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准奏此爱在线阅读 - 第三十八章 寅吃卯粮才知晓

第三十八章 寅吃卯粮才知晓

    米足看天色已晚,不敢耽搁,跟小寿子借了腰牌匆匆赶回杂役所,姑姑们不知被什么事儿绊住了,竟一个都没回。一清早,文管领就带一众姑姑出去了,好些儿天,姑姑们连个影都见不到,直到小半月后,文管领才领一众姑姑们回来了。原来,畅音阁因红贵人与戏子偷情之事令众人讳莫如深,尘封了许多年。今年万寿节将至,太后娘娘想看戏,亦听说京城梨园有那满堂红的名旦儿已招进宫来为万寿庆贺准备。姑姑们是去清洗戏台积尘去了,未免来回耽误工夫,便在畅音阁住了小半月。

    荣姑姑巴巴儿地跟寻了去,也是听了安德海说了近日开始会忙活一阵儿,安大总管每日都要寻查清洁做仔细与否,慈禧可是个十分讲究的主儿,看戏的场地儿,越是要铺了大红剪花儿地毯,案上得擦得锃亮,还得摆上造型奇趣儿,颜色鲜艳丰富的看果盆儿,当日还得备好各式鲜美的水果,造型各异香气儿诱人的花儿糕。前几日的功夫,锻打的坐垫儿、靠垫儿都得换好,哪哪都不可抹得出一指灰尘。

    荣姑姑亦低着头藏在姑姑群中听着安德海发号施令,大概年轻的荣丫头就是被这股子威风劲儿吸引了,安德海自己心中倒明白的很,这些表面的权势地位于他而言,本就是一场黄粱美梦,醒来的那日,美娇娘的心意还真或幻?既然拿不住,何苦去琢磨,又何苦继续追逐。

    身体不全乎了的那一日起,安德海的心也不是全乎的了。也是,这么个真性情的丫头,招惹人家作什么。他不懂荣玉儿的心才是真,以荣姑姑这种时有时无的心计,哪有功夫陪他玩感情游戏,她只想年轻时有人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临老了相濡以沫,相互扶持,愿跟他耗着,是知道一时半会他没有办法解除那种自卑,荣玉儿很想让安德海知道,看着自己守了一辈子活寡的额娘,她只觉得感情中,人才最重要,心才最重要。

    安德海走下台的一刻,眼神立马捉住了宫女群中的荣玉儿,他一肚子火气,“文管领,你叫荣丫头来什么意思?叫你照应她,你听不懂不是,过些日子,她便回局子了,你不晓得?!”

    文管领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不是我叫她来的呐,荣丫头说杂役所姑娘都来了,她何必一个人呆屋里,奴才总不由着荣姑娘愿作的才安排。”

    “都来了?!”安德海扫了一眼。

    “佟欢花儿呢?她服役才几天?就不见了踪影,哪里躲懒去了!”文管领也不敢应了,他收了鄂嬷嬷银子,佟欢花儿在前几日就准备偷偷离宫了,本想忙活过这阵儿,找个病死的宫女充了佟欢花,将这事儿瞒天过海只听闻那丫头跟王府管家攀上了亲,文管领只想搭个顺水人情,不成想安大总管亲自盯上这事了。

    前几日,荣丫头就瞧着欢花儿不对劲,好好地好上打扮了,脸蛋涂得猴屁股似的,头发梳得放光,一向不讲究的欢花儿把什么剪绒双喜红花儿左试过去右试过来,盘问之下才知这憨丫头她额娘竟早让她订了亲。

    安德海处理分配了畅音阁的清洗任务后,望了一眼宫女群中荣玉儿,向她递了个眼色,大意是叫她一齐出来一趟,荣玉儿立马心领神会,跟着安德海走出了畅音阁大门。

    “荣儿,哥哥绝非有意晾你,近日差事是真多,万寿节在眼摸前儿,大戏样儿得张罗,戏伶艺人的赏赐一点儿差子也不能出,皇上还刚刚病了一场,而且江宁织造府的织造大臣不日也要押料上京,我宫里一张罗完,马上得去迎荣大人进京,那老人家六七十了,还不晓得受不受得了这一路舟车劳顿与京城的干燥气候。这些日子都未有空来北五看你,实在是抽不开身呐...”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荣玉儿又不是木头作的,你没空找我,我可以找你呐,嘻嘻,你不许嫌我烦!”荣玉儿笑嘻嘻地挠了安德海两下。

    “荣儿...你今年多少岁了?”安德海心里很清楚荣玉儿是大姑娘了,希望她放弃不该有的念头,一个人疼好过两个人一起疼。

    “嗯?十九,你知不知道,今日,其实就是我十九岁生辰,我想你和我一起吃长寿面。”

    “你今日生辰?罪过罪过,荣儿从未告诉过我呐,要什么礼,明年哥哥一定一起补个大礼!”

    “你也没问过啊,你得领罚!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得也做一碗长寿面给我。”

    “那自然是我亲自做才有意义!”

    “你还会下厨?”荣玉儿笑嘻嘻地捂着嘴,“你若在民间,估计早被那些千金大小姐招去作女婿了!”

    “嗯?”安德海愣了半响,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你就晓得我会稀罕什么‘千金大小姐’?”

    “真不稀罕??”荣玉儿凑到安德海跟前,“嘻嘻嘻……那你稀罕什么?可别告诉我你只稀罕娘娘。”

    “嘘……”安德海忙捂住荣玉儿的嘴,“这话能诨扯的??!我只稀罕你,再可是满意了?!”

    安德海见天色不早,忙到养心殿去接西宫娘娘銮驾,小安子一面挽着西主子回长春宫,一面向娘娘汇报,“娘娘,内务府来报,过不了几日,江宁织造臣荣晋便会押料进京城,今年料子所说花样奇的很,娘娘御花园里开的那些外朝使臣进贡的奇花异朵竟开到了那千里之外的江宁布匹上哩,难不成百花娘娘下凡也叹我大清盛华美景,赏了那匠人奇思妙想,贺我主万寿之喜?”

    “荣晋亲自押料?那荣晋官居五品,祖上又兼钦差之职,说他是一方显赫,尚不为过,即是朝中一品大员也奉承他几分,素日未见他亲自押料,难不成银钱又不足够了?”

    “奴才也不晓得,如今战事吃紧,即便织造钱款亏空少许,他也不敢讨那没趣儿罢,奴才斗胆猜测,许是为些私事而来。”

    “他那里离京城远得很,哪里有什么私事儿要上京来办,他来不是要银子,还能给咱们送银子不成。”

    “只他来了叫他自个儿说罢,奴才也不敢胡猜了,万寿也耽误不得了,奴才可得赶快给娘娘收拾一台漂亮的戏出来。”

    “你呀,只说那头疼事便打起了哈哈,荣晋此行无论是何目的,你都得给哀家想法子挡一阵儿。”

    “娘娘呐,只别的都好说,只若是织造钱款之事,奴才哪里变去。”

    “拖一拖不会呐,先使法子打发他回去,日后富余了才有给的呐。”

    “只保佑奴才,可别提这差事!”小安子对着天空又作辑又阿弥陀佛。

    安德海为了准备迎接荣晋进宫,特到京城最有名的大戏楼召了一班一流的梨园子弟为宫中万寿做准备,荣晋抵京的日子大致也是九月前后,安德海接了西主子的为难差事儿,这些日子正抓耳挠腮的算那笔糊涂账。

    此年是同治七年,如会的大清早已是寅吃卯粮,荣氏家族上任接管的便是一个负债累累的“肥缺”,江宁织造本应由北京的户部和工部承担原材料购买和机户薪酬。可实际上,一年一年积累下的亏空已非一人之力可以补足,每年都是用的盐务税收的三百万零八百二十四两白银作本金,由户部以官贷的形式放出,民间有经济实力的商户以此放散贷或周转。每年盈余保存利润本息同还,此项财政事务虽算不得户部收入大头,却是江南三织造与内务府争相抢夺的一项收入,江南三织造不仅承担皇室衣料的制作、运押,更大的压力源于康乾时期遗留下来的大笔债务,往年祖宗赏的人情在江南此片欠下多笔工匠织者与当年未结算的工钱以及丝茧与棉花购买所需银两,大量农民与百姓赖以生存的手艺和劳动得不到该得的报酬,仅获微薄的薪资与口粮度日,工人的生产积极性愈是弱了,生产的料子甚至比不上往年打下的废料。

    皇宫中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只让百姓背负了更沉重的劳动负担,荣晋虽身在其位,行官之旅却大不如往任织造官。荣府虽奶奶姨娘养了不少,奈何人丁单薄,荣晋膝下无子,有所出的妻妾也只出了素馅儿,本认为荣玉儿是男胎,结果仍是女胎,往年织造府第多与盐官家族掌上明珠缔结秦晋之好,或娶官宦小姐,一来二去,银钱周转尚小有足余,若有意愿填了帐的,便填一部分,若遇着精明厉害的,滚那几遭儿,银钱儿足些谁也不嫌的。朝中有老情分倚仗的,且先把好日子过着,亏空漏洞什么的,且叫后头儿的傻蛋子背去罢。

    荣晋算个有良心的织造官,他虽晓得自己没有孔圣之才,但食君俸,忠君事也是旗人包衣骨子里传承下来的“好品质”。他细细地算了这笔账,“由户部拨给的银两和原丝原棉每年应到三十八万六千二百六十八两约致足以派付当年织匠机户薪酬尚可存余来年六成,每年有富余一来可应付不时之需,二来以宫中富余银两生息便可维持织造之府老少基本生活开支,不尚奢侈,理财有道亦可积累少许富余,使子孙后代享祖上之荫。原丝应到五万斤两,原棉仅皇室所需一年也应有十八万斤两,那行军打仗用的棉虽不要求精细,可需求量近年急剧增长,只看二十万斤两够不够。往年一年一年儿的亏空也大致只在十万八万两之间,除却当年必派发薪酬二十三万五千一百六十两外,也只帐面上富余少了,仅有四万零一百两白银左右,原材料也有富余,只近二十年来,战事繁多又频吃败仗,白花花的银子赔了出去,却未换来期翼的和平。”大清百年基业只剩了红墙璃瓦内的两小无猜和莺歌燕舞;墙外的民不聊生与秋风萧瑟只成了统治者一块不会痛的痂壳。只有忠心耿耿的包衣们还是认为主子的统治会千秋万代,世世昌隆。荣晋不算不知道,一算明白简直气晕了,康乾时期户部打的白条就己累至近八十万两白银,八十万两,明明只亏空了来年生息部分,这群王八难不成把银子都吃进肚子了,老皇帝免了上任的债务,那群不干人事儿的老头也不就此收手,多找补些门路把帐填了,如今儿个留这样大的陷阱给荣晋跳,他能怎么的,把府里值钱的都变卖了也最多价值九万两白银,何况江南都是手艺人与农民,谁能买这些看玩意儿。荣晋除了押料,还把家中能变卖的值钱玩意全携上了京,连家中妻妾都拿出了各自压箱底儿的嫁妆和老爷素日恩赏的那些,江南才受战乱不久,百姓见这荣大人如此廉明,为表心意,纷纷捐个几厘几钱儿的,当地富户也愿借此机会一表忠直,这么拼凑着,还凑出了四十多万两白银,京城中早已空空如也的户部还等着快到田赋,关税征收之季快快压榨出一道油水来,安德海听闻荣晋上京忙报给了慈禧,慈禧一听荣晋来了,便预觉着定是要帐来的,心中亦百般不愿,“祖宗花出去的银子倒叫我这个外娶的儿媳来填,何况中宫娘娘还硬朗的很哩,只遇着为难的事儿便叫我这外人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