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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祭奠与怀念

    狂风阵阵,吹过阴霾的天空,卷起尘土漫天,模糊了人们的视线,也模糊了那道被尘土淹没的身影。

    李渡城的北门前,是一堆碎石瓦砾堆砌的圆堆,一柄染血的玄铁重枪突兀的斜插在上面,殷红的枪穗迎风摇摆不停,似乎在诉说着一个英魂的不朽荣光。

    新城门已经快要建好,但是这堆破碎的废墟,谁都没有动,任凭它们堆砌在城门前。

    废墟前面,一个浑身是土,如雕像一般的魁伟身影笔直的跪立着。

    身上染血的绷带早已在沙尘中污秽不堪,战袍上血迹也在风吹中变成了暗红色,如斑驳锈迹一样点缀在战袍上。

    原本光亮鲜艳的银色甲片,此刻黯淡蒙尘,亦如他现在的眼神一样,没有光亮,没有神采。

    两行干涸的血迹从眼角延伸到下颚,如两道裂痕,让他原本朴实的脸庞多了几分狰狞。

    嘴唇干裂出了无数的口子,渗出的血迹早已结成血痂,两只铜铃般的大眼大眼如同失去了焦距一般,木然的望着前方。

    “这都是第四天了,再这样下去,人会废掉的!”

    “是啊,可是这孩子性子太烈,谁都拉不动,他是以燃烧自己生命的方式来祭奠李将军啊!”

    “唉,不管了,今夜如果他还不回去,我就下去将他打晕,扛回房间!”

    不远处的屋檐下,黑脸长须的天道鬼手和一个豹眼虬髯的汉子二人并肩站立,望着萧绝情的目光中满是担忧和感慨。

    这次的李渡城事件,在六大派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李暮秋的战死,更是让各大门派为之震动,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各派都派出了由门中精锐组成的小队,日夜兼程的赶赴到了李渡城。

    万花谷,当然是由神农一脉的掌权者天道鬼手率队,而天策府的领队者,则是“地枪”秦颐岩。

    而这个豹眼虬髯的雄壮汉子,就是天策府中三枪之一,“地枪”秦颐岩,一个武艺比李暮秋还要强上几分的枪术大家。

    此刻,这位铜浇铁铸般的汉子满脸悲切,带着无限的哀伤遥望着不远处的那柄长枪,以及长枪下面那道如雕像一般的倔强身影。

    相对于普通人之间的友谊而言,经过战火洗礼的友情可能更会让人温暖,更会让人不舍,那种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可以为对方挡箭遮刀的情谊,绝不是三杯两盏淡酒就可以喝出来的。

    同为天策府三枪,同为一起上战场厮杀的兄弟,前些日子还一起校场竞技,现在却已经阴阳两隔,饶是见惯了生死,秦颐岩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悲伤。

    那个平时儒雅如书生,战场上铁血英勇的怒枪,再也看不到了。

    你放心,从此之后,绝情就是我的孩子!

    秦颐岩缅怀李暮秋的同时,也暗下决心,今夜,如果萧绝情还不回屋,他就采取强制措施将其带走。

    ······

    “沙沙!”

    一阵脚步声响起,将天道鬼手和秦颐岩的视线从远方拉了回来。

    一个面容惨白的少年抱着一坛酒,如同失去了魂一般,邋遢着身子向这边走了过来。

    发髻高挽,道袍低垂,少年的眼神一片黯淡,空洞的望着前方,麻木的迈动着脚步。

    “唉,又是一个伤心的孩子,相对于你们天策府的那娃,这个孩子更是可怜!”。

    天道鬼手长叹一声,目光中满是心疼。

    这是他未来的弟子啊,看到林殇如此神色,作为一个喜欢他的长辈,又怎能不痛心?

    “这位······莫非就是李掌教的高足?”秦颐岩闻言神色一怔,迟疑了一下,开口道。

    “对啊,正是那老牛鼻子的徒弟,唉,想来现在那老牛鼻子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谁能想到十年前已被认为······唉!”

    天道鬼手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再次瞥了一眼林殇之后,所有言语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林殇施施前行,对于站立在路旁屋檐下的二人,好像没看到一样,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走了过去。

    缓缓踱步,来到了萧绝情的身旁,瞥了一眼这个满身灰尘的身影,林殇没有言语,只是将怀里的酒坛放在了地上。

    面对林殇的到来,萧绝情也没有任何表示,目光依然空洞的望着前方。

    “怎么?很痛苦么?”林殇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无比。

    萧绝情没有回答,对于林殇的提问置若罔闻,。

    “呵呵,我知道你痛苦,知道你难受,可是最起码,你还有可以让你想起来就难受的记忆。而我,明明是比你还要难受,可是除了一个名字和一片模糊,我连难受的记忆都没有!”

    林殇自嘲的笑了下,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扯下了蒙在上面的红绸。

    “小时候,每当看到别的小孩在父母的膝下承欢撒娇的时候,我都会躲在角落里,然后用一种无比羡慕的目光,偷偷窥视着那份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亲情,甚至,每当别的小孩在做错事遭到父母责备打骂的时候,我都恨不得以身代替之,不为其他,只为可以享受那种怒骂声中巴掌落在身体上的痛感,我想,那时候的我肯定会很痛,但是,我也会很幸福!”

    抓起酒坛,一股辛辣入口,林殇剧烈的咳嗽起来,眼里开始涌现出泪花。

    “长大了,别的孩子练完功回到家就可享受热汤佳肴,而我,则还要去挑水,劈柴,弄完这些,才能去大灶上打一份早已冷却多时的残羹剩饭。那时候的我,常常在夜幕下的黑暗中,一边吞咽着难以难以下喉的冷饭,一边流着哈喇子看别人在灯光下啃鸡腿,满目羡慕的我,不是嘴有多馋,而是很想体会下那种灯光下被一双温暖大手抚摸头顶的感觉。

    别人都说我孤僻,冷漠,很难相处,可是他们不知道,很多时候的不近人情恶语相向,都是我有意为之,我就是想看看,在于其他伙伴发生争执甚至打架之后,会不会有奇迹发生,会不会有人冲进人群将我拉在身后或者在怒骂声中甩我几个耳光子。

    那时候的我,常常会在满身淤青怒无限委屈的时候闭上眼睛,想象着等会眼睛一睁开,就会有一双宽厚的大手替我擦拭眼角的残泪,替我掸去身上的灰尘。

    可是直到我将自己装进套子里,从开始的假装到习惯了冷漠孤僻和沉默,那个我要等的大手也没有出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此生可能永远等不到这么一双手了!”

    林殇又灌了一口酒,眼里泪花滚动,随之流淌出的,还有无尽的心酸。

    萧绝情的神色第一次有了变化,缓缓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林殇,空洞的眼神里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然而今天,就在我接受了现实,不再因为种种幻想而彷徨的时候,那个我期待了无数次的大手,却突如其来的出现了,可笑的是,我竟然没有认出来,而等我认出来的时候,他却又一次消失了,只不过这次消失,是当着我的面,永远消失。”

    林殇泪流满面,林益生那满身锁链,回眸凝视的身影,如画卷一般不停在他脑海里浮现。

    再次痛饮一口烈酒,林殇缓缓转头,对着凝视自己的萧绝情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你很难过,可是相对于我,你不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么?

    你虽然自幼没有了双亲,但是至少,从你可以认识这个世界开始,你就有一个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师傅,他给了你关怀,给了你慈祥,给了你成长,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他对你的爱完全不亚于任何一份父爱,而你,则是一直沉浸在这份温暖中直到现在。

    你现在之所以还能够感觉到痛苦,那是李前辈用生命换来的,那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最后的守护,那是一个师傅对弟子最后的慈爱,而他,也绝对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折磨自己,如此漠视他用生命给你换来的生存。

    你以为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来悼念和追忆李前辈,他就会喜欢么?错!他只会更加失望,他给你生存的机会,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成为一代强者,替他去完成未完之志。你,没资格去虚度现在的光阴,更没资格去折磨他替你守护下来的余生!”

    说到后面,林殇虽然泪流满面,但是话语之间,却是一片严厉。

    萧绝情的眼睛逐渐瞪大,麻木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惊愕的神情。

    林殇话语如黄钟大吕一般,直射他的心底,他很想去反驳,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内心深处的感觉告诉他,林殇说的是对的。

    干裂的嘴唇张了张,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可是我的心真的很痛!”

    四天以来,雕像般的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如破锣一样沙哑,没有了往昔的豪迈与不羁。

    林殇抬起手,将手中的酒坛递到了萧绝情的眼前:“喝吧,喝完了,就不痛了!”

    萧绝情缓缓低头,迟疑了下,但最终还是坚定的抓住了酒坛,仰起头,向口中灌去。

    烈酒如溪流一般涌入了他的嘴里,溢出的部分打湿了他胸部的纱布,洗剂了他身上的灰尘。

    痛饮一番之后,萧绝情喘息着俯身,将酒坛放在了地上,同时,宽阔的额头也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师傅,弟子想你,弟子不愿意一个人!”

    一声嚎啕大哭蓦然响起,哭声中有着不舍,有着悲伤,还有着逐渐升腾起的坚定。

    在萧绝情嚎啕的哭声中,林殇泪流满面,缓缓闭上眼!

    “我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