他连二百块也借不出来。” 我说:“问题是龙在我跟前说几句软话,流几滴眼泪,我就又可怜他了。” 老四家说:“你这个人就心太软,对他放得太宽,一开始他耍得不能,别人跟你说了,你是说看见就当没看见,听见就当没听见,现在弄成个啥了,还有,老三要是找的再年轻些,早就一脚踢出你去了,你还啥也不当个事情,换成老四,给他一百个胆子,他敢。” 谢天谢地,英下午跟我提说了情人这件事,所以,她这句话不过是炒冷饭,没有让我丝毫分心。 我理了理思绪,正色道:“你俩现在是关心这五万贷款了,一眼看得龙是指望不上了,不知道还要输多少,问题是,全由我负担也不公平,峰你给贷款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们俩离婚了,龙还不了你的时候,你不用朝我说,当时你说你顶得了,现在你又是说还有我的戳子了。” 峰说:“我给他贷的时候,他保证再不耍了,谁知道他还一直耍,早知道他这样,我才不给他贷了。” 我说:“这五万贷款,分成三份,我出二份,你出一份,你看这个方案行不?贷是你贷的,担保是我俩担保的。” 峰一听这话,气涌丹田,堵得一句话上不来。 老四家反应快:“我现在没有,我买车做买卖还借得二三万了,我们俩又不挣工资的,这一份我也实在拿不出来。” 我瞟一眼英,估计她还蹒跚在半坡上没转过弯来,不知内心的天平究竟该向着哪一方,川站在一旁,两只小眼被眼前紧张的气氛擦得倍儿亮,脸蛋憋得通红,象煮熟的番茄。 空气凝固了那么几秒钟,我觉得或许该退让一步了:“一份出不起那我全出也行,不过利息你付,意思就是至我卖房那天,我给你五万,利息多少我就不管了,这个方案你看行不?” 老四家翻着白眼先开口:“我可省不得,由他哇,他看哇。” 然后,峰终于开口了“行”声音低得象蜗牛的呼吸,专门为了别人听不见。 老四家大约气愤难忍,坐不住了,站起来走两步说:“都怨峰了,贷的时候我就不愿意,他是急的给贷呀。”她的两只大花眼翻得白嘎嘎的,灯光下泛着青光。 峰不悦之情溢于言表,冬天的尾声还没有溜走,他的脸竟然象被夏日炎炎晒焉了一样,累累凋零,他说他老婆:“回哇,不用看唱了,也不用啦呱了,时候不早了。” 送他们出去的时候,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我的身边放肆地绽放,苍蓝色的夜幕下,我听到枯草的嘶鸣,而我的下巴一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我跟峰说:“你有两条狗了,要不借我一条,或许会更安全一些。” 有道是家贼难防,家里的狗不算小,但是它不会咬龙,而现在龙是真的一无所有,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他什么事也可以做了。穷凶极恶这个词已经被验证了无数个春秋,断不是子虚乌有。 峰显然不理解:“两条大狗你哪能喂过了,再说,狗一牵出来就不咬了。” 老四家也说:“哪能了,怕把二rou蛋咬一口了哇。” 我想了一下,也对,就吩咐他们:“路上慢些。”然后,“咔嚓”把大门牢牢上锁。 门里门外一片浩瀚的黑暗,我感受到一种无限膨胀的压力,那是一种对即将而来的未来的未知的恐惧,仿佛即将被一场汹涌的大雪不由分说的掩埋,可悲的是,我明知在劫难逃,却无计可施。 我回过头来,看到英灯光下纯净的脸,似乎一阵温暖,我的下巴停止了颤抖。 我钻进被窝,听见夜太长,奔跑着蓝色的寂静,看不见的伤痕已经深深契刻在我脑海,好比一幅幅真实的梦境,从现在开始,翻涌蔓延到从前,泛滥成灾。 夜太黑,我太清醒,今夜,注定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