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吊死鬼想早日投生，便用爹娘从阳间寄给他的刀头、冥钱，买通了判官，放他回到人间寻找替身。

    这天，吊死鬼来到丰都城，见城边古家田坝路口上，有一裸枝叶繁茂、满身疙瘩的老枣树，树底下的三叉路口上，过往行人很多。人们赶场上街，去来都爱在这里歇脚。吊颈鬼心想：这地方人多鬼杂，最容易惹事生非，引人上吊。便决定在这里守候，寻找取替身的机会。于是，他纵身一跃，跳_L树去，在一根枝丫上隐藏起来。

    说也巧，吊死鬼刚跳上树不久，就有一个庄稼汉，在城里赌了半天钱，身上输得精光，一身衣服也被赢家扒去了，正光着脚，垂头丧气地朝家里走。路过老枣树，他不觉地放慢了脚步，自言自语地咕浓道：“真是霉运来了。如今输得衣裳裤子都没有了，活着还有啥意思？不如吊死算了。”

    吊死鬼听了，心里暗喜，心想：机会来了。于是跳下树来，挡住赌钱汉去路，说道：“老哥哥，什么事那么想不开，一个人在这里要死要活的。”

    庄稼汉叹了口气，说道：“哎，别提了！我是霉运当头，喝凉水都塞牙。”

    吊死鬼装做没听明白的样子，间道：“老哥哥，到底是什么事想不开，你把话说明白点，我也好给你想想办法嘛。”

    庄稼汉说：“你说怪不怪，我这些日子一进赌场就输，越输越惨，真是倒霉透了。”

    吊死鬼假意劝道：“输赢乃赌家常事嘛，哪有光赢不输的道理呢？输了再赢回来就是嘛。

    庄稼汉说：“我输得房子没有了，家产也没有了，地也没有了，老婆孩子也没有了，如今冷得发抖，连遮风挡雨的衣裳也没一件，拿什么去赢回来呢？唉，还是死了的好。”说着，就要找绳子上吊。

    吊死鬼也不阻拦，假装想了想，说道：“吊死也好，死了心里清净。”说罢，随手解下套在脖子上的绳子，挂在一根树枝上，对庄稼汉说：“你吊上去试试，看合不合适！”

    庄稼汉仰头一望，见一截绳扣在半空中摇来晃去，想自己把颈子一挂上去，就真的死了。心里有些害怕。于是，对吊死鬼说：“我吊不来，你吊给我看看嘛。”

    吊死鬼果然走上前去，把下巴往绳套上一挂就吊起了。

    长甩甩地在半空中荡来荡去，一边荡一边对庄稼汉说：“你看，吊起多好玩儿呀，来吊吧。”

    庄稼汉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一时想不过，顺口说说而已。见吊死鬼一个劲地叫他去吊，心里就有些恼火。心想：俗话说，劝生不劝死，世上哪有这样劝别人去寻短见的道理？你要叫我死，我就是不听你的，看你又能把我怎样！就对吊死鬼说：“我不想吊死了，我还要回家去找朋友借衣服穿哩！”

    吊死鬼听了，一下跳下地来，拦住庄稼汉不准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讲好了的事情，你一会儿就反悔了吗，不行，你今天不吊就不准走！”

    庄稼汉一见吊颈鬼凶神恶煞的样子，知道今天走不掉了，心里害怕，想了想，对吊死鬼说：“吊就吊嘛，未必我会怕，你再吊给我看看。”

    吊死鬼又将下巴往绳套上一挂，吊了上去。结果没挂稳，一下摔在地上，跌得妈哟娘呀地直喊痛。

    庄稼汉说：“我不吊了，不吊了。”

    吊死鬼说：“怎么又不吊了呢？”

    庄稼汉说：“我怕吊不死，跌下来摔疼了。”

    吊死鬼说：“你把绳子挽个扣，一吊就紧了，怎么挣都甩不下来。”

    庄稼汉果然把绳子取下来，在一头打了个活扣，又向上一抛，挂在了树丫上，另一头则拿在手里，对吊死鬼说：“你再吊给我看看，看结实不结实。”

    吊死鬼伸长颈子往绳扣里一钻，一下就被吊起了。赌钱汉一看吊死鬼吊了上去，捏紧绳子猛地用力一拉，把吊死鬼的颈子箍了个结实，任凭他吊在那里甩来甩去，怎么挣都挣不脱，一对眼睛定直似的，舌头也伸出来了。庄稼汉把吊死鬼扛在肩上，回头就往城里跑，刚跑拢城门，鸡就叫了。庄稼汉见吊死鬼刚才还在背上又抓又闹的，这会儿怎么没动静了？放下来一看，吊死鬼不见了，变成了一头黑猪儿。庄稼汉把黑猪儿背到市场上去卖了一吊二百钱，拿着钱又去赌场里赌，不想一进赌场就没赢过。庄稼汉输红了眼，一吊二百钱一会儿就输得分文不剩。气得他心里鬼火直冒，哭笑不得，一边走一边打自己的耳光。不知不觉又来到老枣树下，他一下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说道：“天绝我呀，今天真的要吊死算了。”

    吊死鬼听了，蹲在树丫上说：“昨天把我卖了一吊二百钱，拿去赌得安逸，今天我才不上你的当哩。”

    庄稼汉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吊死鬼还坐在树上，他怕吊颈鬼报复他，忙爬起来说：“老哥哥，对不起啊。我不过输红了眼，想再去赢一回嘛。”

    吊死鬼这时跳下地来，指了指树上的绳子说：“好，昨天的事情我不计较，你现在该吊了吧。”

    庄稼汉说：“老哥哥，不是我不想吊，你看我输得啥也没有了，就是去到阴间也不好过，鬼还不是欺穷的。”

    吊死鬼说：“你想怎样才肯吊？”

    庄稼汉说：“人活着，至少要有一幢房子遮风躲雨嘛。”

    吊死鬼说：“那好，你今天去赌，我让你包赢不输。房子赢回来了，你就来上吊。”

    吊死鬼就给了两百钱给赌钱汉做本钱。来到赌场，赌钱汉一开场就把两百钱全部押上去。吊死鬼隐去真身，也挤在那群赌客中，一看庄稼汉输了。他就伸手将牌翻过来，换成赢的点子。果然，庄稼汉随便怎么丢牌，一看，都是赢牌，弄得一些老赢家都搞慌了手脚。不一会，赌钱汉面前就堆了小山似的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笑得他嘴都合不拢了。庄稼汉发了横财，便用高价把输出去的房子买了回来，又将剩下的钱买了田地，置了家当。晚上他躺在床上，认真反省了自己败家的经过，便暗暗下定决心：再不赌了。好好一个家庭，被自己输得精光，媳妇也被逼得逃回了娘家，几次托人劝说，都不愿回来。原想将输出去的赢回来后，再去给她赔不是，哪知越赌越输。如今有了这份家业，一定要痛改前非。为了牢记以前的教训，以免赌瘾犯了，忍不住又去赌场，他抓过一把菜刀。对准自己的左手食指就是一刀，一根指拇血淋淋地断成两截。从此以后，庄稼汉果真不再赌了。

    却说吊死鬼见庄稼汉好几天都没进城去赌钱，他在老枣树上等得有些不耐烦，就跑到庄稼汉家里来，对庄稼汉说：“你如今房子也有了，家产也有了。该去吊了吧。”

    庄稼汉叹了口气，说道：“房子是有了，可是独守空房，有啥意思？婆娘都没一个，孩子也没一个，还不是孤零零冷清清的，去到阴间也不安心哟。”

    吊死鬼见赌钱汉还是不肯去上吊，就问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人做媳妇？”

    庄稼汉说：“听说竹子坝秦家的姑娘不错，我就想要她。”

    吊死鬼于是变作一个媒婆，去竹子坝秦家说媒。这秦家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庄稼汉跑回娘家的妻子，她早已听说庄稼汉断指戒赌的故事，也有意和丈夫言归于好。吊死鬼去一说，她就点头答应了。庄稼汉一听妻子回心转意，就敲锣打鼓地去把她接了回来。庄稼汉知道吊死鬼不会就此罢休，还会来拉他去上吊，便对妻子说：“你准备一桌酒菜，我想请一个朋友来家吃饭。”说罢，他就来到老枣树下，对吊死鬼说：“老哥哥，快下来，到我家去喝酒。”

    吊死鬼说：“喝什么酒啊，你现在该上吊了。”

    庄稼汉说：“我就是想今天来吊死算了，老哥哥帮我一场，也该先酬谢酬谢嘛。”

    吊死鬼一听庄稼汉要上吊了，心想：只要他来上吊，我就取到替身了。于是跳下树来，说：“那就快点走，吃饱喝足了，你就来上吊。”

    回到家里，庄稼汉见妻子果真把酒菜备办好了，正热气腾腾地摆放在桌子上，坐在一旁等他们。庄稼汉喊吊死鬼先坐，说自己进里屋去找酒杯。他来到屋里，找了一把刀口锋利的剪刀揣进怀里，出来见吊死鬼已自个儿抱着酒壶喝了起来。由于喝得太猛，一些酒液洒在桌子上，吊死鬼正伸长舌头，低着恼袋在舔哩。庄稼汉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察觉。

    “慢点喝嘛，老哥哥。”赌钱汉边说边拿出剪刀，“咔嚓”一声，就把吊死鬼的舌头剪断了。痛得吊死鬼“哎哟”一声，爬起来就跑。跑出门口，他才明白上了庄稼汉的大当，于是捂着鲜血直淌的嘴巴，跑回阴间去了。

    吊死鬼没了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到人间来取替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