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安休休求援

    望着城外又宽又深的壕沟，高高的土围，李存孝终于反过味儿来，他中了袁奉韬的诡计了！跟晋王李克用比起来，明明这道要将赵州锁死的工事，对他的威胁更大！李存孝当即下令，所有猪突军齐出，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阻止工程完工！

    可惜，此一时也彼一时。当初工程刚刚开始时，因为四处都在开工，故而猪突军总有机会可寻。而现在，大部分土围已经修成，仅剩少数几处还在建设，河东军都已经派下了重兵把守。猪突军才一出城，就遭受了重创，甚至还没摸到施工的位置，就被城外的乱箭射了回来。几个不怕死的猪突使拼命去攻土围，结果被敌人轻松消灭。李存孝听着各处传回来的战报，终于意识到，猪突军的sao扰已经不再起作用了。土围的建成已经势不可逆。

    李存孝简直想把袁奉韬碎尸万段，但他更恨自己愚蠢，怎么能轻易相信敌人的话。然而一切为时已晚，三天后，土围合拢，赵州城外赫然多了一圈“外城”，只不过，这外城上竟连一个城门都没有留。

    李存孝此时心里竟然还抱有一丝侥幸。他派人给袁奉韬送了一封密信，要求袁奉韬兑现承诺，给城中守军留一条暗道可以运送物资进城。结果等了几天，也不见袁奉韬的回信。李存孝仍然没有死心，他亲自领兵到了土围前，指名道姓要见袁奉韬。经过好一番辱骂，土围上才终于出现一人，正是袁奉韬。

    “不知孝郎点名见我，究竟所为何事？”袁奉韬板着脸孔，与当初在城头满脸堆笑时简直判若两人。

    李存孝大声质问道：“之前的承诺，可还有效否？”

    “孝郎说得什么承诺？奉韬一点都听不明白。”

    李存孝肺都要气炸了。事实再明显不过，他被人家当猴耍了。袁奉韬什么报恩之言，救命之语，都不过是骗他的伎俩。可悲的是，李存孝竟然还都相信了。

    这时袁奉韬又道：“孝郎，念在你我二人是故交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晋王待你不薄，你虽然辜负了他，但只要迷途知返，现在放弃抵抗，献城投降，一切还都来得及。晋王一定会念在昔日父子的情分上，宽宥处理你的。”

    李存孝牙咬得咯吱吱直响，却还强压着怒火，说道：“袁将军的话，我一定会好好考虑考虑的，只是，还有一件事，希望将军能替我去晋王跟前说一说。”

    “什么事？”袁奉韬向前走了一步，仔细听着。

    “此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愿一人来承担。我希望献城之日，城中守军和百姓，能免于处罚。”李存孝一边说，一边慢慢摸向了挂在马腹上的长枪。慢慢解开了枪上的锁扣，将枪柄握在了手心。

    袁奉韬的注意力都在李存孝的话上，还自以为能立下劝降的大功，心情十分兴奋，根本没有注意到李存孝的小动作。

    “这没问题，我一定会向晋王转告，你就等着……”袁奉韬正说着，只见李存孝忽然一抬手，一条明晃晃的长枪就向自己的面门飞来。袁奉韬下意识的一闪身，虽然躲过了脑袋，左肩却霎时间就被长枪贯穿。巨大的惯性将其直接带飞了出去，跌到了土围之下。土围之下又是深达丈余的壕沟，袁奉韬脑袋着地，一下就摔断了脖子，转眼气绝。

    袁奉韬虽然死了。土围上却还有大量的河东军，他们见主将被袭击，纷纷开弓还射。一时间飞箭如雨，李存孝在众人护卫下，撤回了城中。

    接下来几天，李存孝也曾组织了几次对土围的夜袭，意图打通赵州与外界的联系。然而都是徒劳。军士们即便攀上了土围，也无法逾越土围后面的壕沟。河东军只留了很少的人在沟外巡逻，就能发现赵州军的行动。每一次，河东军都能迅速赶到，将赵州军撵回城去。很多来不及翻回土围的，就跌落在壕沟里丢了性命。几次下来，李存孝终于不再派人出去送死了。

    然而，坐守城中，亦是等死而已。此时已是十一月初，如果得不到任何补充的话，城中的粮食仅供守军吃半个月的了。半个月之后，要么“人相食”，苟延残喘几日。要么，就只能开城投降。在李存孝的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别的道路可选了。

    一连几日，李存孝一大早就跑到城头，也不干别的，就是枯坐，呆呆的望着城外的土围。一望就是一天。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命令也不下。还不许任何人上城打扰他。属下人从没见过他这样，都是惶恐不已。军中的士气跌到了最低点。

    这一日，副将安休休终于忍耐不住，不顾李存孝的侍卫阻拦，上了城头。一边走还一边嚷嚷着要来讨军令。可等他走到了李存孝跟前，看见李存孝那健如公牛一般的背影时，却又不敢言语了。只是呆立在李存孝的背后。一声也不敢吱。

    过了许久，李存孝才忽然问道：“可是安休休？”

    安休休一哆嗦，连忙应道：“正是末将。”

    “军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没……没有。”

    “你可是有事找我？”

    “我……”在李存孝不怒而威的气势压迫下，安休休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事先打好的腹稿，竟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李存孝还是没有回头，背对着安休休，遥望前方。

    “作茧自缚。”李存孝忽然说道。

    “什么？”安休休没有听太清楚。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作茧自缚。”李存孝终于回过了头，用手指着城外不远处的土围说道：“安将军，你看那土围，像不像一层薄薄的蚕茧，将我们全都包在了里面。”

    安休休竟没敢接话，因为他看见，李存孝的眼睛布满血丝，竟然像能滴出血来！着实有些骇人！

    “哈哈哈哈！”李存孝忽然哈哈大笑，“安将军，你可知我李存孝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存孝这话问得奇怪，安休休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存孝却自问自答道：“我是被晋王活活吓死的！本以为我李存孝是一世英雄，没想到竟然如此的惧怕晋王。只为了能躲开晋王，竟然就信了袁奉韬那个小人的话！作茧自缚，自寻死路！如此的胆小，我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死了算了！死了算了啊！”

    安休休没想到，昔日他眼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盖世英雄，如今竟然已经自暴自弃到如此地步，他不禁心中隐隐作痛。

    “将军！安某有一个办法！或可解此危急！”

    “什么办法？”

    “当初在赞皇山时，昭义军节度使赵东阳不是有言在先，万一赵州有事，就去找他求援吗？如今王镕已经背弃了咱们，咱们不妨去向昭义军求援。昭义军兵强马壮，定能解赵州之围！”

    李存孝听了，不断的摇头道：“晚了晚了！如今土围已成，就算想要去邢州求援，都难以把消息传出去了！”

    “末将愿意冒死前去求援！”

    李存孝一听，眼神里似乎焕发了一点希望。他轻轻拍了拍安休休的肩膀：“安休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当天夜里，安休休亲自选了两百个最骁勇善战的士卒，随他趁夜突围，去向赵东阳求援。为了迷惑敌人，安休休没有在通往邢州的南门突围，而是选择了北面。他计划突围之后，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绕路向南直奔邢州。

    计划虽然周密，当晚却并不顺利。还没出发，就下起了大雨。风助着雨势，如瓢泼一般。虽然这样恶劣的天气，外围的河东军也可能有所疏漏。但是更不利于守军的突围。土围极其湿滑，难以攀爬，而壕沟中有瞬间积满了雨水。非泅渡难以通过。

    李存孝劝安休休择日再出城，安休休却道：“等不了那么久了。即便一切顺利，这一来一去，待到昭义军赶到，也得十天以后了。到时候，恐怕城中已经断粮了。”

    李存孝知道安休休说得在理，虽然不忍，但也没有再劝。这个时候，能突围出去，也许反倒是一种幸运。

    大雨里，李存孝亲自摇起了绞盘，为安休休打开了赵州城的东门。安休休一身戎装，双手抱拳，朝李存孝作了一揖，转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这一夜，城外电闪雷鸣，一片雨声，根本听不见任何别的声响。李存孝几乎一夜未合眼。他既希望能听到安休休的消息，又害怕听到。

    清晨，雨终于小了很多，但还没有停歇，只是淅淅沥沥。

    李存孝才走出卧房，就见到薛阿檀等人穿得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在院外候着。看见众将的神情，李存孝一切都明白了。他默然无语，直奔城头。

    东门外，土围上，突然多了上百支长枪，全都枪尖朝上，直挺挺插在墙头。而在枪尖之上，赫然挑着一颗颗人头。其中一个，李存孝看得清楚，正是安休休的，双眼，还圆整着，表情凝固在了死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