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白有庆的纠结

    内侍说神策军造反了，此时已经攻入大内。紫宸殿中顿时一阵慌乱。天子李晔面无血色。首席宰相张浚也是瞠目结舌，一时间竟然紧张到不能言语。还是另一个宰相杜让能最先镇定下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士卒哗变？还是有预谋的造反？叛军的统领又是何人？

    结果内侍竟然一问三不知，只说是从败退下来的士卒口中听来的。

    这时张浚缓过神儿来，断言道：“定是杨复恭那老贼！前去宣旨的中使迟迟不归，想是已然遇害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若是杨复恭反了，倒也在情理之中。当初天子要下诏罢免杨复恭的时候，就有人劝天子提前部署，以防杨复恭狗急跳墙。结果李晔自信杨复恭不敢，并未听从。没想到如今果然酿成事端。

    杨复恭敢领禁军闯大明宫，肯定是来者不善。当务之急是要想个对策。大明宫中此时只有侍卫四五百人，而且关键时刻未必能堪大用。张浚建议皇上立即从神武门撤离大明宫。

    “万万不可！”杜让能反对道：“陛下若离开长安，这沿途可有兵马护送？到时候就怕侍卫一哄而散，反而害了陛下！”

    宰相孔纬也不赞成逃离大明宫。“陛下若离了长安，又能往哪里去呢？不论是华州、同州抑或河中，恐怕都不是上策。僖宗爷的前车之鉴不远，到时候，就怕要想再回长安就难喽！”

    “两位相公说这些不觉得为时过早吗？当务之急是要保护皇上的安全！就凭宫中这么点人，你们认为能挡得住杨复恭的神策军？”

    张浚和杜让能等人争执不下，李晔自己也没了主意。一直没有说话的内枢密使西门君遂忍不住道：“几位相公不论如何决定，都应立即做出决断了，叛军已经不远了！”说完话便自行组织起殿外的侍卫进行防御。就连宫中的宦官们也都召集到了一处，每人发给兵器。好在内库存有一些弓矢刀枪，可以武装一部分宦官。

    虽然几个宰相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撤离大明宫似乎越来越不可能了。张浚只得一边赌咒说皇上万一有什么意外，就是杜让能和孔纬的责任，一边也忙活起来，指挥着紫宸殿的防御工作。所有年轻力壮的太监和当值侍卫全都动员起来，得了六百余人，分别把守住紫宸殿前的各处路径。

    这时杜让能对皇上说道：“臣等拼命也会护圣上周全。然不知宫外叛贼人数有多少，所以必须派人去外面求援。臣请圣上早做决断。”

    李晔此时整个人还有点懵，只道：“爱卿有何良策？”

    “灞桥外就是镇国军节度使韩建的营地。这是距离大明宫最近的一支藩军。臣请陛下下旨，召镇国军速速前来护驾。”

    “就如爱卿所言吧！”

    此时已近午时，大明宫发生兵变的消息仍然没有传到城外。倒是正在负责镇守通化门的神策军登封都头白有庆，得到了一个并不是十分确定的消息。是李鋋派人来报的信。当时李鋋刚刚得知有数千神策军进了皇城，就立即派人来通知了白有庆。在长安城内的神策军诸位都头里，也就白有庆让李鋋可以信任。

    白有庆得知消息之后，一方面赶紧把消息传回邓州。另一方面立即集合兵马，赶往朱雀门。通化门距离朱雀门并不远，三千登封都的军士很快就到了门前。发现朱雀门外战斗正酣。正在指挥进攻城门的，正是右神策大将军李鋋。白有庆觉得奇怪，李鋋不是说左神策军有人造反吗？怎么反倒他在进攻皇城？到底是谁造反？

    “来不及多解释了！快帮我攻门！”李鋋高声喊道。

    白有庆立即让登封都的将士们弓箭上弦，却是对准了李鋋麾下的扈跸都。

    “李将军，您还是解释一下，为何要攻皇城吧？”

    “嗐！”李鋋愤怒的拔下嵌入铠甲的一支箭矢，用力折断，摔在了地上。“杨复恭反了！他已经领军进了皇城，此时把门的都是他的人，圣上危险了！这回你明白不明白？！”

    这回白有庆倒是听明白了。震惊之余，他却并未听从李鋋，立即协助攻城。白有庆的心中，此时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想法。

    白有庆自从接受张寻的授意，脱离忠义军进入神策军系统，他就一直是张寻在长安的耳目。这些年暗地里帮张寻做了不少的事。谁都能看出来，这些年来，忠义军的势力一天天的壮大。与之相对的，唐廷的控制力却在不断的滑坡。天下易主之势已成。白有庆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想不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因此，在忠于朝廷的李鋋看来，此刻唐天子李晔危在旦夕，这是天大的事。可在忠于张寻的白有庆看来，这却只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他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急迫的。此时此刻，他在评估事情的不同结果，对于忠义军来说，究竟各有何利弊。

    如果让杨复恭得逞。有两种可能，一是杨复恭弑君，对外有可能谎称皇上暴毙，也可能把弑君之罪推给别人。这样一来，杨复恭一定会另立新君。这个结果，对于忠义军来说，也未必就是坏的。可以想见，杨复恭的行为必定会遭到天下的谴责。忠义军可以借机联合天下藩镇，以为君父报仇之名，兴兵讨伐杨氏。目前看，杨复恭和张寻的实力相差不多。但如果张寻占据道义上的优势，获得其他中立藩镇的支持，那击败杨复恭就不会太难。

    而击败杨复恭之后，天子之位的空缺，可以给忠义军留下很多cao作的空间。张寻在诸王中重新拥立一个来当天子，都并非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到时候有了拥立之功，张寻势必就会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杨复恭并不傻，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并不会弑杀李晔，而是会将其挟持控制在自己手里，像当初田令孜控制唐僖宗那样，假借天子的名义，号令天下藩镇。

    如果是这样，虽然张寻也可以打着营救天子的旗号，讨伐杨复恭，但投鼠忌器，事情就要难办一些了。有些中立藩镇，很可能就会对张杨之间的胜负持观望态度了。而杨复恭反而能利用天子诏书，调动一些不明真相的藩镇。

    当然了，事情的发展还有另外一个方向，就是杨复恭最终失败了。如果是这样，那么白有庆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争取能够痛打落水狗，立下护驾之功，给天子李晔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过，这也顶多是白有庆个人的好处。对于整个忠义军来说，不仅未必能有好处。事后还很有可能会被追究责任。毕竟，是威胜军留后使褚良先挑起事端，兴兵犯阙，才逼得杨复恭起事。这笔账，多少会被记到张寻的头上。

    另外，杨氏一党虽然会很快覆灭，但胜利的果实却未必都会被忠义军获得。很有可能，一些在平叛中立功的将领会趁机崛起。再出现第二个杨复恭也说不定。而且杨复恭虽然伏诛，但杨守立、杨守亮、杨守贞等人皆是藩帅，这些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藩镇。要想彻底接收杨复恭的势力，还要经过一番苦战。

    所以分析来分析去，最后白有庆竟然发觉，大唐天子如果在这次叛乱中死了，对忠义军来说，反而是一种获益最大的结果。

    这个想法不禁让白有庆浑身发抖，呼吸急促。楚王经常教导他们，要忠君爱国，笃行仁义。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呢？如果楚王此刻就在我这个位置，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或者说，事后如果楚王得知我此刻的选择，到底会不会认可呢？

    “白有庆！你还愣着干什么？我们没有时间了！”李鋋的怒吼将白有庆拉回到战场上来。

    “杨复恭的目标一定是东内！你在这里根本是浪费时间！”白有庆喊道：“登封都的将士们，随我去丹凤门！入大明宫护驾！”

    大明宫中，杨复恭麾下的神策军已经攻破了宣政门，来到了紫宸殿前的最后一道大门前。凌乱的箭矢射了过来，显然都是些未经训练之人在使用。杨复恭知道，他面前的敌人并不强大，他很快就要成功了。

    守卫紫宸殿的内侍们身上完全没有护甲，在叛军的凌厉攻势下，伤亡非常惨重，没过多久，正门就已经摇摇欲坠，显然已经顶不了多久了。而宦官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就得给宫女发长矛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声音大声喊道：“尔等还不快快住手！”

    杨复恭抬头一看，站在墙头喊话之人竟是宰相杜让能。

    “神策军的将士们！我是当朝宰相杜让能！我有几句话，想和你们说！你们可想清楚了？弑君之罪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尔等一时受jian人蒙蔽，若还执迷不悟，酿成大错，恐悔之无及！我神策将士，俱是累世忠烈，你们万不可……”

    杨复恭红着眼对杨守成说道：“立即放箭，给我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