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暂时的妥协

    张寻于东渭桥“拜别天子”之后，就领军往东奔了潼关了。为了挽回流言事件的影响，他只能做出牺牲，绕上一大圈回邓州。好在沿途的华州、陕州、洛阳、汝州、许州等地皆在张寻的统治或控制之下，粮草供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事实证明，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张寻这场略显浮夸的戏，终究逆转了舆论。据踏白司京畿分司送回的情报，如今长安城里，只要人群聚集的地方，无处不在称赞楚王的忠心。而据麒麟山学友会秘密送来的内部情报称，在朝堂之上，对张寻的评论也是呈现了一边倒的态势。就连向来与张寻不睦的宰相杜让能、孔纬等人，甚至都当着皇帝的面称赞了张寻的忠心。

    朝野同时称颂的局面，让张寻很满意。他现在唯一还想知道的，是在杨复恭控制之下的神策军中，对此事持什么样的看法。

    张寻在神策军中布下的眼线，自然就是前踏白司高官，现在的踏白司秘密成员，神策军登封都头白有庆了。张寻估摸着，白有庆的密信应该很快也会到了。他特意让大军暂缓了行军的脚步，于渭南县北郊驻扎休息。

    就在这时，张寻却意外的等来了自己的政治盟友，内枢密使曹知悫送来的一封密信。曹知悫给张寻送来了一个好消息，杨复恭想让自己的干儿子杨守信出任陕虢节度使的请求，被天子给否决了。这其中自然有曹知悫的功劳。不过，陕虢节度使的最终人选，仍然没有确定。天子责令将此事付与三省的宰相们再议。

    另外曹知悫还在信中说，他将等待合适的时机，将杨复恭勾连叛贼王重盈的证据直接面呈给天子。到时候，杨复恭纵使权势滔天，一旦触怒了龙颜，也将难有翻身之日。他让张寻不要着急，只管敬候佳音。

    张寻理解曹知悫的难处。杨复恭是左神策中尉，北司所有宦官们的大头领。杨氏眼线密布宫中，消息灵通，能量极大。如果不把证据当面呈给皇上，走任何合乎礼法的上呈途径，都有可能被杨复恭截留。到时候不仅张寻被动了，曹知悫也将面临险境。

    张寻亲笔给曹知悫回了一封信，叮嘱曹不要cao之过急，凡事小心谨慎，注意保护自身的安全。并将踏白司京畿分司的联络方式告知曹知悫，让其危急时刻可寻求帮助。

    信刚送走没多久，张寻终于等到了白有庆的来信。只不过，白有庆没有说神策军中的舆情，而是带来了一个让张寻感到震惊的消息：左神策中尉杨复恭，竟然要与张寻亲自会面！

    白有庆在信中说，此时此刻，杨氏的车驾应该正在快速追赶张寻大军的途中，可能不会比白有庆的书信晚到多少。

    杨复恭要见我？张寻心中一阵狐疑。他搞不清楚这个老狐狸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不过，张寻倒不怕见杨复恭。此时他们叔侄二人毕竟还没有公开撕破脸皮。双方都还处于暗中给对方使绊子的阶段。

    也许是老宦官见到舆情逆转，想来与我修好讲和呢？很有这种可能！张寻如此想着。

    白有庆的内部消息十分准确，当天下午，杨复恭的使者就到渭南了。使者请求张寻的大军在此多驻留一日，以待杨复恭。张寻自然得给干伯父这个面子。

    第二天一早，张寻特意于军营外迎候杨复恭。离老远就望见杨氏的车驾，其排场之奢华，不亚于天子出巡。还有三千神策军护卫，做足了派头。

    见了面，杨复恭还是像个富家翁的样子，气色非常好，只是鬓角有些花白。张寻虽然贵为楚王，也以子侄礼见过。杨复恭满脸堆笑的回礼，二人携手步入营中。

    一些场面上的事过后，二人屏退从者，单独会面。

    杨复恭还没说话，却先铁青了个脸。张寻也不言语，心说反正是你来找我。他只当没看见，自顾自的在旁喝茶。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忽然杨复恭从袖中掏出了一物，轻轻摆在了凭几之上。

    “贤侄可认得此物？”

    张寻定睛一看那翠绿的物件儿，只觉得脑瓜顶倏地一下，从头皮一直麻到了脚底板。原来，杨复恭摆在凭几上的，分明就是曹知悫随身佩戴的那另一半雕龙玉佩！

    这说明了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这是我一个故人之物。你究竟从何得来？”张寻表情焦急。不过此刻他仍然心存一丝幻想，希望曹知悫能平安。

    可杨复恭的一句话，却打破了张寻的幻想。“这是咱家手下的小崽子们，从太液池里面捞出来的。它的主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吧。呵呵，还请贤侄节哀。”杨复恭一声冷笑。

    曹知悫竟然被杨复恭给害死了！张寻感觉自己的心都翻了个个。前日曹知悫信中所透露出来的自信还历历在目，自己叮嘱曹知悫注意安全的话还犹在耳畔，没想到今日就已阴阳两隔。曹太监是因我而生，又因我而死啊！

    “善恶到头终有报。”张寻盯着杨复恭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呵呵！好一个善恶有报！”杨复恭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页信纸，甩在了凭几上。张寻认出来了，那正是当初他交给曹知悫的杨复恭暗通河中的证据之一。

    “贤侄，听说你要搞老夫？”杨复恭表情严肃的问道。

    “哈哈哈哈！”张寻忽然笑了，“谁说的？”

    杨复恭也笑了：“哈哈哈！没谁说的，市井流言而已。”

    “伯父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竟然市井流言也能相信。这些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伯父您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杨复恭又是一阵大笑。他当然知道张寻意中所指。

    “好了，此处没有旁人，你我也就别打哑谜了。老夫年纪大了，确实是糊涂了。有些事情记不住也不想记。就当没发生过。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你我这样斗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徒让外人耻笑，而且……”

    “我姓张。”张寻打断了杨复恭的话。“不过忠肃公的恩情，我不会忘，所以仍然尊称您一声伯父。伯父您倒挺会倒打一耙，从讨伐河东开始，到陕虢节帅的任免，再到问鼎之流言，这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是谁想斗，谁在斗呢？侄儿不过是见招拆招而已。”

    杨复恭摆了摆手道：“也罢，老夫也不跟你争这个曲直。你我二人一个在朝中，一个在藩镇，本来一团和气，井水不犯河水。咱们的矛盾，皆因讨伐河东而起。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对一件事情的看法不同而已，根本没有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仗也打完了。不管谁胜谁负，咱们之间的恩怨，也是时候放下了。否则继续斗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便宜了外人。”

    张寻听杨复恭如此说，才知道对方果真是来讲和的。杨复恭虽然心狠手辣的收拾了曹知悫，可对于张寻的实力，看来还是有所忌惮的。他不想与张寻彻底决裂。

    但张寻其实不想讲和。凭什么你想斗就斗，你想讲和就讲和？而且从感情上来讲，张寻也想为曹知悫报仇。他不可能让曹知悫白死。

    不过，理智告诉张寻，他此时不该意气用事。曹知悫的死，从某种意义上说提醒了张寻，杨复恭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实力。在长安城里，大唐的朝堂之上，杨复恭如今依旧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要想从内部，在朝堂上扳倒杨复恭，难度很大。

    而如果不能在朝堂上扳倒杨氏，那么就要诉诸武力。而在武力上，杨复恭同样丝毫不落下风。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凤翔节度使杨守立、龙剑节度使杨守贞、武定节度使杨守忠、绵州刺史杨守厚、昭武节度使满存以及神策军中众多的杨姓指挥使，全都唯杨复恭马首是瞻。如果真要打起来，张寻不敢说自己就能稳cao胜券。更何况，忠义军刚刚经过河东之役，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更不可能立即挑起与诸杨的战事了。

    杨复恭见张寻陷入了沉思，半天没有说话，知道对方也有讲和之意，遂趁热打铁抛出了自己的砝码。

    “陕虢节度使的人选上，老夫可以退一步，不再坚持由守信担任。”

    “呵呵。”张寻一声冷笑：“伯父欺小侄消息闭塞吗？天子早已驳回了杨守信任职的请求，伯父难道以为我不知道？”

    “呵呵呵……”杨复恭笑得有些尴尬：“老夫的意思是，老夫认可不由我的义子出任。但是，老夫认为，由忠义军的人担任，也不太合适。”

    张寻也不想继续在陕虢节帅的问题上扯皮。要想讲和，自己必须也得退一步。他遂道：“如果有咱们都认为合适的人选，小侄倒不坚持必须由忠义军的人出任。”

    “那就好！那就好！”杨复恭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张寻，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

    张寻接过名单一看，不禁心中暗笑，里面可真是有奇葩，也有陷阱。上面的名字，大多都是出身于神策军的武将，登封都头白有庆的名字，竟然也位列其中。

    张寻当然不可能选白有庆。这显然是杨复恭的试探。他又仔细看了几遍，最后在一个人的名字上点了一点，说道：“这个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