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刮目相看的鞠乙

    裴仲的五百邓州军几乎是一路小跑，向奉天进发。此时，他们距离武功县城已有十余里之遥。

    其实他们本没有必要跑这么远。因为求援根本就是假的。他们只是做出去奉天求援的样子，来引黄揆上钩。无奈有的时候，戏一旦开演，导演就不是自己了。在三千齐军的紧紧追击之下，右营只能拼命向前。

    裴仲明白，他们只能靠自己。前面的奉天唐军此时自身难保，身后的武功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为了让行动更为逼真，他甚至没有派人回武功说明情况。很有可能，现在张寻还不清楚他们想要干嘛。即使张寻明白过来，短时间内也腾不出手来管他们。

    一直跑下去，大家早晚会体力不支啊！裴仲十分担忧，他这一路都在寻找一个地方，一个适合固守待援的地方。

    黄昏，他们到了一处村落。西风古道，小桥流水，却没有一户像样的人家。全村上百间茅屋，都已是残垣断壁，空无一人。

    裴仲大略看了一下，村子的周围并没有像样的围墙可供他们防守。这里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休息场所。只是，已经持续急行军两个时辰了，士兵们实在跑不动了。裴仲把心一横，战死总比累死强，就在这歇了！

    村中有一条小溪蜿蜒流过，像一条中轴线，将村子分成两半。裴仲也将手下分成两队，三百人住村东，两百人住村西。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分头歇息，一旦遇事可以互相有个照应。即便遭遇不测，也有一半人可能逃脱。

    虽然天还没有黑透，但裴仲要求所有人必须合眼歇息，最好能睡上一觉。时间紧迫。按照他的估计，最迟还有两个时辰，追兵就会赶上来。

    果然，裴仲刚打了一个盹儿，放哨的军士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追兵到了！

    由于发现及时，他们还有撤离的时间。但是副将鞠乙却拒绝跟裴仲一起走。

    “追兵就在眼前，一起走，就是谁都走不了。必须有人断后！”

    鞠乙的话让裴仲很意外。说实话，他一直看不上自己这个副将。因为他对小乙知根知底。他们是裴家寨里一起光屁股长大的。

    鞠乙从小有股机灵劲儿，却生性懦弱。在裴仲的印象里，小时候打架，小乙从来没有赢过别的孩子。一旦发生冲突，他总是一个劲的求饶，或者哭着鼻子去找年纪大一些的裴继祖帮他出气。长大后，鞠乙也并没见有什么出息，即便做了庄丁，也还是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裴继祖的后面。

    后来小乙走了运，有幸给将军守过大门。将军念旧，将他提拔成了一个小头目。但在资历最老的“裴家寨系”里，他还是混得最差的。

    如今，就是这个懦弱的小乙，居然主动提出要断后。裴仲真的对他刮目相看。

    “保重！”裴仲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了。他从不儿女情长。

    离了荒村，裴仲并没有继续向北。去奉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领着三百人，转而向东。

    黄浩手下这三千追兵，是一支步骑混合的军队。之所以现在才追上清一色是步兵的裴仲，是因为他不想走脱任何一个唐军。沿途他都在小心提防唐军分兵。

    发现了唐军落脚的村落，黄浩并未贸然进入。他先派人将村子围了，然后在四周寻找唐军留下的踪迹。果然被他发现，有一支唐军向东去了。黄浩留两千步兵围村，自领一千骑兵追去。

    裴仲等人一路疾行，发现四周都是旷野，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栖身之处。走不多远，却听见身后马蹄隆隆。所有士兵的脸色都已是铁青，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晚这一仗，想不想打都得打了！

    但裴仲不想认输，他灵机一动，带队伍离了官道，奔向了一望无际的田野。此时正直午夜，月色又不皎洁，如果离开大路，追兵未必就能在黑暗中找到他们的踪迹。只要不放弃，就有可能成功脱险。他不能白白浪费小乙用命为他争取来的时间！

    然而，瞎猫碰上死耗子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没头苍蝇都只会乱撞。裴仲万万没想到，他的一个决定，竟然将他们带上了死路。

    又行了三五里，裴仲赫然发现，前方一片波光粼粼，竟然有一汪河水横亘在了他们的面前！而此时，身后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了。

    ……

    鞠乙面对十倍敌人的围困，却并不害怕。人少有人少的打法。特别是还有夜色做掩护，荒村为依托。

    他将两百人化整为零，以伙为单位，每十人据守一座院落。

    再每三伙为一个战术小队，以三角形为原则挑选院落，形成互相支援之势。一共是六个小组，以一组为蕊，五组为瓣，形成一个梅花状的阵形。

    组与组之间又是三角形。此组中的每一伙，与彼组的两伙又能形成三角形。大三角套着小三角，一张既紧密又疏松的火力网，就撒在了荒村之中。鞠乙则自领余下的二十人，作为奇兵，在小巷里游弋，或支援或偷袭，神出鬼没。

    鞠乙是要和齐军打一场巷战。他不是战术天才，这样缜密的布置不是他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当年他还是庄丁时，裴家寨曾两次遭山贼攻破。不过最终山贼都死在了巷战之中。打败山贼的法宝，就是这套“梅花阵”。这是鞠乙跟裴仁、裴礼他们的老爹学的。

    齐军仗着人多势众，没把村里的唐军当回事。他们射了几轮箭，就开始进村。然而，一进巷子就遭到了迎头痛击。逼仄的巷子让他们无法发挥出人数优势。唐军躲在暗处，又有院墙阻隔，导致齐军只能被动挨打。好不容易摸准一个院落，准备围攻的时候，背后又会遭到偷袭。把偷袭的打跑了，回头攻破院子，却发现里面的唐军早就翻墙跑了。

    齐军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打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夺下了两个街区。面积仅占荒村的五分之一。而唐军伤亡几何，他们根本搞不清楚。因为一具尸体都没夺到。

    又一次进攻尝试失败后，齐军终于放弃了。他们不再进村，只是死死的围着。想放火烧村，手头又没有引火的材料，只好等待天明再战。天亮之后，唐军的优势将会大打折扣。

    ……

    裴仲这一次真的是背水一战。拦住他们去路的河水虽然不宽，但也非人力能渡。黑灯瞎火的，上下游有没有渡桥也看不清楚，他们只好背靠河水，摆了一个紧密的鱼鳞阵，静待敌骑冲阵。

    不一会追兵尾随而至，见他们已是严阵以待，没有立即发起进攻。停在距离他们三百余步的位置，也开始列阵。同时，一个骑将单枪匹马，施施然来到阵前，高声喊道：“还不早降？！”

    裴仲摘下背上长弓，以一箭作为回应。那骑将一枪将箭拨开，怒道：“负隅顽抗的蠢货，留之无用！”说完将长枪一挥，近千骑兵一齐开始冲锋。

    骑兵冲阵需要速度，但起速有一个过程。起初战马只是溜着小步，渐渐的，开始加速，等冲出百步左右时，速度就已经很可观了，但还没到顶点。冲入步阵的那一瞬间，骑兵的速度将至最大。裴仲知道，他们会有一半的人，被骑兵直接撞入河中。

    裴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敌骑逼近。他们手中弓箭的射程只有六十步。在这之前，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敌人刚刚进入两百步范围之内，裴仲的背后竟然袭来一阵寒风！

    紧接着，伴随簌簌簌簌的声音，漫天飞箭竟然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射入敌阵！上百骑兵猝不及防中箭跌落。后面的骑兵躲闪不及，踏上前面的友军，亦纷纷跌倒。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裴仲一头雾水。这箭是哪来的？我们背后不是河面吗？难道是河神保佑，派虾兵蟹将助阵了？

    骑兵们来不及思考，后续部队仍在冲锋，但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一百多步的距离，就能射穿骑手们身上的铠甲。又一批骑兵被消灭。

    裴仲反应过来了，这不是弓箭，是弩机！弓箭没有这么远的射程！这么说来，对方不是武功来的援军，因为邓州军中还尚未大规模装备弩。

    这时，河的对岸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听其规模，不在千人以下。裴仲这才明白，原来弩是从对岸射过来的。

    骑兵虽然已经冲入了百步之内，但速度已然不在。裴仲一声令下，三百步兵也喊着整齐的口号，向骑兵缓步逼去。忽然一阵锣声响起，骑兵退走了。

    士兵们劫后余生，都感到十分的庆幸。裴仲却不敢放松，因为他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施以援手。他来到河边，朝对岸望去，发现对面已经燃起了数百火把。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看到了一支衣甲鲜明的部队。河岸边垂了一面幡旗，上书“博野”两个大字。

    “敢问何人出手相救？”裴仲大声的朝对岸喊。

    只见幡旗下站出一个白面无须的小将，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气度十分不凡。那人向裴仲拱了拱手道：“在下乃镇州博野军校尉，宋文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