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十四)DEAD END
鵺。 异化的生命聚合体。 一个只是为了吞噬生命而生的怪物。 名为鵺的怪物,一步一步一步的朝我们走来。它前进一步,我们就得后退一步。现在,距离我们与鵺开始交战,大概过去了至少一个小时,我们也从湖边一路退到了春日神社的广场上。 “不能再退了!!!”银子对着她的战友们喊道,“不能让它——让它——” 青蓝色的丝带朝着鵺的胸口飞去,一接触到胸口的黑色rou团时就引起了一次打雷般的爆炸。黑色rou团被炸出了一个小坑,可是—— 还是没有看见那团栗色的头发。 银子狠狠地咬了咬牙,双手一使劲抽回丝带,目光聚焦在小坑周围不断增生、愈合的血rou上。 “可恶。还是没有——还是找不到翔子啊。” 马克从一棵樱花树的树梢上跳下,吐出锋利的舌头。舌头抽打在了鵺的左肩处,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口,黄褐色的尸水代替了血液从伤口中顺着手臂流出,伤口的正中间露出了一小截白色的骨头。 好极了。只要这样—— 然而,白色的骨头,只是在我的眼前晃了一下,就消失了。黑色的、被诅咒的血rou瞬间将伤口覆盖,而且看上去远比之前的那一块肌rou要牢固得多……它刻意强化了每一个被攻击过的地方的防御。 鵺朝着马克站立的位置挥下它坚硬的左臂。马克猛的后跳一大步躲开攻击——一直跳到我的身边,将舌头放在地上不断地磨蹭,同时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 “马克……马克先生——你的——” 根本用不着我说明。马克的左手臂似乎被划伤了——而且伤口恢复的速度并不像我见过的那么快。 “本以为……把鵺引到这个地方,来就可以了。” 银子又一次展开了青蓝色的丝带,背朝着我,用她认为我可以听得见的声音(其实远得多的地方都可以听见)说。 我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我们本以为将鵺从贴近森林的湖边带到这里——让它难以找到可以吸收的生命,就可以找打打倒它的办法。然而现在,我们真正做到的,也只是让它的身体不再变大,它愈合伤口的能力依然没有消失。 我们依然没有胜算。 鵺在湖边战斗的时候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生命——不,也许更早。它不受翔子控制,它可以早在异常迁徙开始的时候就留在山里猎取野兽…… 我晃了晃脑袋,试着将全部令人恐惧的推论赶出去。管它呢,现在——翔子——翔子还在它身体里呢——翔子! 埃普西隆弯曲着上半身低着头站着。从翔子被吞噬开始,他的攻击目标一直锁定在鵺的双腿。用银子的说法,现在,『攻击鵺上半身的rou团』在埃普西隆的程序里被理解成和『攻击翔子』差不多。而电子人——人类创造出来的电子人,一旦伤害——甚至杀死人类,他们便会在程序的作用下立即自行毁灭。 “翔子!!!!快醒醒!!!!!!” 青蓝色的丝带又一次出击,又一次扎进了rou团的表层,又一次发出打雷般的声音,又一次将rou团削掉一块。 栗色的头发又一次出现,又一次消失在不断增生的血rou之中。 解救翔子的任务又一次失败。 皋月阿姨由父亲扶着,和沙久耶一起站在春日神社的入口牌坊下面。如果——如果鵺突然有了什么特别的行动,他们——必须保证他们立刻逃离。 “喔喔喔……啊啊啊……” 鵺突然展开四根触手,奔着银子而去—— 嗙,啪。 两根触手在银子的攻击下化成了灰烬。然而但是她的防护罩已经—— 不。 它的目标是我。 “哇啊啊啊啊啊啊——!!!!” 基于本能而非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侧身,跳,落地失衡,手臂在石板路上擦破皮。我坐在地上,看着两根扎在我原先站着的地方,晃着脖子(假如把触手的尖端叫做头的话)四处搜寻我的触手。 刷。 一道寒光在我的眼前闪过。钢蓝色的刺刀像是塑料刀一样融化、变长、定型,斩断了那两根触手,刀尖从地上拔起后,缓缓指向我的眉心。埃普西隆看着我,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 “为什么——你——不选择——逃离——?” 我—— 为什么我一直选择站在他们三个的后面看呢?我站了那么久根本什么忙也没帮上—— 哼。还用得着说吗。因为—— “我要救翔子。如果你们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你,只要——接近,就会被——鵺——同化。离开——我们的危险系数已经——” 埃普西隆转身应对几根新的触手。腐化的血rou在刀刃的劈砍下崩坏,落地,很快便于土地融为一体。触手剩下的部分缩了回去,像准备进攻的蛇一样弓起脖子(同上,假如触手的尖端叫做头),为下一次的攻击蓄着力。 马克跳到了一棵较高的樱花树上,自上而下,对着鵺的脑袋俯冲。一层青蓝色的布匹自马克的黑色紧身衣的侧面展开,构成了类似滑翔翼的形状。触手在滑翔翼的斩击下土崩瓦解,马克对着鵺的喉咙吐出了尖利的舌头—— 舌头刺穿了鵺的喉咙。紧接着,马克的双脚踩到了鵺的rou团(大概是那个人的腹部的位置)上,双手则搭在了鵺的肩膀上。马克像一只猫科动物一样,精准地咬住了鵺的喉咙,并将双手的指甲刺进了rou团和人类身体的接缝处。 rou团也许的确很硬。但是——那个人的身体应该基本上还是正常的——和一具正常的尸体有着同样结构…… “嚓————!!!” “喔喔喔~~~~~!!!!!” 尖利的吼声和低沉的吼声同时传来。马克的双手已经撕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他将脑袋探了进去,用浑浊的眼睛搜寻鵺的血rou里面包含着的某个小姑娘—— “马克!!不要!!!!快回来!!!” 银子喊出声的时候已经晚了。马克的脑袋被鵺的左手按住,而那裂口也在不断地闭合——鵺打算把马克也吞进去。马克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挣脱那只手的按压,而埃普西隆正被两根新长出来的触手挡着—— “放开他——呜啊啊啊啊啊啊!!!” 脑袋一片空白。我,皆神孝介,对着鵺,跑了上去,越过了一根试图抓捕我的触手,抓住了鵺的左手。 用全力。用尽全力。用尽全力啊——!至少是——为了——为了救出……救出翔子……! 鵺的左手松动了一些。一道青蓝色的光束在我的眼前晃过—— 砰。 手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几乎是同时——心脏——好疼,身体在一点一点的脱力—— 身上的冷汗。从脊梁骨上冒上来的寒气。还有,从心底里涌出来的,不明所以的恐慌感。 ——快跑。 “呃——” 我咬紧牙关,微微睁开眼睛。 我看见的,只有爆炸产生的雷火。 “唔啊啊啊啊啊——————!!!” 我应该是被气浪甩了出去——手掌心里的刺痛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肩膀、手掌、脖子、手肘、膝盖和胫骨上不断传来的痛感。 “唔啊啊啊啊——咳——呃——啊啊——啊……” “哥哥!!!!!!” 这个声音,还有这个急匆匆奔上来的脚步声——肯定是沙久耶了。meimei的手扶起我的上身,呼吸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一道明黄色的火墙在我和鵺的中间燃起。一个漆黑的身影从鵺的脖子附近的位置跳开,猫一样在我的身边落地。马克看着我,嘶嘶的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谢谢之类的吧。 “马——克——!” “马克!!” 马克蹲在地上支起上身对着银子和埃普西隆吱吱哇哇的乱叫——至少在我看起来是这样,但他们从一开始就听得懂马克在说什么。马克叫完之后,银子开始啃指甲,埃普西隆则把刺刀瞄准了鵺的身体。 “他说什么了?”沙久耶问道。 “很里面。大概在心脏的前面” 银子的声音依然响亮异常。 “翔子在很里面,马克刚才看到了她的头顶。那么里面——估计我是炸不开了。” 鵺寄生的那个人胸腹部的rou团已经是他身体的三到四倍宽了。 “怎么会……” 沙久耶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透过火墙看着鵺。我握住了她的手,试着说出几句安慰的话。 但我说不出口。惊愕已经将我的思维全部占据。 我的痛感告诉我,我握住她的那只手上,擦破了一大块皮。 然而,我没有流血。 我,皆神孝介,已经不再流血。 “孝介不流血了吗……看来果真是这样呢。” 当沙久耶用同样大得吓人的声音向银子报告了我不再流血的事实之后,银子陷入了沉思。
“稍微解释一下啊!!!” 一条触手越过火墙朝我们而来。我拉着沙久耶,将两人带到埃普西隆宽阔的背后。一把燃着明黄色火焰的刺刀将触手斩断。同时,我的耳边响起了单调、枯涩的电子音。 “鵺——不断愈伤的能力,是,吸取,生——命——本——身——的结果。它,在抽取——孝——介——的——生——命——本——身,孝介现在,已经无法离开——你们所谓的羽衣——的保护了。” “那该怎么办?!” 沙久耶问道。金属音继续答复。 “已知的办法已经不可行。我的火焰——可以——释放——被强行抽走的——生——命——本——身。但是,你们的表妹在它的,身体里面,我的火焰,会连同一起杀死她……” “有办法!!!!!!” 银子的喊声混杂着马克的嘶吼传来。 “艾帕先不要动手!!我来,用上我的羽衣的核心,炸、劈开它的腹部,马克去把翔子拉出来!!!!” 银子从青蓝色的丝带中(就如字面意思那样)取出一小块青蓝色的宝石——除了颜色以外都和红石差不多的一块宝石,将宝石融进丝带的尖端,再将丝带握在手中。马克看着银子点了点头,吐了吐舌头,准备冲上前去—— 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垮了下来。 “马克!!!” “马——克——也被抽离了——生——命——本——身,他用作保护机能的——你们所谓的羽衣——已经——不够了。” 四肢着地的兽性人类咔咔的磨着牙,扭曲着肢体打算站起来——没用。膝盖和手肘只要一离地,身体就会再向地面垮塌。秽浊的血,伴随着不甘的呼噜声,从V形的齿缝中滴下。 “他……已经不行了……” 沙久耶无意识的在我的耳边说出现实。 ——孝介。 谁? 一阵轻微的耳鸣。 ——加油。你可以的。 谁?! ——我是,沙耶。 谁……沙耶? 我看向沙久耶。她依然一脸的茫然。 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的。救出她的任务,只有你能完成! 只有我? ——你有直接消灭怪物的能力,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去吧,孝介,让它化归尘土,让诅咒终结…… “让这诅咒,在此……终结……” 我默念着那位沙耶告诉我的话,站了起来,一只手搭在了银子的肩膀上。 “银子,继续进行。你去炸开它的腹部。埃普西隆拦截它的触手。然后——” 我顿了一顿,积攒起说出下一句话的勇气。 “然后,我,去把翔子救出来。” 沉默。没有人反对,但也没有人赞成。唯有火焰的噼啪声。 “那也只能这样了呢。放开孝介吧,沙久耶。我数到三。” 银子看着鵺的腹部,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么,等着我。我一定会抱着翔子回来的。” “3——” “2——” “1——” 丝带包裹着它的核心,朝着鵺的腹部飞了出去,横着刺进了模糊而坚实的血rou里。爆炸的冲击波将鵺的腹部撕裂,沉重的上半身向后倒去,露出了一个娇小的,留着栗色长发的少女的身影。 跑!!!! “翔子!!!!!我来了!!!!!!!” 几十米的直线距离只是一瞬间。耳边传来火焰燃烧的声音。一瞬间,我的脚下已经是鵺扭曲的血rou,我已经跑到了翔子的面前。翔子的双手和一只小脚被黏在鵺的rou团中,眼睛微微闭着,嘴巴轻微的一开一合。 “翔子!” 我的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在了怀里。 “哥……哥……” 翔子。别走啊。别再离开我了啊。 我们,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呢。 我抱着翔子猛地一拉,束缚翔子四肢的血rou被扯断。现在——回去—— 一股恶寒突然袭来。 喀嚓。 视野突然变成黑色。空气一瞬间消失—— 我,皆神孝介,死了。 失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