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琉璃世琉璃塔在线阅读 - 第一章 惊闻仨凶耗

第一章 惊闻仨凶耗

    楔子

    古都南京秦淮河畔长干里的大报恩寺,是继洛阳白马寺之后的中国第二座寺院,也是中国南方地区的首座寺院。其历史可追溯到公元三世纪东吴时期的建初寺。东吴赤乌十年即公元247年,东吴大帝孙权为康居国僧人会在长干里修建建初寺并在寺内建造阿育王塔,成为江南塔寺之始。

    古寺在之后的千余年间历经沧桑多有兴废。明永乐十年即公元1412年,明成祖朱棣下旨大规模重建,赐名大报恩寺,并同时修建九层琉璃宝塔。

    大报恩寺被欧洲人称为“中世纪世界七大奇迹之一”,与万里长城,意大利的罗马大斗兽场,比萨斜塔,英格兰的巨石阵,埃及的亚历山大地下陵墓,土耳其的索菲亚大教堂并列;琉璃宝塔更被誉为“天下第一塔”。

    1656年荷兰人约翰尼霍夫随使团拜会大清帝国的顺治皇帝,回国后著书《东印度公司荷使晋谒鞑靼大汗》,俗称《尼霍夫游记》。书中配有大报恩寺的插图,尼霍夫这样写到:“那些异教的和尚们为我们打开庙门,并让我们参观了一个约有一万尊佛像的大殿,寺庙的正中央建有一座瓷塔,是在鞑靼人到来700多年以前建造的,经历多次战乱,迄今安然无恙。它的光辉业绩完美证明了那句关于‘不朽’的古谚,站在塔的最高层可以俯瞰全部城区和市郊,一直看到长江对岸。我要以诗将它凝固,将这座宝塔与世界七大奇迹并置。我,一名基督徒,竟然会对一座异教的庙宇如此折服。”

    随着这本游记的出版和大量发行,大报恩寺成为最为欧洲人熟知的中国建筑,瓷塔成为中国甚至东方的象征。尽管琉璃实际上是一种带釉的陶器而不是瓷器。

    琉璃塔共九层大约相当于二十六层楼高,塔身八面,贴满五色琉璃瓦,并镶嵌有上万个金箔裹身的佛像,晶莹剔透灿烂闪烁。塔顶和每层飞檐下垂有风铃,每当江南的微风拂过,风铃声阵阵清脆悦耳,仿佛少女在轻吟低唱。

    明成祖朱棣修建报恩寺,正史均记载是为了报高皇后马氏之恩,《御制大报恩寺左碑》上有“皇妣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字样。但对此不少历史学家表示质疑,野史里亦素有明成祖朱棣是为纪念生母碽妃而建大报恩寺之说,而其生母究竟是太祖龙兴前的定远李妃还是朝鲜贡女又争论不休各有考据。

    六百多年过去,历史的真相早已随古都金陵的数度兴废而湮灭,无论后人如何考据例证猜测揣度,真正的原因除了明成祖朱棣本人,终究无人能知吧。

    公元1854年,大报恩寺毁于太平天国战火,琉璃宝塔从此再不能见。

    公元2015年12月17日,在大报恩寺的原址上新建的大报恩寺遗址公园正式开放。公园巍峨广大气势宏伟,新式的宝塔轩峻壮丽高耸入云。无论是缓步行走在金陵古都古意盎然的小街,还是驾车奔驰在南京新城崭新鲜亮的大道,宝塔都时常出现在眼前,不知不觉中已成为南京城南的标志性建筑。或遥望,或登临,宝塔的美轮美奂都令人惊叹不已。在惊叹之余,又油然而生怀古之情:六百多年前,是什么成就了当时的奇迹?明成祖朱棣和琉璃塔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

    让我们翻开书页,一探究竟吧。

    那时候,朝鲜已经是朝鲜。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即年公元1392年李成桂建国,上表宗主国大明请名,明太祖朱元璋批复下旨:“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且其来远,可以本其名而祖之”。从此,朝鲜这一名称成为国号,一直沿用至今。当然,那时候的朝鲜半岛是完整统一的,不像如今南北对峙更为了核武器剑拔弩张。

    我们的故事,就要从这个新王朝开始。

    大明洪武二十九年的某个冬日,天低云厚寒风凛冽,正是一年最冷的季节。都城汉城里层冰积雪,街道上冷冷清清行人少见。郊外更是鸟兽飞绝,四顾一望绝无二色,仿佛一个雪白纯净的琉璃世界。

    位于汉城北部的王宫景福宫,也是积雪皑皑朔风飞扬,白雪遮盖住了原本丹青色的殿顶,只有朱红的宫门份外醒目。王宫南面的光化门正门紧闭,只一个侧门虹霓门开着,门口站着四个侍卫,冻得缩脖弓腰,寒风中不时搓搓双手呵气取暖。一个年老的侍卫抬头望望低矮的天空:“怕是又要下雪了吧?”

    这时,一辆宫车缓缓驶来,后面马夫牵着四匹马,一起停在了弘礼门一带,不一会儿就见一群宫女内侍由宫内疾步而出。年老的侍卫识得领头的尚宫乃是宫里最有权势的郑提调,连忙迎上前去,满脸堆笑着行礼问道:“提调这是去哪儿?这天儿可冷。”郑尚宫看他一眼不答,带着两个宫女匆匆上了宫车,四名内侍也一跃上马,对马车夫喊了一声:“左军都统使府!快!”一车四马急急出了虹霓门,直奔左军都统使府而去。

    左军都统使曹蒙乙的宅邸位于距景福宫不远的汉城东北角,前后四进,并不大。曹家自开城刚搬入没多久,院子里还堆着不少未及种好的花草树木,虽大多被白雪覆盖仍有些凌乱。

    正厅旁边,是一间小小的佛堂。曹家夫人笃信曹溪禅宗,乃中原南宗的一支。一早,曹夫人带着女儿莲花进了佛堂,上香礼佛之后,照例念完了《金刚经》《坛经》《维摩诘经》,二人接着坐禅。下人都退了出去,留下丫鬟善喜伺立在后。佛堂里鸦雀无声,只有窗棂时常被寒风吹得簌簌作响。

    寂静中,曹夫人忽然唤了一声:“莲花!”

    莲花睁开眼睛,看见曹夫人望着自己面色不安,连忙起身走过去问道:“母亲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曹夫人抬眼看看莲花,张张嘴欲言又止。抬起左手,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叹口气说道:“今天不知怎么了,有些心惊rou跳的。”

    莲花在母亲身旁坐下,轻搂曹夫人的肩膀:“母亲别多虑了,参禅急不得,慢慢来好了。”

    曹夫人回手握住莲花的柔荑,又叹了口气:“我哪里会为了参禅着急,是担心老爷,还有你两个兄弟。”

    莲花心里何尝不知母亲因何叹气,自己也是一样担忧父兄和弟弟,每日拜佛总是求其平安,明知与参禅相违可无法放下。只是母亲身体不好,绝不能再着急,莲花握紧了曹夫人的手,轻声安慰道:“母亲别再担心了,父亲久经沙场,打过多少大仗,这次不过是小小倭寇,一定没事的。”

    自高丽王朝后期起,倭寇之患愈演愈烈,这帮没有底线的强盗一上岸就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沿海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高丽王数度派兵迎战各有胜败,倭寇反而益发猖獗。直到十几年前,当时还是密直副使的李成桂带大军在全罗道大败倭寇,烧毁入侵云峰的五百只船,杀了其首领阿只拔都,倭寇才退出朝鲜半岛,不再有大规模的侵犯。百姓过了好几年好日子。

    不想今年秋天,一拨倭寇驾一百多只船,号称五千人,再次登陆全罗道,为首的阿只台猋自称是阿只拔都的儿子,宣称要报父仇,一路不只抢劫放火竟杀尽当地的官兵百姓,极为凶恶残忍嗜血。朝鲜国王朝堂上雷霆大怒,满朝文武争相请战。

    (阿只拔都历史上确有此寇,阿只台猋却是杜撰,如此残忍倭寇,取名“猋”当不为过也)

    曹蒙乙虽然年纪大了却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大将,而且打过倭寇有相当的经验,当即被任命为大将军出兵全罗道。曹蒙乙的两个儿子曹敏曹修随父出征。曹敏是曹家长子,自幼随父征战屡立战功,这次被任命为中军;曹修是幼子,今年十四岁比莲花还小两岁,本来没有要他去,但他听说是打倭寇闹着一定要去;曹家世代大将,曹蒙乙觉得去历练历练也好遂一起带上了。曹夫人哭红了眼也没留得住。

    “莲花,我知道是倭寇,只是已经去了四个多月,就要新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一起过新年?”曹夫人说着站起身走到佛像前,恭恭敬敬又上了三柱香,虔诚跪下,轻声念道:“佛祖慈悲,恕弟子愚痴,求吾夫吾儿早日功成,荡平倭寇保我朝鲜百姓平安”。

    莲花跟在后面一起跪下,心中默念。佛堂里香烟缭绕,佛祖双目俯视,无限悲悯。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家人奔到门口:“夫人!宫里的郑尚宫来了。”曹夫人和莲花急忙起身整衣,三步两部走到正厅。郑尚宫带着宫女侍卫正在等,见到曹夫人略略寒暄,就肃然宣道:“主上殿下宣夫人和小姐即刻觐见!”

    曹夫人和莲花未及更衣,被催促着匆匆忙忙随郑尚宫上了车,到了景福宫。此时尚未过午天色却有些昏暗,寒风中终于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搓绵扯絮一般。

    郑尚宫带着曹夫人和莲花进了思政殿,远远就看见国王坐在桌前,王妃康氏侧坐一旁。国王李成桂,即是朝鲜王朝的开国之君,本贯全州李氏,出生于元朝双城总管府即今朝鲜咸镜南道咸兴一带。初字仲洁,后改君晋,号松轩;即位后更名李旦,死后庙号太祖,明朝赐谥号“康献”,故后世称“朝鲜太祖”或“康献大王”。

    李成桂此时已经六十二岁,须发却仍然黑多白少,面容消瘦清癯,举止刚正从容,颇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曹夫人和莲花趋前拜行大礼,李成桂却急命“免”,王妃甚至亲自伸手搀扶了一下。

    莲花心中暗暗叫苦,不等坐下来,就不顾失礼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国王。却见李成桂眼望天空,若有所思,半天没有说话。王妃也半低着头,不言不语。莲花心知不好,不敢催促,时间在寂静中显得分外漫长。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李成桂才似回过伸,看了看曹夫人和莲花,缓缓地说道:“你们曹家,世代乃本国的栋梁。曹大将军,更是与寡人多年征战,战功赫赫,与寡人名为君臣实同手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踌躇不语。

    莲花的心都要跳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成桂。

    李成桂叹口气,避开莲花的目光,轻声说道:“全罗道前方来报,大将军神勇,已退倭寇至全罗南道。不想倭寇顽嚣狡诈,诈降伏击,大将军仁厚失防,中伏被害。曹中军和曹修,”国王顿了顿说到:“也力战殉国。”

    曹夫人未等听完,已经晕了过去。郑尚宫赶紧跑过来,扶起曹夫人的头猛掐人中。几个宫女围在旁边,一阵忙乱。

    莲花只觉天旋地转,一片茫然。被害?殉国?都死了?她威风凛凛慈祥可亲的父亲,她英姿飒爽笑容可掬的兄长,她尚在一起玩闹嬉戏的小弟?

    莲花想起大军出发的那一天,与母亲一起送到府门外。父亲抚着自己的头,想说话终于又什么都没说;兄长紧紧地拥抱着自己,轻声地叮嘱:“照顾好母亲!”;小弟拉着自己的双手左右摇晃,笑容如灿烂的阳光,神采飞扬:“jiejie!等我回来哦!”。

    那一别,竟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