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就是恶兽穷奇？

    鲁山县令说西山里有妖怪，一时间陪饮的乡老、幕僚纷纷附和，有的说那妖怪虎背熊腰，马蹄牛尾，专门吃人。还有人说那妖怪像虎又像牛，头上有角，身上有翅，嗥如鼓鸣，行有飞沙。七嘴八舌，个个说得彷如亲见。

    张寻听了，差点憋不住乐。这节奏有点不对呀，明明穿越，怎么成了西游了？妖怪都出来了？

    李师泰却有些信了，问那些幕僚：“你们读书多，可知道那是个甚么怪？”

    为首几个年长的纷纷摇头，坐在末座的一个少年书生，却拂须含笑。张寻见他反应与别人不同，遂问：“先生可是知道？”

    少年书生说：“前日胡乱翻书，恰好在一本书中见过此怪。”

    别的幕僚听这书生如此说，心想这个后生口气可真不小，我们读了半辈子书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怪，你随便翻翻书就知道了。于是纷纷问他书中怎么说。

    书生不紧不慢的说：“《山海经》云，似虎有翼曰穷奇。又云其状如牛，猬毛，音如獆狗，是食人。所以，这个怪物的名字应该叫做‘穷奇’，此为大恶之兽。”

    众人听了，有的恍然，有的依旧茫然，张寻也是听得不明不白，问道：“为何说穷奇是大恶之兽？这怪真的吃人？”

    “穷奇此怪，看见有人打架，它就要去吃了正直有理的一方；听说某人忠诚老实，它就要去把那人的鼻子咬掉；听说某人作恶多端，它反而要捕些野味去馈赠那恶人。由此可知，它是一种惩善扬恶的恶兽。”

    “荒唐！天道从来都是惩恶扬善。世间怎么会有穷奇这样惩善扬恶，与天道相反的生物？”许久没有说话的张造忽然发声反驳。

    “呵呵，如何没有？还不少呢！”少年书生嗤笑道。

    “此话怎讲？”张寻听出此人话里有话。

    少年仿佛就等张寻此问，忽然厉声说道：“昔日天下苦秦久矣，无人不思诛灭暴秦，却仍然有章邯、王离等爪牙执迷不悟，助纣为虐。鉴古知今，这穷奇之兽，从来没有少过！哈哈哈哈！”

    “放肆！”张造腾地一下站起，拔出腰刀，直指书生。“此人指桑骂槐，定是巢贼余孽！”

    其实张造不说，在场的大多数人也都听出来了，这书生以古讽今，将晚唐比喻成暴秦，是在借穷奇之兽咒骂张寻他们是腐朽朝廷的爪牙帮凶。依此看，这少年即便不是黄巢军一员，也是对起义军心怀同情之人。鲁山县令瞬间汗透脊背，手下幕僚有巢贼余孽，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没想到张寻忽然站起，将张造硬是按到座位上，说：“诶，明明说怪兽来着嘛，哪来什么巢贼余孽。别听风就是雨的。坐坐坐！”

    上官发话了，张造只好坐下。鲁山县令悬着的心才放下，赶忙向那少年书生挥手，让他快点退下。没想到那少年不依不饶，还要说话，却被张寻抢白：“欸！你先别说话，我说那怪不是穷奇。”

    那少年被身边同僚捂着嘴，有话说不出。却有别的幕僚发问：“将军认为是何物？”

    “此乃祥瑞之兽，麒麟是也！古有西狩获麟，明日看我如何降服此瑞兽，献于天子，以章我大唐祥瑞！”

    张寻说是祥瑞之兽，顿时无人敢驳，鲁山县令以下无不祝明日西狩成功。张寻带了众将，起身就走，临要出门，想起那个少年书生还在，问道：“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那书生原有一肚子的话，结果只说了个开头，正在憋气，见张寻问，没好气的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敬翔敬子振！”

    张寻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就是日后朱温麾下头号谋臣，后梁的肱骨之臣敬翔！有那么一瞬间，张寻动了杀意。此时若能杀了敬翔，如断朱温一臂！

    然而他只是朝敬翔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至于旁人，谁也不会在意这个叫敬翔的小小幕僚。

    张寻不可能相信有什么妖怪。传说中的“妖怪”，多半是一种当地比较少见的猛兽。古代信息闭塞，没有电视也没有动物园，人们见识有限。遇到自己不认识的动物，就会误认为是妖怪。这种事情在古代经常发生。鳄鱼曾被认为是蛟龙，长颈鹿也曾被叫做麒麟。伏牛山作为秦岭支脉，恰在中国南北方分界线上，当地是有可能出现珍禽异兽的。

    翌日，张寻要进伏牛山捕“祥瑞”。这其实就是一次打猎，他没有兴师动众，只带了贺齐、宋蛮等十余个侍卫，另外叫上了猎户出身的刘延，以及赵东阳、契必阿大、黑齿暖男、王渑、裴仁等骑术好的将佐。契必阿大又极力推荐带上自己的族弟契必鸿。几个当地猎户随行，作为向导，一行二十余人，天蒙蒙亮就进了山。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古人爱打猎，苏轼的一首《江城子》，写尽了游猎之趣。张寻没打过猎。说句实话，看都没看过。穿林走涧，一路过来，张寻竟然一无所获。赵东阳拎着一只山鸡跑过来炫耀，这是他刚刚打到的，也是他的唯一收获。

    “是不是锦鸡？看这尾巴，多漂亮！”赵东阳摇晃着手里的猎物让张寻看。张寻瞪了他一眼：“看把你能的。大白收获都比你多。”

    原来随行人中，除了几个猎户不必说，契必兄弟、裴仁、王渑等人都是打过猎的，只有贫苦出身的少年黑齿，此前从未有机会打猎。但即便如此，黑齿暖男此刻身上也已是挂着成串的野味了。

    赵东阳显摆完毕，呼哨一声，催马又追进了林子。张寻嘀咕着：“不来捉妖怪，就知道追着野鸡到处跑，不务正业！”

    “妖怪！有妖怪啊！”

    忽然几个猎户从密林深处跑了出来，样子极为狼狈。

    真有妖怪？张寻心里画魂儿，催马要过去看个究竟。贺齐和宋蛮赶忙拦住。此时张寻身边除了几个亲兵，其他人都散在林子里，并不在一处。属下出于谨慎，不让张寻犯险。他拗不过，只好让人发响箭，集合其余人。贺齐自告奋勇孤身前去查看。

    不一会，贺齐回来了，契必阿大等人也渐渐聚拢了过来。贺齐虽然故作镇定，但额头已经渗出了汗。

    “真有妖怪？”张寻问。

    贺齐点了点头，喘着说：“一个巨兽，大得很……两个猎户被它憋到树丛里，出不来。”

    张寻心里落停，终归还是动物，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贺齐的话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贺齐用“巨兽”来形容他不认识的怪物，看来这东西个头小不了。会是什么呢？这个星球现存最大的兽也就是大象了。难道穷奇就是大象吗？不会吧，唐朝人不会不认识大象吧……如果不是大象，难道是——恐龙？？

    张寻做了个手势，十来个人呈半包围状朝“巨兽”的位置移动过去。为了防止马匹受惊，所有人都下马步行，缓缓接近巨兽的位置。越来越近，张寻拨开草丛，终于看清了巨兽的面目。

    看到了那头明显受到了惊吓，正在愤怒的嗅着草丛的巨兽，张寻笑了。他的笑声让其他人摸不着头脑。宋蛮就跟在张寻身后，见长官一脸轻松，他不解的问：“将军可是认得此怪？真的是麒麟吗？”

    “不是麒麟。这是犀牛。”

    “将军果然见多识广！这的确是犀牛。”说话的是马军都头裴仁。“此物我在岭南贩马时见过。也是奇了，犀牛在岭南已属罕见，这里怎么会有？”

    “他娘的，原来这个就是犀牛，画里也见过，怎么刚才竟没认出。”契必阿大说。

    “这牛可真大……”黑齿暖男呆呆的望着巨兽。这巨犀有一人多高，长近三米。体重应该超过了一吨。应该是一头已经四五十岁的老犀牛。

    “这很可能是中原最后一只犀牛了。”张寻不无感叹。

    原来上古时候，中国到处都有犀牛繁衍生息。在《殷墟文字乙编》记载的“焚林而猎”卜辞中说，殷王一次就捕获林中的犀牛71头。但随着气候变迁和人类捕杀，约在唐朝中后期，犀牛的生活区域彻底退出了中国北方。在张寻穿越来的这个晚唐时节，北方的唐朝人基本没都没见过活的犀牛长什么样。

    “哈哈！原来这祥瑞竟然是一头犀牛！”赵东阳才赶过来，“九哥，捕吗？”

    “又不是麒麟，捕它何用？就让它终老在此吧。”张寻说。

    赵东阳有些悻悻，朝仍藏在草丛中不敢出来的两个猎户说：“出来吧！看把你们怂的，犀牛不吃人！”

    那两个猎户听说怪物不过是犀牛，又见大家都不害怕，才从草丛中出来。其中一个猎户脸上挂不住，竟然挽弓，朝犀牛射了一箭，正中牛头。

    不料犀牛皮厚，那箭头只戳在犀牛脸颊上，箭羽却已折断。犀牛虽未受什么大伤，却被彻底激怒，就要朝两个猎户冲去。别看犀牛貌似笨拙，短距冲刺可达到每小时45千米的时速，配上一吨重的身躯。那两个猎户要是被撞上，定是十死无生。

    犀牛一路小跑，正要起速，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个壮汉从张寻身后冲出，几步赶上犀牛，上去一把扯住牛尾，竟然生生将犀牛拖住！

    犀牛见身后有人，就要转身，那壮汉却翻身上了牛背，双臂环抱犀牛脖颈，又从牛背上滚了下来，双脚一落地就扎稳马步。犀牛哪肯被乖乖抱住，头嘴死命朝壮汉咬来，壮汉此时还抱着牛头，顺势就将牛头往自己怀里掰，同时将浑身力气压向犀牛。只听犀牛嗷的一声，竟然被壮汉硬生生扳倒在地！

    据说鲁智深能倒拔垂杨柳，项羽力能扛鼎，抗日志士能手撕鬼子，这些张寻都没见过。但张寻亲眼见了徒手摔犀牛！那徒手扳倒犀牛的壮汉不是旁人，正是辎重都副都头契必鸿。

    从此，契必鸿有了一个诨号，叫做“蹶犀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