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元帅府
月明星稀。 对于一直阴云密布的燕京来说，倒是许久未见这样清爽的夜空了。 仿佛一夜之间，氤氲在这座城市上空那些令人厌烦的声音和烦恼的事物都消失了，市民们都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打开窗户，观赏着这一刻的星空。 身着军装的老人负手而立，望着这片天空。 他所在的房间很大，单单这么一间，大概就有一百平米。 地方很大，但是房间里的用具却不多，于是显得有些空旷。一盏缀顶的八角琉璃灯，映照着下方大红金边的华丽地毯，靠近窗边，有一张柚木制的八方长桌，需要八个成年人才能合围，为这房间里凭添几分威仪，然而除却右手边抵墙修建的壁柜，还有房间正中位置上横竖拜访的两条沙发外，这个房间里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饰物了，让人说不出这样究竟是奢侈还是节俭。 不过这点配合老人的身份来说，其实也就再普通不过，要问为什么，因为这里是亚联海军元帅府的元帅办公室。对于一名屹立在亚联海军将校的人来说，这点布置的格局反而小了。 相较于燕京的其他将领来说，这位现今唯一的元帅大人自然是拥有一些特权的，就比方说他允许不去指挥部，而在自己的元帅府内办公发，并且为了彰显元帅的气派，特别按照元帅的规格修建了这间办公室在内的元帅府，尽管这些都不是袁振海的本意，不过他也没办法拒绝。责任从来就是与权力捆绑在一起的。 就像现在，他无法离开这里一样。 “笃笃笃。”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他没有费神去询问来的人是谁，因为这个时间点还会过来的人。在这座元帅府里似乎有且只有一位。 她的名字叫做大和，海军司令袁振海的秘书舰。 长长的马尾是她的标识，感觉非常适合穿和服的丽人。年纪是二十六岁，比袁毅仅大一岁。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她也是袁毅的青梅竹马之一，甚至要比杨玥更亲，因为她和袁毅一样，都是由袁振海收养的。 袁振海戎马一生，妻子在他30岁那年过世之后他就再未娶妻。膝下更没有亲生的子嗣，后来倒是收养了几个，除了袁毅和大和之外，袁毅还有一个大他八岁的表兄，叫黄庭锋，是从某个死去的老部下那里过继来的，但是不像袁毅这样跟着姓袁，现在也在燕京的机关工作。 早些时候，这三个兄弟姐妹之间还很亲密和睦的。但自从一年前袁毅擅自做了那场不厚道的事情之后，三人就彻底翻脸了，黄庭锋当众斥其不肖，从此断绝了往来。而大和也同样至今没肯原谅袁毅。 这事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当时袁毅发动的七日政变说白了就是兵变夺权。 兵变兵变，他兵谁的变？夺权夺权。他又夺了谁的权？ 答案只有一个，海军指挥部。但他这么干，无形当中就等于反了他作为亚联权势第一人的老子。若是不将统驭海军各部的元帅拿下，要想政变成功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所以袁毅当初确实干过让衣阿华绑了大和，再把自己的养父软禁在元帅府的事情。 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和就把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恨透了，亏她以前还那么疼他一直把他当做亲弟弟对待。 等到震动整个亚联的七日政变结束，袁毅乖乖的交还了军权，并且自缚等候发落，也有人劝袁老爷子断尾自保，交出一个袁毅，您还是大公无私的领头，咱们都听您的。 但是袁振海没干，不仅如此，他还私底下保了袁毅，不然，以当时那些被拂了面折辱过的家伙群起而攻之，袁毅早死一万次了。虽然这事明面上不清不楚，但是作为元帅的秘书舰，大和其实知道的，袁毅在军事法庭上的审判结果，是袁老爷子向那些军政人物妥协的结果，他答应放权，才保下了袁毅的一条小命，最终发配了事。 所以当初彭斯彻上将才会评价说，老头子还活着一天，自然没人会动袁毅，但等老头子死了之后，那个小子肯定会被撕成碎片。 如果当初袁毅死了，大和只当这个弟弟年少轻狂地犯了错，并不会这么恨他，但是现在，连累的养父这样处境艰难，在大和看来，袁毅算是百死也难辞其咎了。 之后袁振海的名声跌落，加上他必须履行当初放权的承诺，元帅府的式微便以此开始，这是对于海军军部的大佬。至于其他人，因为袁毅跟袁振海的关系摆在这里，风言风语肯定少不了，这让一些洁身自好，或者贪俸权贵的人都舍弃了这位昔日风光的元帅大人，从曾经的万般来贺到如今的门可罗雀，元帅府的大门和屋舍看上去还是一样的光鲜，但人们都知道，它里面的底子已经不一样人。 虽然没人敢落井下石地提出让元帅引咎辞职，担负责任什么的，但袁家还是不可避免地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甚至就连那些旁系，现在也公然采取对本家敬而远之的态度。 有句老话叫做什么来着的，墙倒众人推。 想到这里的大和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是她不袁毅让袁振海看到自己的表情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于是整理了一下心情很快地掩饰了过去。 “元帅大人，该吃药了。”这么说的时候，大和的手中确实端着一盅药罐儿。 “这里没有外人，叫我父亲就可以了。”老人回过了头，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是的，父亲大人。”大和轻轻地将药罐搁在那张豪奢的办公桌上，她注意到上面有几份关于黑潮战线的报告。其中正摊着的那份，来自东线战场。 谁在东线这一点。大和不会不知道，但一想到袁毅的那张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脸。大和顿时没有了好心情。 就像大和理解袁振海一样，毕竟是自己二十多年看着长大的女儿，袁振海光是扫了扫大和面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怎么，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在怪他？” 一点也不久。 大和心说，但是她很聪明，知道在这件事情上面，父亲早就拿好了态度。不会变的，不然这偌大的元帅府，也不会空旷到今天这个地步。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大和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对了，父亲，人事部的佟部长托我问问您，今年的舰娘分配问题，咱们燕京的指挥部留多少名额，下放地方的镇守府多少名额？”大和作为秘书舰。自然是有统筹元帅工作这个任务的。 袁振海不急不缓地问她：“你知道佟伟这么问的意思吗？” 大和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他告诉我们如今的局势下，他还是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大和不徐不缓地答道。 袁振海很满意地看着她，评价道：“大和，三个人里面你的政治触觉是最敏锐的。可惜了……” 袁振海虽然没有说可惜什么，但大和听得却很明白，那是关于继承人的问题。哪怕大和再优秀，她也不可能继承袁振海的位置。那是不会被其他人承认的，而老元帅今年已经71岁了。 “哥哥也很厉害的。” 说到这里袁振海叹了口气：“阿锋确实不错。但是他性子太急，意气用事，不适合接我的班。” 那么剩下来的那个，大和已经不愿去想了。 “父亲，快喝药吧，免得凉了。”大和虽然很想出声，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缄默其口。 袁振海也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也点到为止，听话地端起药罐喝了几口。 放下药罐，却听袁振海又说起了刚才的话题：“阿毅，他其实也是不合适的。” 大和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因为三兄弟中，就属袁毅在老爷子这里最得宠。千万不要误会，老头子身为海军元帅，家教自然是很严的，老大黄庭锋犯一点小错误，就被训的像狗一样，但对于这个好，后来他不练了，要去海军学院，老头子说你去，学院里门门门挂科，老头子根本不管不问，后来海军学院毕业了，老头子还亲自说情给他弄进后勤部让他继续混吃等死。 这如果不是老三，你换一个人来试试看，早将你逐出家门或者活活打死了。 也难道老大气头上的时候说出一句：“就怪我姓黄不姓袁。” 这事当时闹的挺大，黄庭锋差点被袁振海隔断父子关系，后来老大在老爷子门口跪了整整两天，大家又是一个劲地说情，最后老爷子才算了的。 这里面待遇的差距，不止是老大嘀咕，就连元帅府的下人也猜，这个老三会不会是嫡出的？ 毕竟袁毅的身份一直成谜，他是五岁的时候被带来收养的，关于他之前的履历，姓什名谁，父母籍贯什么的全都是谜，老爷子只有一句话，这孩子以后跟我姓，单名一个毅字。 要说这真是哪里来的私生子，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而且，老爷子对他的评价也向来只高不低：“他的能力足够，但是性格不适合，太天真。海军指挥部的这滩水太脏太浑，老实说，我宁可他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了。” “父亲？”大和一惊，她总觉得刚才袁振海的这话里似乎透着某些异样的东西。 但袁振海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他喝光了药罐里的最后一点汤水，久经战阵的老元帅显然不会因为这点苦涩而皱眉，他扭过头继续观赏今夜难得璀璨的星海。 “莫惧阴霾无穷尽，风雨之后方见晴。” 也不知道是对戎马倥偬的生涯感怀，还是对眼前的景致有感而发，老元帅如此吟道。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