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琵琶（下）
吴佳璇和杨曌两人窃窃私语，可周美人的琵琶始终未停。 右手指甲弹弦，两手手指在同一根弦上同触同离。 指尖如蜻蜓点水，指节如秋水白玉，在按弦之中揉曳弦音，超乎常理的拉出一阵颤鸣调子。 琵琶之音如断精铁，应声而裂。 周菩提身子歆长，怀中虚抱琵琶，由一整块不逊紫檀的顶级黑料手工制成的背板，半遮脸颊 琵琶背板纯黑古拙，稀疏刻纹简约大气，可是形状却流水天成的圆润流畅，完全不是机械制品能比。 那露出的半张精致容颜，则如寒凉白玉，剔透生香。 由于到了结尾处一段考究功夫深浅的轮指，按弦极耗力气，五指拨弦如飞，白弦白指相应成趣，而随着周菩提身子弧度改变而倾泻下的一头青丝，则如一副巨大泼墨画最后的点睛之笔。 给整个画面凭空添了些只可神会的空灵意味，或许在一开始底下人有的盯着她的完美容颜，或者看着那那一双被旗袍遮盖的诱人笔直雪腻长腿。 可是等这一曲整整长达五分钟的陌生琵琶曲结束。 全场不论男女都只对着整体画面心生出无数美好感慨。 杨曌听过某师范系花级美女江茜的钢琴，听过吴佳璇的二胡，可平心而论还是周菩提的琵琶胜出。 乐声到极处便动万物，岂独人乎？ 不知道在盛市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市中，有没有哪个女子真的在最璀璨的年华里冠绝一代。 可是今日的周菩提，无可置疑的已经倾倒在场一百多个牛逼人物。 这场琵琶独奏开始的惊艳，进行的大气，结束的也不寒碜。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和周菩提差不多大的素衣女孩起身走出，站在台下鼓掌。 虽然容貌上远远不在一个级别，可是那如山鬼一样出尘的一番灵韵则同样惹眼。 已经让不少人猜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菩提对吴佳璇的示好只是淡淡点头，目送她坐回座位后。 沉默几秒钟才接过那个女主持的话筒，光彩被抢尽的熟女心悦诚服的微笑感慨下场。 把琵琶小心交给礼仪女孩儿，周菩提不着痕迹的调整了一下站姿，然后轻轻开口。 声音清疏冷淡，却不失女子的柔和 “我想各位既然能出席这场拍卖会，那么你们显赫辉煌的一生里面，肯定有过指点江山的慷慨时光，必然伴随着无数声的感谢，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听腻了，反正我今日，不想再说了……” 轻轻抬头凝视台下，宛如芝兰宝树。 有些冷硬的言语并没有引起底下人的不满。 世上很多事情女人就是有天生的优势，有些话男人来说没准就是面子之争引发的两败俱伤。 意料之中作为主持，周菩提开始了接下来的拍卖主持工作。 而接下来这件拍品则有些耐人寻味。 一本《仲景全书》的复刻版本，上面有国内十几名中医硕老的题字。 这套古籍原本世间仅存三套，其中两部自然在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博物馆，而第三套则在十年前还收藏在杨曌他们大学。 而这部国宝级书籍被转移走后，就如同失了镇运之宝一般的诡异，本来任谁都不敢小看的省内唯一一座中医类学府，在老一批学术教授退休后，学术性人才青黄不接，偶尔蹦出来几个优秀家伙，也都不乐意留校，而被北上广同类院校的优渥条件而摘了桃子。 以至于彻底在短短几年内沦落成一个普通二本大学。 而这本完全复刻版《仲景全书》的捐献者也有意思——宋谭村。 一个在京城顶级医学类学府交出一份优异毕业成绩和成就的家伙，在四年前义无反顾的跑到这么一个水浅山低的普通学校，还偏偏如同找到自己风水宝地一样风生水起，难以置信的晋升速度和超高的医药商业能力，如今还不到四十岁的他，成为盛市壮年一代中颇为耀眼和传奇的家伙。 不是谁都能凭借几个提案让几个附属医院的毛利润在两年内增长了百分之15%， 要知道这仅仅是四所附属医院的平均值，而且各个医院内部自有自己的小派系和利益纠葛，他一个刚刚迈入高校高端领导层的半个局外人，其实是没办法影响太多的，却已经有了这样的成效，简直是变态。 更何况这还没算上被他当亲儿子一样养起来的中药研究所的收益。 而此刻被周围人盯着的宋潭村，果然也自有一份气派，一身不出名的的英国生僻品牌西装，浅灰色，不算太昂贵的一双小牛皮皮鞋，沉稳微笑，向看过来的人轻点头。 推了推一副半新不旧的金丝眼镜，是和欧阳峥嵘如出一辙的笔直坐姿，就是身架也同样极大，撑得起衣服。 让几个头回见到他的妇人神采奕奕，或许男人过了三十五岁，身体素质体力精神都开始由巅峰向下缓慢滑落，可单单就魅力而言，却绝对有着五年到八年的第二次上升期。 不过能让在国医保护档案里留名的十几位老人给他写题词。 宋潭村自然有着让人看不透深浅的定力，对于场间各种神情，也并不过于在意，只是看着液晶屏幕投影的那一部影拓版本的《仲景全书》，即便最近几年精力九成消耗在商业算计和人情往来。 但是每年都要雷打不动交给欧阳峥嵘四篇质量足够的论文，按照老爷子的话说，哪行的人都可以做生意，都可以当官，都可以赚钱，可是唯独别忘了把自己手艺磨练的过硬，这是拓展其他方面的根…… 而事实上宋潭村能以恐怖的蹿升速度走到今天，本质上还是凭借他超脱于同龄人太多的专业水准，替他压住了太多质疑，并且把握住了太多虚无机会。 因此他对于一些在大学期间废弃专业课去创业的学生一直算不上认可，却又无力阻止。 宋潭村对于这本书的内容熟悉无比，在市面上流传的那版本套书，即便删改不到千分之二， 在宋潭村心里也是后人胡作非为的放肆，他对此不满的很。 看着台上的周菩提，宋潭村眼中欣赏却谈不上认可，过于惊艳的女子，宋潭村向来避而远之，而在他看来，无论脑子悟性和耐心都极其适合学习中医的周菩提，偏偏一心从商，已经让他可惜，他今日愿意扶她一把，固然是因为对自己学生的照顾欣赏，也未尝没有潜力投资，吕不韦当年奇货可居的意思。 可其中独独没有对于同道中人的认可，宋潭村视线偏移，勉强能见到杨曌的后脑勺。 轻轻一笑，宋潭村想起来老爷子似乎也安排了杨曌交论文，他一时间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他可知道欧阳峥嵘对于这份私人论文的要求有多苛刻， 就是宋潭村的废稿扔到省级杂志的邮箱里，发表率也要达到百分之七十。 他宋潭村当年在京城也是被无数姑娘暗恋的才俊啊，想到某些青涩往事的中年男人温醇一笑 而竞价已经开始，这一部《仲景全书》庞杂艰涩，足足堆放了三个物品展示台。 可拍卖会不是菜市场，物品不是按照斤两决定价格，若是那世上仅存三部的原稿，自然是天价的国宝，这份影印版，即便高仿却并不值钱。 可最终成交价格却并不低，被一个妆容精致的柔媚妇人以十七万买走。 美妇人俏生生上台，在全场的暧昧善意笑声中，她笑言道： “据说宋先生把盛市医科大学称为自己人生中第二座龙门，那我小小十七万买宋先生人生这种人物的里程碑性标志之一，不亏，祝您在盛市医药界纵横捭阖，前途无量。” 半点瞧不出怯场，剔透玲珑，游刃有余。 场中伺候着的礼仪女孩儿中，比这妇人年轻水嫩姿色高的姑娘肯定不在少数。 但肯定没有哪个有她这样的气度，历经事故的修炼要占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权利金钱带来的底气。 一个有风骨的乞丐或许可以面对马云不卑微不谄媚，可在寒风中衣衫褴褛时，自多落魄酸楚。 拍卖会在周菩提的主持下继续进行，场中人心思各异，有的富二代已经在托人打听这姑娘的来历。 而随着时间点滴流逝，分别有一副李可染山水，一尊琉璃佛像，一件镶钻玩意儿 被人高出市场价拿下。 拍品一共十七件善款积累却已经达到了六千三百万， 微微超过周菩提的估计，她心下自然窃喜， 毕竟这就意味着又多出几个面对高昂手术费的患病儿童获救。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哪个怪蜀黍想要炫富给她看，周菩提啥时候会在乎他们咋想的。 拍卖会就差两三个常规流程结束，之后会留给在场人两个小时的自由交流时间，在接下来便是一场晚宴，这就是那十几所高校的精英学子的福利之一，能在这短暂时间拿到多少张名片，多少个手机号码，各凭本事。 毕竟从座位安排，到现场装饰，再到晚宴菜品，都是这群人劳心劳力，不给点好处说不过去。 东财经一个大一就任副主席的家伙免费提供了一千只鲍鱼，东大某某学生提供了单价上万元的茶叶，就是这次的地点安排，也有某些同学家中父辈的调度和人情参杂。 种种这些事情，参与整个流程的周菩提不想评价，不过是老子在台前出钱，儿子在台后混个履历表上的光鲜，花花轿子众人抬的勾当。 周菩提谈不上反感，也懒得凑热闹。依旧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姿态： “本次拍卖我们一共募集了六千三百万善款，这笔资金将资助来全国各地的，经过核准登记后的二百位患病儿童，从这个结果上看，可以说是圆满成功，按照主办方安排，下面有请东禾集团辽区分公司总裁助理吴佳璇作为来宾代表讲话……” 话音还没等落下，在场六七成的人就都神情诧异的挑眉。 东禾集团只要在东北混饭吃的，甭管大龙小蛇都知道，作为老工业基地时期就存在，在后来转型就紧跟步伐的它，在东北重工和新材料领域都有一定分量，而这个分量不是啥在某个城区，某个市，而是在整个东北地区七八个可以和国企平等抗衡。 整个东北私企里面可以稳占前十的庞然大物。由它的人作为来宾代表作闭幕讲话分量肯定是够的，本来还以为是省政府大楼里哪个职位很高，却仅有虚衔的清闲笔杆子。 这就让有心人想到了市长匆匆来此露面，开始众人还诧异，此刻心下了然。 东禾集团辽区总裁，那可真是能和市长级高官觥筹交错的大人物。 总裁助理，这个经常和秘书弄混的职位敏感的很，其实它并没有秘书二字的暧昧和桃花味道。 也不是照顾起居生活的高级保姆。 而是意味着，嫡系，亲信，以及能够对公司事务进行局部微调的权利和出色个人能力。 神似于高干秘书的那种清贵角色，可能几年一步不升。但后期抓权和蹿升速度都令人咋舌。 在场中人有大学校长、市委的几个官员，市杰出青年，作协委员，国企代表、私企高层、出版社总编等等。 这些家伙占了八成，剩下的就是杨曌这种靠着关系进来的富二代关系户。 反正都不是一听东禾集团就高山仰止的小屁民， 但是当他们看到吴佳璇登台之后，依旧惊讶于她的年龄。 年轻，简直太年轻。年轻到让人惭愧。惭愧自己这近五十年的人生爬的太慢。 吴佳璇一身素白衣服，站在周菩提身边，周美人同样一身纯白旗袍，在杨曌眼中宛如两朵并蒂莲花。 收敛起一贯的玩世不恭，接过周菩提递来的话筒，对着来宾点头示意。 清冷的眸子比往常要亮，淡淡扫过最后一排的桌子。 料子顶级的衣服在吴姑娘爬树后也没有褶皱，样式用心，庄重中带些飘然柔和。 “你们人来了，钱花了，或许某些行程都延后了，但或许十年，可能五年后，你们一定会对今天的决定感到无比庆幸，至于为什么，我现在不想解释。” 以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言语作为开场白，连基本的客套和寒暄都欠奉。让底下一些中年男人都感慨今天这些上台的女人都个顶个妖孽啊，说话间一点没给他们这堆男人留面子，真是阴盛阳衰啊。 吴佳璇的声音永远都如是真正天籁，严格而言，只听她说话就是不逊色听周美人琵琶的享受。 软柔空灵，就像是江南湖面一抹水汽，染了画船女子昨夜洗妆的淡淡脂粉味。 “本来在我进行闭幕词前，还应该有二十名受资助代表来对各位表达感谢…据说是你们建议的…” “但有个不太懂事的愣头青和刚才那位周姑娘说了一番话，周姑娘又转告给我，那家伙话忒酸，我就说个大意,里外里一句话： “让一群病人给你们不知道什么货色的玩意儿鞠躬致谢，他怕你们这堆人遭报应。” 这话忒不客气，简直就是骂人了，底下几个没啥定力的都已经愤怒变了脸色。 “当然了，这人刚好我认识，出于朋友道义我就不点名了。”吴佳璇浑不在意，依旧神色平静 “底下认识我的，肯定在猜测我为什么来凑热闹，不认识我的肯定在揣度我的家世。” “但是我是谁，你们是谁，有意思吗？反正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的善恶是非举头三尺都有神佛之记着，所以也就没必要四处当资本炫耀的人人知道了，咱们既然自称是人，那偶尔做点人事儿，不必当成啥功德。” 几句话，从后面通道下台，只给了在场人一个背影。冷冽桀骜，吴佳璇到底是不驯的。 已经完成自己任务的周菩提算是还了宋潭村人情， 周菩提就打算结束拍卖后立刻离开，并不想在接下来被围绕成为焦点。今日出尽风头已然不符合她性格，可看着吴姑娘之潇洒。 周菩提居然有点鼓掌的冲动，还有些许小女子的雀跃，简直太潇洒太帅了！这姑娘还是对得起她吃掉的那些食物的。 周菩提想着那些吴佳璇吃掉的甜点rou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临时递到她手中一份通知，让她愣住。 整整十秒钟没有说话，台下已经有人诧异。 周菩提才收拾心情，清冷的声音中有点复杂的情绪。 “刚接到通知，吴佳璇女士以一千万元买下青堂集团董事长欧阳峥嵘先生手书的一份《大医精诚》书法…… 而吴佳璇女士又把这幅书法捐赠给盛市医科大学中医系，希望以此对中医学子加以勉励。” 随着她话音落在，工作人员就已经搬着一副长轴上台，墨迹刚干。显然是欧阳峥嵘在后台刚写完。 字体如虬盘，却是一副草书，在场不是谁都认得出写的是啥玩意。可谁都知道即便是国家书法协会的主席动笔，这价格也妖异！何况刚才那姑娘还凛冽傲气的斥过在场人，下一刻就鼓捣出这么个高调举动？ 宋潭村和盛市中医药大学的校长上台接过长轴 这举动是给足了学校面子，校长老人向来在教育界同仁面前就没啥存在感，纵然磨砺的淡泊名利，此刻也难免红光满面。 甚至冲着周菩提这个亮眼学生小小勉励了句。 宋潭村，老校长，周菩提，最配角的仨人在吴佳璇有意为之下，居然荒谬的成为全场焦点。 周菩提敏锐发觉身旁的宋潭村眼神望向某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正好看见杨曌那张笑容真诚，却也神色从容的脸庞。 台上灯光璀璨，一个杨曌何等不起眼。 而这时候就听见宋潭村感慨问她说：“周菩提同学，你觉得亲眼见证一次潜龙出渊，是不是别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