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五)漩涡
跑,跑,跑,跑,跑。 空旷、没有尽头的街道。 我在不断地奔跑。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背后有什么。 我在跑,跑,跑。每跑一步,身体的崩坏便上升一层。 我的血rou开始腐烂。我的rou从骨头上分离。我的身体就像那头熊——那头熊变成的山童那样,苟延残喘。 跑,跑,跑。 摔了一跤。 转过身,看见一个散发着绿光的黑色摩托车头盔—— 后退,后退,后退—— 他的手,从我的身体里取出了一块蓝色的石头。我的身体瞬间垮了下去—— “不要!!!” 我在一件有着空调的房间里惊醒。 还好,只是个噩梦,手还在,脚还在,身体还完整。 在我恢复之后的整整一天,我和翔子都在村里,感受着所谓平稳的日常——回家之后的日常。 现在是黄昏——回家第一天后的黄昏。我和翔子,在结束了一天常规性的走亲访友说明情况后,回到了岩永家——也是我们的家。 现在我在一楼沙久耶的房间(兼母亲生前的房间),坐在床边,陪着熟睡了一整天的沙久耶。翔子现在应该是躺在她的房间(兼皋月阿姨以前的房间)里,充分咀嚼着回家的美好吧。连接着我们的诅咒——我体内的青石和诅咒翔子的红石,在某种程度上也连接了我们的情感和心智。简单地说,就是我可以大致感觉到翔子的情绪——隔了一年,重新躺回自己的床上,翔子可是很开心呢。 向皋月阿姨道了歉——但是在道歉出口之前就被原谅了。皋月阿姨相信,我和翔子的离去不是无理由的,但是对于我们的理由……唉,个人估计,皋月阿姨总共也就接受了全部内容的六成——大概是从“山里有让活物变成怪物的东西”,到“银子为了救我而让我变成那种怪物”为止。 至于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找上翔子,她一直难以接受我的解释——只是几块红色的石头,就可以让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失去心智吗? 不管怎么看,我们的故事总显得太曲折离奇而让人难以置信——那些青石和红石,那些行尸走rou,那种跨越时空而存在的怨恨…… 说到底,也只有作为小说家的父亲,能在没有见过的情况下,毫无保留的完全相信——或许他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素材? 啊,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沙久耶的睡相,随后继续让自己保持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在外经历了整整一年的漂泊之后,才发现,少年时期被自己厌恶的,那平稳的日常是多么的美好。 有家人在。有朋友在。有熟悉的环境在。不用每一天起床之后就四处思量今天究竟该去往哪里,该如何度过。 不用奔波的感觉,真好。真想就这样永远躺下,再也不要起来……就像沙久耶现在那样,安稳、静静的睡着…… 呃—— 等等!!!! 大脑仿佛被针刺般的痛。几乎要飘离大脑的意识被猛的拽了回来。 还有事情没有解决呢。沙久耶的意识还在【执行者】那里,如果不能夺回,那么她将会永远这个样子…… 说到底,我被【执行者马克】咬伤至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脑从停滞状态瞬间切换到运转状态。 在那之前,【执行者埃普西隆】的动作,应该是命令【执行者马克】去攻击翔子——因为翔子在他的认知里是人类,而他作为【电子人】不能攻击她。【执行者马克】在击倒我之后,应该就去追翔子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 现在翔子还可以好端端的躺在她的房间里。父亲说她只是受了点擦伤。 所以,【执行者马克】没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也就是说,有什么比这个【执行者】更强的东西保护了翔子。 所以—— 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山童。 所以—— 思绪被皋月阿姨突然的出现打断。 “真是抱歉,孝介,能来谈谈吗?” “谈什么?”我问道。 “还用说吗。谈谈你们两个,今后怎么办。大家都在客厅等着你们呢。” 直到走进客厅我才明白,皋月阿姨口中的“大家”究竟包括了多少人。皋月阿姨、父亲自然不用说,伊吕波、南户、美里也在场,甚至连千里之外翔子的父亲,也用网络视频参与了进来。翔子还在她的房间里睡着,依照皋月阿姨的意见,暂时不要吵醒她为好。 “呐,既然一个主角已经登场了,另一个也暂时不会起来了,那就开始吧。” 皋月阿姨以会议司仪般的态度说完话之后,坐下,将一杯麦茶递给我,接着说道: “那么首先,是孝介和翔子——你们两个,以后到底该怎么办。是留下,还是继续像去年那样……” 我盯着麦茶里的麦粒,听着皋月阿姨的声音。突然,父亲的声音插了进来: “首先,现在的情况是,孝介根本离不开翔子。据他自己所说,他不能离开翔子一定距离,否则他会——” “老实说,我倒是不反对翔子她和孝介一起。只是有一点,我希望你们能明白……孝介,听着吗?” 翔子的父亲在电脑屏幕的那头召唤着我。我抬起头,看着屏幕那头伯父的眼睛,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问题: “什么事,伯父?” “你们不能一辈子这个样子。你们的人生还长着,你们还要在一起度过很多、很多年。如果你要带着我的女儿在外面流浪一辈子,恕我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伯父的声音掷地有声,我失去了继续和他对视的勇气。就在这时,我听见了美里的声音: “哎呀,那这样的话,只要孝介和翔子一直留下来,一直留在村子里,不就好了嘛?” 我清楚,美里只是在替我圆场。反驳的话不用多想也可以得到结论。 首先,我和翔子身上无形的枷锁——不能离开过远,有这东西在,不管在哪里都很难长久停留。如果只是像那个来之前在旅店碰到的牧师那样——只是怀疑我们倒还好,但要是一旦付诸实践……我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怎么样。 “但是这样——说真的,我有点害怕,如果说整座山的野兽都可以……” “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外面——我是说,也许国外可能有什么办法治疗他们的这种……病……” “难说。如果孝介说的全部属实,那么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我们现在的科技能够解释的范畴。” “可是……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一辈子啊。再怎么说,他们的路……” 一群人——我们最爱的人,聚在一起,漫无边际、毫无头绪的讨论着如何让我们恢复正常的问题。 而且,好像完全把我们排除在外。 这个问题根本不会有解的,无论如何不会有。 唯一的解法——恐怕就像银子说的那样,是死亡。 等我和翔子都化归尘土了,或许这个噩梦就结束了吧。 只不过,那又要何时? 像这样无休止的讨论又要到何时? “我出去一下。我想去和mama说会话。马上就回来。” 只是为了追寻片刻的清净,我头也不回的从家里跑了出去——随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翔子还在她的房间里睡觉。我和她的直线距离不能超过五十步。否则,我就会立刻变成一个——一个疯狂袭击人类的——披着人皮的野兽。 披着人皮的野兽。 这个词是怎么进到我脑子里的? 现在,我站在翔子曾经的学校门口,和翔子的距离已经远大于五十步了。一种我未曾体验过的,吞噬内心的无名恨意一点一点在我的腹肠中翻涌…… ——恨啊……恨啊……这些人类…… ——这些人类…… ——这些——人类……要让他们……为他们的亵渎……付出代价…… ——为亵渎神……付出代价…… 头疼继续袭来。我捂着脑袋蹲下,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对抗这股可怕的恨意。 ——不! ——让他们痛苦…… ——我不能…… ——让他们为他们的贪婪……为他们的罪恶…… ——他们是村里的人,是御神奈村的人…… ——让他们痛苦,让他们偿还先前的罪恶…… ——不管是什么罪恶……都不该由他们承受…… ——让我的痛苦得到报偿……让我的悲伤付诸现实…… ——我不能对他们动手……无论如何,痛苦的不该是我们…… ——伤害人类吧!! ——不行……不行!! 一个穿着粉红色短裙的小女孩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绯红色的上衣似乎不属于这个季节,银色的头发扎成两股辫子挂在脑袋两侧。她的手上拿着一个蓝蓝的东西,但是真的看不清那是什么——头痛已经让我的视野模糊。 “不行……快点走开……否则……我会……我……我会……” 恐怕这句话是我的遗言了。我的意识很快就要被吞噬,皆神孝介,很快就会从一个“人”,变成一台六亲不认的杀人机器—— “会怎么样呢?孝介?” 一个异常冰冷的东西在隔着我的衣服的情况下被按进了我的腹腔,融化。在耳边萦绕的声音缓缓消失,我的意识又夺回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相应的,头痛也好了。 同时,银发萝莉仿佛蒸发一般,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是一个有着栗色长发的女孩——我的表妹,翔子,用着明显很生气的目光注视着我,就好像母亲在注视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真是讽刺。 “欧尼酱,太乱来了哟。” “是是是,我知道了,翔子。我只是……我只是想去找一下我mama……毕竟,这次回来还没有时间去——”
翔子像是宽心了似的点了点头,说:“那就去吧。” 在母亲墓前,双手合十,肃立,沉思。 想说的话,都和母亲说完了,只是不知道她能相信多少。 翔子就在一旁看着。结束沉思之后,我走到翔子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走吧,回去吧。” 翔子点了点头,大踏步朝着陵园的门口走去—— 随后行动定格。 “怎么了?” 翔子高度集中的眼光告诉了我她停下脚步的理由。就在陵园的门口,一个银色头发的小萝莉——应该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一只手指着我们,侧面对着我们,在和什么人说什么话。 当我的视线和翔子聚焦至一点时,一股莫名的恶寒突然涌起。 银色头发的小萝莉的交谈对象是个皮包骨头的男人。他留着同样银色的齐肩长发,戴着美式超级英雄般的黑色眼罩,穿着一套黑的发亮的紧身衣,以及同样黑的发亮的硬质皮手套和硬质皮靴。他背靠在陵园的铁围栏上,一只手抓着围栏上方,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腹部。 错不了的。 这个皮包骨头的男人,我见过——不仅如此,我还和他交过手。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像一只野兽一样趴在地上和我兜圈子,我被他的利齿咬得失去意识。 【执行者】马克。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小女孩又是谁? 恶寒逼迫我后退一步。 ——快跑!!! ——他们是执行者!! 翔子只怕是也感受到了相似的恶寒——不用我做任何解释,她也开始后退,后退,后退—— “欧尼——酱……” 很不巧,翔子的声音已经超过了只有我听见的响度——【执行者】马克也听见了。他轻捷的翻过围栏——就好像他的身体是纸做的一样轻,四肢着地,以他惯常的爬行姿势盯着我们,犹如蛇吐信那样,微微吐出暗粉色的舌头。 “翔子,快——快跑——” 然而翔子却被不知从何处来的头痛击倒。【执行者】马克朝着我爬近,嘴里传出嘶嘶噜噜的声音。 “住手,马克。” 是银发小萝莉的声音。她在说什么?让这个怪物住手? “别——你会——” 只要稍加思考,“你会有危险的”这句话根本说不出来。不用提之前她和【执行者】马克的交谈,也不用考虑之前她为什么突然出现或消失,单是她那一头银发,就已经让我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异质感——这个小萝莉,看上去就好像一个缩小版的银子一样。 “艾帕要回来了。” 小萝莉指着山上的方向,看着我的眼睛,说。很显然她是在和我交谈。 “你说什么?” 我极力压制住从脊梁骨向上冒的恶寒,问。 “艾帕,你们口中的【执行者】埃普西隆,很快就要回来了。机不可失啊,孝介。” 说完,小萝莉身上的异质感瞬间消隐无踪——就像任何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孩一样,没理由的开心着,蹦蹦跳跳的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而【执行者】马克……似乎是嘶嘶噜噜的指着我骂了几句之后,转身离去。 B8;w S ng:0px;-webkit-text-stroke-width:0px;background-color:rgb(255,255,255);">“欧尼——酱……”很不巧,翔子的声音已经超过了只有我听见的响度——【执行者】马克也听见了。他轻捷的翻过围栏——就好像他的身体是纸做的一样轻,四肢着地,以他惯常的爬行姿势盯着我们,犹如蛇吐信那样,微微吐出暗粉色的舌头。“翔子,快——快跑——”然而翔子却被不知从何处来的头痛击倒。【执行者】马克朝着我爬近,嘴里传出嘶嘶噜噜的声音。“住手,马克。”是银发小萝莉的声音。她在说什么?让这个怪物住手?“别——你会——”只要稍加思考,“你会有危险的”这句话根本说不出来。不用提之前她和【执行者】马克的交谈,也不用考虑之前她为什么突然出现或消失,单是她那一头银发,就已经让我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异质感——这个小萝莉,看上去就好像一个缩小版的银子一样。“艾帕要回来了。”小萝莉指着山上的方向,看着我的眼睛,说。很显然她是在和我交谈。“你说什么?”我极力压制住从脊梁骨向上冒的恶寒,问。“艾帕,你们口中的【执行者】埃普西隆,很快就要回来了。机不可失啊,孝介。”说完,小萝莉身上的异质感瞬间消隐无踪——就像任何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孩一样,没理由的开心着,蹦蹦跳跳的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而【执行者】马克……似乎是嘶嘶噜噜的指着我骂了几句之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