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欲擒故纵
狮子狩猎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贴近目标,尽可能地利用一切可以用作遮掩的屏障隐藏自己,逼近猎物到三十多米的范围内,然后突然地,迅疾地向目标猛扑过去,一口咬住猎物的颈部直到它窒息死去。 和龙在一起的时候,他想找就找吧,我拦不住也管不了,不过,反正我也不稀罕了,何必占着,分开了,并不是就没事吧,偷就是偷过,时间滑过,将现实变为往事,将话题变为回忆,我回想过去,想要用现在的争斗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这不是无聊,这叫执着,而且现在是我最锋利的时机,在他落魄的时候,在他们激情过去的时候,给予近乎毁灭性的一击,然后,龙或许会清醒,原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他。 这叫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更准确地说是,欲擒故纵。 每到中午时分,是上下石会那趟面包车将要出发的时间,我一边手忙脚乱地做饭,一边望着钟表,我的心都跟着飞走了,想着恬静的乡下生活,想着那个让我心动不已的男孩,我几乎一刻也不能等待。 腊月二十四那天,我带着二蛋打着去英那里的幌子,坐着大巴,饱受了一顿拥挤,又去了下石会,我去了以后,才知道,在我上来的同时,英坐着贩羊的顺车进了城置办年货去了,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擦肩而过,不过,没关系,我想见的人是鹏。 我坐在炕上,靠着高高叠起的被子,印在眼前的是窗外宁静的、有零星树木的山脉,呈缓缓流线型,在午后的阳光里悄无声息的流淌,有几只鸟从窗前掠过,很快扎入遥远的天空,而近处是鼻息里冒着热气的高大的骡子,在羊圈里的呆滞的绵羊,还有乱串的总是精力旺盛过头的猪和狗。 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平和干爽,仿佛在炎炎夏季一派酷热之时,满头长发突然被削成秃子一样清凉,所有的烦恼,比如那些流言,中伤,做作,无法辨别的真假,全部一扫而空,留下无尽的期望。 期望造就传奇。 突然,门帘一撩,进来一个人,我正呆呆地出神,猛然间回头看,瞬间仿佛梦境拓展开来,一个挺拨身材的男子正顶着一坡的阳光,如春风而来。 璀璨的光芒在他身后闪烁,耀眼的惊人。 五官端正而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神洋溢着喜悦,勾起的唇角如花朵般吐露芬芳。 啊,是鹏,我日思夜想的人,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然后又剧烈地蹦了起来。 他一边走进来,坐在靠门那边的炕沿上,一边问我,怎么想起要上来? 邪魅的脸,如深潭的眼,吸引着我不断下沉。 我没有回答,心底是忘记了一切般的狂喜。 我只想用灼热的眼神告诉他,我来是为了你呀。 不知他在我面前紧张不,好象大概是不,我则紧张到手和脚都没处放,低眉顺眼的窘迫着。 他压根就没坐,支着胳膊斜躺在那里,一丝声音也没有,我看了他一眼,他轻轻地皱着眉头,朝我挤挤眼睛,我便蹭到他身边。 这个梦里的男孩就在眼前,真实地不可思议,仿佛就在梦里。 那天下午,我象一只发情的母猫,倚在他身边,细声细气地和他聊天,更多的则是出神地打量他。 他鼻梁的孤线很优美,在我眼中,高低正合适,与其说象起伏的山脉,不如说是如镜的湖水,一只眼睛是另一只眼睛的影子,风轻轻吹来,影子轻轻晃动,似乎有透明的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目力所及,到处新绿新绿。 我怔怔地与他对视着,心里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为什么这眼神令我迷离,让我心动,仿佛是前世就已经纠缠不休,也许千年以前,或许唐朝,或者塞外,我与你早就相遇了无数个来回,然后,等来今世的相会。 只是,要不我走得太急,要不路边的风景太美,我们似乎只能是即将错过的交集。 聊了很多,细细碎碎的,我只记得,他说,我是不会娶你的,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这不是我想要的,不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我绝望地赌气说,那你把我介绍给别人吧,只要是个男的,只要肯要我就行了。 只是,不知何时,他忽然一伸手,用胳膊盘住我的脖颈,闪电般吻住我的嘴唇,我吃了一惊,挣扎着躲闪,却丝毫动弹不得,突然间无法换气,特别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要窒息的晕过去的前一秒,他松开了我。 当时,只顾着紧张脸红羞涩,心里特不明白,不是说不会要我吗?为什么又吻我? 傍晚,他向窗外看看天色,起身,猛地跳下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不见他了,眼前空空,他可有来过?而不是乘着东风美梦一场? 金丝鲤已经上钩了,他留下一个吻,我禁不住一遍一遍回味他的嘴唇。 他的唇薄而阔,性感有力,他的吻湿润软绵,释放出来的男性荷尔蒙迷乱醉人,那是久违的气息,在我忘记的时候,他又令我记起。 我忍不住用手摸摸自己的嘴唇,似乎仍粘有余温,气味依然芬芳。 明月如钩,烟波浩淼的江上,打鱼女一网撒去,便捕得一条活蹦乱跳的金丝鲤鱼,这真是鹊噪翩翩,佳音将报啊。 我,还是讨他喜欢的,我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明天他一定还会来找我的,我,在别人的眼中,也不是那么差劲,我忽然信心满满起来。 清晨,蒙了一层薄雾似的光线越撕越大,象是一张被寒冷冻得乌溜溜的淌着苍白的脸,被阳光温暖,逐渐开始泛起红晕。 猪啦啦在门口吱扭扭的哼哼声,公鸡高亢的打鸣声,外间的门哐当开关的声音,三有有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我能想象冒着热气的猪食,二只猪子低头腾腾地吃着,不时互相咬架的吱哇声,三有有低声呵斥的声音,各种声音和面一样掺在一起随着早晨蒸腾的雾气升起来。 二蛋趴在枕头上睡得香甜,娇小的五官安静不动好比泥捏的软团儿,我缩在被窝里,好舒服啊,再窝一阵再起吧。 吃完早饭,洗漱完毕,收拾停当,这中间我一直支愣着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希望有狗叫声,希望门帘被无声地掀动起来,但是什么也没有。 我抬头看看表,九点四十分,难道没有感应了吗?事情发展的走向总是与想象的不同,看来他不来找我了,那么只有我去找他了。 独自走在去沙梁的路上,阳光轻轻地在背上尾随着,风吹动额前细细绒绒的头发,沿途一片空旷的静怡,好象走在水墨山水画里,只听见高跟鞋踩在硬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回响。 准备上来之前,特意在家自己染了枣红色的头发,不知为什么,指头过敏了,起来一层小白点,过敏到疼痛,只为了见鹏。 到了大门口,三条狗顿时吠成一团,二改子出来把我迎进去,鹏的父亲在院子里喂羊,鹏从屋里出来,看我一眼,又钻回去了。 我的表情很尴尬,因为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二改子感觉和我也差不多,同样的很不自在,而鹏躲在他屋里,不露面。 没办法,事到如今,要脸做什么,全当面具一堆。 我问二改子,里屋还有谁? 二改子边做她的营生边回答,就我大儿子在,你回去哇。 我大大方方进去,虽然慌乱紧张,但是皆是自己的选择,没有退路,所以只有表现得很平静。 鹏在板凳上坐着,依然在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歪着头,我微笑着问他,昨天出去打扑克来没?几点回来的?靠,语气简直就象在和我儿子说话一样。 他爱理不理含混不清地回答我,十一点多。 我看着他冷漠的表情,心底只觉一片萧瑟,埋伏得冰冷发芽般地肆意蔓延开来,我不禁无比地失望。 搞不懂为什么眼前的他与昨天相比,简直判若二人,但是既然来了,便是演戏也要糊弄成个样子。 我看一下四周,见炕中央放着一小瓶药水,拿起来,是一瓶利福平滴眼液,我忽然想起昨天他说过他一只眼睛疼,我赶忙问,是医生让你点这个的? 他回头瞟一眼,不是,自己瞎点的。 我不由皱起眉头,那怎么可以,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干嘛不找医生看一看。 他似乎很不以为然,依然只管看他的电视。于是,又冷场没话了。
我只好坐在沙发上摆弄自己的手指,终于,他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吧,我要出去和他们打扑克去呀。 我赶紧跟在他身后出来,到了门口,我注意到他特意帮我掀起门帘,让我先出去,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他父亲问一声,啥时候上来的? 我朗声回答,昨天上来的。 出大门的时候,仍是他让一边,我先出去,他跟了上来。 等大门一关上,我就满心欢喜地上前握住他的右手和他并排走在乡间蜿蜒的坡路上,外面灿烂辽阔的风景让我的心情也转瞬间灿烂起来,不管怎么说,我终究和他走在一起了。 他的表情也放松下来,不似刚才那样端得紧,或许是因为在父母跟前,所以要装作冷漠不感兴趣的样子吧。 宁静的柏油路上,只有我们二人,广袤的田野上阳光缓慢流淌,鸟在空中鸣叫着翻飞,风吹来阵阵沙沙作响,清风亦在传语,我的心情也要快乐的翻飞起来,那种感觉太过于甜蜜,以至于让我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而头顶的天空,仿佛从天地之初,到遥远的未来,都将是澄澈无暇的碧蓝。 现在回想起来,沙梁上那段山路上手拉手的旅行是岂今为止,我最轻松愉悦的时光,是那种先死后生的快乐,是那种渴望已久、终于得手的幸福。那时光很短暂,所以美翻了。 我的包袱在那一刻放下了,像卸下重载的轻舟,再次鼓起了生活的风帆,我甚至以为全世界只有我们二人,而我的眼中,只有鹏一人。 边走边忍不住转过头来,专注地凝望他的侧脸,噢,和梦中的他简直一模一样,柔软清爽的头发,微微勾起的唇角,浓密的睫毛在他俊朗的面容上蒙上一轮潮湿的阴影。 我望着他问,嗨,以前和你的四川老婆也是这样手拉手地走着吗? 他立即摇头,没有。 我轻笑,接着逗他,那是什么样的呢? 他沉默不语,我自顾自地快乐,身边的他气息有些冰冷,勉强走过坡底,踏上那段如桥似的平坦直道以后,鹏开始试着挣脱我紧握住他手指的手,并用命令的语气低吼,放开,快放开。 我把他手握得更紧了,嘻笑着看了一下四周,不放,不放,就不放,方圆百里,空无一人,放心,没有人看见。 是真得不愿放开,我认真地说,就连男人的手,都快一年没摸过了。 他听了,唇角微微一撇,我才不信呢,你见过的男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我呆怔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啊。 我不明白我什么地方让他觉得男人很多呢。 眼看就要走到街里了,前后左右开始冒出零星的人影,他挣扎得越来越历害,我不得不用二只手使劲抱住他的右胳膊,脸上则流露着做作的假装轻松的笑意。那笑意里夹杂着几分得意,几分纯真,还有几分无奈。 他终于真的生气了,眉头紧皱着,超不耐烦地说,快放开,你一个人回去吧,我和他们打扑克呀。 我用楚楚可怜的眼神乞求地望着他,娇气地说,不,就要你送我回去。 他仍在剧烈地扭动他的右胳膊,仿佛不舒服地要命,人多了起来,站在街二旁盯着我们看,有人起哄地叫着,鹏,这是谁呀。 我牵着他的手,此时已成为一种煎熬,他不再温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情冷酷的气息。 我心底痛苦万分,不是没想过放开他,只是想着这时候如若被他甩了,多没面子,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我双臂紧紧拽着他,右手悄悄在他的右胳膊上,捏起一丝rou,用力掐一下。 他稍稍停顿一下,又挣扎,我又掐,终于走过人群了,正好地面上出现一圈冰,他安静下来,轻轻扶着我,免得我穿着高跟鞋在众人的目光里摔倒,虽然他的表情依然不悦,但他体贴的心思,暴露无疑,我紧紧依偎着他,刚才和他用力战斗而全身僵硬的身体暂时松懈下来。 只听他既象自言自语又象质问道,那你大儿子见了我,是该叫叔叔?还是该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