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会当月下逢
但老人在黑暗中摇头笑了笑:“此前本说一月后走了走了,如今却出了些变故。那老头子这就走了罢。只是你要晓得报应会有,天道也有。你立身天地间不求胸怀天下,但也要活得坦荡。” “有一件事你也要晓得。”老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云心,“有些人,或许有这样的错觉这世间种种事,偏偏都如他的意。逢凶必化吉,因祸必得福,仿佛这世间的气运都在他那里。于是境界高了些、眼界高了些” “便觉得自己是上天、命运选定的人。” “可很多时候事情没那样简单。你得到的运势未必是运势。你也是喜欢做局的人,该了解在你局中人的想法。运势这东西或许是别人给的。既然能给,也就能拿走。近前就有个例子那凌空子,难道不是天之骄子么?她从前的骄傲,不会比你此时少。” “你是说有人在帮我。”李云心立即说道,“这一点我知道。但为什么。道统妖魔共济会,想要我做什么?” 他的话说得急促,一句接一句地撵着。 因为看到这老人的身体渐渐佝偻下来,像是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衰弱。 但老人已不了他的话他像是一株枯萎的树。 在李云心说出另一句话之前这老人软软地倒下来,再没有之前的神通、气势。 李云心及时地上前一步将双臂插入他的肋下、托住了。只问:“你是真死了,还是化身?” 老人努力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白发失去光泽,变成干枯的死灰色。他皮肤也开始干瘪,仿佛被风干过的鱼。 李云心读懂了他眼中的一点含义他所问的两个假设皆不在选项中。这老人既不是真死,亦非化身。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选项。 两息之后他搀扶不住苏翁了。老人的身体干燥再干燥,变成一堆飞灰,纷纷扬扬地消失在这夜色里。 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李云心看到有一道金光自从尘雾间直射天空。但此刻月色皎洁,且他心里惊诧,便是看岔了也未可知。 再过一刻钟,尘雾散去。 这屋子里只余他一人,站在满地的月光中。 苏翁在时李云心显得无力而暴躁他被那老者困住,只得服服帖帖地听教诲。 眼下苏翁不在了,李云心的脸上还是方才那惶恐又疑虑的表情。他运了神通查探是否可能存在些什么高明的布置、阵法。又运足了耳力听山上山下的声音。在做完这一切、确信神秘的苏翁是的的确确消失不见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 原本惶恐焦虑的神色从脸上消失。他变得平静。甚至在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能够看得懂他这微笑的人此刻不在身边。于是他这笑就只给月光看了。 俄顷,他转身坐到桌边,拾起银箸吃了些东西。 这紫薇宫建在洞庭君山之上。虽然瑰丽幽静,但远离俗世。而这意味着要么有一个庞大的后勤团队供应这里所需的一切,要么就在空旷而宽广的华美宫殿里生生捱着。 眼下显然属于后一种情况。李云心不晓得这些日子里红娘子如何解决口腹之欲洞庭君走的时候似乎带走了他所有的兵将,就连此前他看到的那些白白软软的侍女都不见了。因而厨子必然也没有。 苏翁这些日子的饮食便是他自己cao持的。 倒不是说他要挽起袖子下厨与油盐为伴。他是有“龙宫”的。他从前和刘老道都好吃,有时候也上街上去溜达。李云心在这个世界对银钱没什么特别的概念从前在父母身边时必定是不缺的。后来去了龙王庙有了香火进项,两人又不用买脂粉,也不好穿衣裳。更不需攒了置田买地,因此都吃进嘴巴里了。 吃到哪里觉得美味,便吩咐额外另备一席他全收进他的折扇里。 那扇中的空间存储食物不会腐坏,放进去是什么样儿,取出来还是什么样儿。 后来他去废宫门前见那鬼将第五伯鱼时吃的青李子,也是从折扇当中取出来的。 这些日子就在吃存货。木南居的席面在渭城里不算顶尖,但却是最受欢迎的。苏翁吃着也喜欢而眼下这席是他扇中的最后一点了。他略将自己的肚子填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不晓得还要困多久。可也总不能餐风饮露。理论上可行,然而很多时候人想要吃东西并非是觉得饿。他已身处一个不大乐观的环境中,倘若再没了其他的乐趣,那真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便是,李云心在苏翁“死去”之后沉默地坐在桌边的时候 所担心的事情。 他用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想这些事,就仿佛此前苏翁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过眼的云烟。 而后门外传来脚步声。李云心抬眼看,是红娘子一只手搭在门边用眼神探寻他。他就随意地问:“吃过了没有?” 红娘子便款款走进来,眼神在屋中扫了一气:“方才好大的动静。我听了一些话你们倒是说得玄妙。苏翁这是,去了?” 她并没有吃点什么的意思。李云心就不请她落座。想了想,道:“不晓得真死假死。但走了好。他在这里我心不安。” 说完之后又吃喝一番,红娘子便始终立在一旁静静地看他。 屋中没有火烛,只有李云心吃菜喝酒的声音。这红娘子这般待了好一会儿李云心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便终于忍不住又开口:“我听你们说尹姑娘。略听了些,大致理清脉络。是说李郎你将她害了,引九哥出手当真如此么?” 李云心这才抬头看她。想了想,停箸不食:“你也会关心这种事么?” 红娘子用双手绞住衣襟,竟显露出小女儿之态来,执拗地说:“我就是想要知道。” 李云心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笑着说:“是假的。只是我故意留个破绽,好叫自以为聪明的有心人认为那是我的心魔。你看,也骗到了他意味着还会骗到别人。” 听了他这说辞,红娘子愣半晌。 好一会儿才道:“那那倘若是你故意留的破绽,怎的这就对我说了?” 李云心微笑着不说话。 这红娘子看着他,好像要从他的表情当中分辨出真假。但谁又能有从李云心的脸上看进心里的本领呢? 她最终作罢,只幽幽道:“你说得这般轻巧,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这态度叫别人看见了只怕也会有一样的想法。但要是换个念头来想也许你正是觉得这样说出来别人是不会信的,才这般说了。” 李云心站起身走到窗边,轻出一口气:“信不信又如何。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情。无愧于心这种事啊,谁都会说的。只看怎样做。” 他说着声音便渐渐低沉,似是自己的话语勾起自己心中的沉思,又引发感触。 但很快重新抬头:“明天我要做两件事。一是这宫里很冷清,没人服侍。正巧湖里有些人活得腻味,我就去捉了来,看能不能找到个好厨子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菜式?” 红娘子不晓得他这是玩笑话还是正经话,因而不好作答。 李云心就又道:“不过也难说。那些东西喜欢血食。水底又不好生火,谁知道会是什么怪口味。那还有另一件事这个苏翁之前跟我说有法子打开禁制,但人又没了。我想他这种人应该不大喜欢吹牛。也许这两天有大变故。如果什么时候情况不妙杀个血流成河,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红娘子欲言又止,李云心立即挥挥手,打断她:“不要提你的事。杀你出湖太麻烦。” 也不晓得他的哪句话触动这红娘子的心弦美人一双明眸中忽然蒙上雾气,哀哀切切地又叫了声“李郎”。 李云心瞧她这样子,终是叹了口气:“我就不清楚你一个妖魔,怎么是这么个秉性。现在随便来一个人看到这情景,哦,那一定要骂我渣男。说你这样深情我却不理会,实在坏透了。”
“但是今天我比较激动,那我们说说这件事你坐下。” 李云心指了指桌边的矮凳。红娘子眨眨眼,坐下了。 李云心就叹道:“当初我和你爹是敌人。所以我对敌人以及敌人的帮手施展一些计谋,好获取的我的利益。结果不小心招惹到你而不是你在路边好好地走着,我跳出来骗财骗色骗感情。虽然终究不很磊落,然而是两码事。” “这些日子你又总想搞清楚我喜不喜欢你,心里有没有你。”李云心笑了笑,“姑娘,眼下春光明媚万世太平,或许我还挺喜欢这种被人关心在意的感觉但问题是外面有一群人想要搞死我的哦。” “所以在这种关头我每天想着怎么保命,你每天想着试探我爱不爱你。这么说吧哪怕原本爱你,眼下也没法儿爱你了。我若真要爱一个人我此前说过的得是一个让我也觉得有趣惊诧的人。这人与我同步且互补。她是我的伴侣、队友,而不是来叫我分心的。”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红娘子便不哭了。 李云心又想了想,无奈地摊手:“还有一层,你可以仔细想一想。” “你当初觉得我还算是个好人。然后跑来告诉我,杀了你就可以出湖。抛开你我主观情感想一想这件事的性质这不单单是一个别扭小姑娘跑来拿捏折磨人,而是想要我再有一个心魔。” “修行是一件大事,小姑娘。”李云心微微俯身看她,“其他人敢这样搞我,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 他说完这话便腾云驾雾自窗口飞了出去留那红娘子独自一人怔怔地坐在屋内。 却说这李云心贴着湖面疾驰了一会儿,便看到身下水中有一条白色浪线趋近过来。他晓得那是李善。李善是个水族的化境妖魔,但不得道法,不像修行人有飞天遁地的神通。只是入了水速度奇快,比他腾云驾雾而行也不逞多让。 李云心心中另有些计较,便想早早了结了湖中水族的事情。 见李善从水面冒了头就虚虚一抓带他上了云头,问:“怎么不见你。跑哪儿去了。” 白鳝精忙开了口神色有些慌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大事不妙”之类的话。但看了看李云心忙将那话咽去了,只强作镇定,道:“大、大王啊湖外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呀!” 李云心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神色如常地问:“龙子?” 显然不是李善昏头昏脑地没听分明李云心说了什么,只继续说道:“乃是那金翅大鹏王的义女、唤作白云心的大妖魔呀!” 他以为说了这些话自家龙王脸上总得有些松动。却不知他家龙王虚境时就与那可怕的白云心交过手已是“老朋友”了。 因而李云心倒是懒洋洋地笑了笑:“哦,她呀。她又是来做什么了?” 李善刚寻到这个新主子,觉得自己比洞庭君在的时候更受重用。因此很想好好“做出一番大事业”竟真就担心这位龙王搞不明事理,将自己的前途葬送了。便忙道:“大王有所不知那白云心身边有一个侍女,是极受她宠爱的。据说说什么话来,那白云心都听进心里去。这可真真是了不得说是侍女,但比姐妹又差在哪里了?可大王可知那侍女是谁?” “便是湖中铸鼎谷那只老王八精的女儿呀!”李善说道这里,又怕又恨地叹口气,“如今那白云心来了洞庭,为的便是湖中大虫的虫rou一事她为她那义父来取rou嘛!先前咱们只道那女子进不来,便由着那些家伙折腾,想他们聚集到了一处倒更省力些。可如今啊大王呀” 李善说到这里声音都稍微有些发颤:“那白云心入湖中来了呀!” 这话一说完。原本还波澜不惊的李云心一把就揪住了他、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喝问:“进来了?!” “她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