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刘巨容的报复

    《礼记》云：“师必有名。”

    不论任何时候，有一个正当的出兵理由，都非常重要。所谓“有理走遍天下”。

    张寻深知，要想在乱世取得成功，就必须时时刻刻让自己“有理”。同样一件事，不同的时机做，区别很大。

    比如，之前新野在刘巨容手中时，张寻如果出兵打新野，就属于“没理”。

    而当新野落入忠武军契必阿大手中，张寻再攻打，就特别的“有理”。

    这时如果刘巨容再从张寻手中抢新野，那就非常的“没理”。

    但如果是之前还在契必阿大手中时，刘巨容打新野就也颇“有理”。

    “有理”还是“没理”，细细想想背后的道理，很有意思。

    刘巨容如果能早点想透这些，就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张寻帮忙打这个“头阵”。他被张寻那些刻意逢迎的话给欺骗了。回想起来，极有可能与忠武都将城头对答的一幕也是事先编排好的，就为了欺骗自己。可恶，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耍得团团转。刘巨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盛怒之下，他也不管自己有理还是没理了，出了城就命令襄州军攻城。

    轮到自己攻城，襄州军才明白为何当初邓州军不去填护城河，合着这活给咱们留着呢。襄州军起初也想学邓州军架云梯，结果架了几个，都被火箭引燃。无奈只好用老办法，掘土填壕！

    新野城头箭如雨下，守城物资十分充足。填壕作业缓慢，未时将了，才终于填出几条通道。襄州军扛着云梯，在盾牌的掩护下迅速冲到城下。同一时间，在新野南门一侧，就有十二座云梯架上了城头。

    由最英勇善战的战士打头，一队队襄州军顺着云梯向城头攀爬。勇士们双手举着木质的大盾，成功防御住守军掷下的滚木礌石。一步步向城头逼近。

    就在攻城士兵距离城头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每一个云梯的上方垛口处，突然探出一口大锅，锅中盛满guntang的黑色液体。守军不顾城下射上来的箭矢，四个士兵一齐将大锅抬起，倾盆洒向云梯。几乎同时，另一个士兵将一只火把丢了下去。

    呼的一下，黑色液体瞬间被点燃。云梯、盾牌、以及襄州军的身体，只要黑油流过的地方，无不燃起大火。云梯上的人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场面极为惨烈。

    正在督战的刘巨容见到守军的“秘密武器”，脸色都变了。这是什么东西？他戎马一生，经历无数次攻城守城战斗，见过往下倒热油的，倒粪汤的，倒烧酒的，甚至还有倒燃烧着的木炭的，但还从来没见过这种能够燃烧的黑油。老帅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面对未知的恐惧。

    显然，这种黑色的可燃液体，就是石油。

    当张寻在新野府库中发现了数十坛黑色液体时，他也是惊呆了。他没想到，唐朝竟然已经发现石油。询问掌管仓库的小吏，才知道，原来这些是在新野东部的山沟里发现的。当地人发现黑油于岩中自流，遂采集起来用来燃灯。前县令刘成也收集了数十坛用来燃灯煮酒。

    在这个时代，石油尚未普遍用于战争。大概还要过个几十年，到了五代末期北宋初期，才受到军队的重视，时人谓之曰“猛火油”。

    张寻当然知道这玩意可以用来纵火，遂当作秘密武器，给了襄州军以致命一击。

    在新野发现了石油，更说明了从刘巨容手中夺回新野是对的。

    他原本是知道新野、南阳一带在后世有一座河南油田的，但他并不认为古代有采油的技术，也没想起石油在前工业化时期有什么作用，所以之前没在这上面动什么心思。没想到，新野竟然还蕴藏一些靠近地表的石油，非常容易开采利用。

    张寻决心要好好利用“猛火油”。他甚至想，如果可能的话，应该找些能工巧匠，看看能不能把宋代出现的“猛火油柜”研制出来，这种世界上最早的火焰喷射器，绝对称得上是这个时代的“大杀器”了。

    刘巨容在付出巨大伤亡之后，终于鸣金收兵。当天夜里，他趁着夜色，拔营而去。新野之战，只打了一天。在这个战乱无止无休的时代，这场战斗，甚至连战争都算不上，只能算一场小规模的武装冲突。然而对于后世来说，这却是一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战斗。石油，第一次出现在了东方战争史上。

    刘巨容吃了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张寻将刚刚从新野“败走”的契必阿大叫了回来，命其驻防新野。与刘巨容交恶之后，鹿晏弘要是再想动歪脑筋调动第二军，契必阿大就有充分的理由抗命了。

    除了武力防范，还要向唐廷上表自辩。因为张寻估计，此事虽然刘巨容不占理，也一定会向朝廷告黑状。因此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让朝廷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朝廷一般就是从中劝和，至多各打五十大板。但如果张寻不发声，就会显得理亏。朝廷为了安抚刘巨容，就极有可能处罚张寻。

    于是张寻找来代理县令崔道融，命其将新野事件的经过，站在张寻的角度向朝廷详细说明。

    崔道融立即挥毫泼墨，当场写就一篇洋洋洒洒千余字的奏表。将忠武军如何擅自攻取新野，驱逐县令。张寻又如何领兵支援节度使刘巨容，奋勇当先夺回新野。之后刘巨容竟反手要夺新野，双方爆发冲突等事前前后后说得十分清楚，且详略得当，文笔流畅。

    张寻不禁赞叹，崔道融果然是一个人才。这样的人才丢在新野当县令似乎可惜了，便想将其调回自己身边效力。未曾想崔道融竟然拒绝了。

    “臣闻君子行事，有始有终。新野民贫业废，吏治久芜。臣履新不足旬日，千头万绪有待推进，若此时离去，是有始无终，半途而废。故请刺史准我在新野多当几天县令。”

    都说古代的读书人迂腐，张寻这回算是领教了。不过这种迂腐，也可以理解为是有原则，有底线。故张寻也就不想勉强。

    “如你所愿吧。明日我就回邓州。这里就交给你和契必将军了。请为我守好邓州的南大门。”

    “府君放心。不过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这次的事，契必将军恐受朝廷责罚，其实当初是我鼓动他攻新野的，朝廷如果怪罪下来，我愿一人承担。”

    “哈哈哈！道融果然是君子，你放心吧，这件事谁都不会受罚！反倒可能有赏呢！”

    张寻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晚唐朝廷是出了名的赏罚不清。

    比如周岌，杀了节度使薛能，未受任何惩罚不说，反被封为节度使。

    再比如泰宁军节度使朱瑾，原节度使齐克让欣赏朱瑾，要把女儿嫁给他。没想到他迎亲的时候，竟然暗自将抬轿的舆夫都换成自己的亲兵，趁夜袭破兖州，驱逐了自己的准岳父，自称留后。这样一个所作所为如同禽兽的人，唐僖宗竟然也封其为泰宁军节度使了。

    唐廷当然有自己的难处。无力讨伐，只能绥靖。但你倒是一碗水端平了啊？也端不平。大概几年以后，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就曾因为擅自攻打云州，被唐廷讨伐。李克用于是很忿忿不平的上表辩解说：如果我攻云州是罪过的话，那拓跋思恭攻取鄜州延州、朱温攻取徐州郓州，为何朝廷不去讨伐？同样的作为，朝廷奖赏他们俩，却唯独惩罚我，这是什么道理？我李克用不服！

    所以大唐最后众叛亲离，忠臣越来越少，都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朝廷关于新野事件的旨意传达下来。刘巨容与张寻之间的冲突，被唐廷定性为误会。既然是误会，就是说谁都没错。两不相罚。但邓州刺史张寻克复新野有功，赏钱千緡，绢五百匹。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不辞辛劳领兵讨叛，也有功，赏赐与张寻相同。至于挑起事端的忠武军偏将契必阿大，擅掠州县本来有罪，但朝廷念在其本意是为了筹措军资，讨伐巢贼。故不予追究。只令其早日赴关中平叛，戴罪立功。此外，朝廷度其可能是缺乏军饷，故特拨钱千緡，以充军费。命其去邓州讨领。同时免除邓州相应数额的贡赋。

    这样的结果，全被张寻料中。大唐天子李儇真是一个称职的“和事佬”。

    但是，这件事终究是刘巨容吃亏，他岂能善罢甘休？很快的，张寻就感受到了刘巨容的报复。

    这些日子，张寻和一群能工巧匠泡在一起，每天废寝忘食，探讨能否造出他心目中的那种“猛火油柜”。由于这是后世宋代才出现的东西，张寻自己也没见过，所以进展缓慢。

    这一日，忽然有了点突破。张寻晚上回到府上时仍觉十分兴奋，吃东西也仿佛有了滋味。不过，他吃着吃着，忽然问身边的裴七娘：“七娘，为什么最近的菜越来越淡了？”

    裴七娘以表妹的身份住在张寻府上，实际上就相当于刺史府的女主人，每日张罗府上的各种日常用度。每天晚饭，一般就是张寻、裴七娘、贺齐和宋蛮四个人同桌。

    张寻说完，贺齐和宋蛮二人也忍不住狠狠点头。看来这两位早就觉得菜淡，只是一直不敢说。

    裴七娘抿嘴笑说：“吃淡点好，你不是常说我们古代人吃得太咸了，淡一点才健康吗？”

    “可是……我已经习惯你做那么咸了啊，太淡了实在下不去饭。”

    “嗯嗯嗯！”贺齐和宋蛮一齐附和。

    “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盐价涨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是省着点吃吧。”

    裴七娘的话触动了张寻，身为刺史，他必须关心物价。“盐价涨了？我记得初到邓州时，大概是三百文一斗吧？现在多少了？”

    裴七娘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一贯钱一斗了？！”

    “是一贯钱一升啊！还嚷嚷要咸点，你们吃的哪是盐哪，都是钱呀！”

    一个月之间邓州的盐价涨了三十多倍，张寻意识到这极不寻常。但他还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刘巨容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