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都市小说 - 寒冰消融是春水在线阅读 - 第三十九章 事故突发

第三十九章 事故突发

    第三十九章事故突发

    一个母体,好不容易用自己的心血孕育出一个新生儿,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是,就在小生命临盆之际,却料想不到会出现如此惊险的难产之祸。伟大的母亲又将为此承受风险付出代价。

    天有不测风云,地有旦夕祸福。正在全厂上下干部工人为新产品工艺改革投产取得半成品生产显著成果而欢欣鼓舞之时,一个人们所无暇顾及的巨大变故却悄无声息地潜伏下来。十月三日上午,成品工段蒸汽养护班按照cao作规程完成头天生产的四间养护室中砖坯的蒸汽养护工序,班长陆师傅指挥手下组员开室降温。当他们满怀期待地打开沉重的保温大铁门时,随着一阵浓烟般的残余蒸汽的消散,却见室内排列整齐的大批砖块全都坍塌在地,除去最上层残留着几块像样的成品砖外,皆变成一大堆破碎的渣石。陆师傅和组员们见状大惊失色,一个个瞪圆双眼呆若木鸡。

    啊!情势突变开市不吉,五万多块漂漂亮亮的砖坯尽数报废——一场骇人眼目的大面积倒坯事故就发生在面前!这个消息不啻如爆发一颗重磅炸弹,震撼了整个新产品车间和整个厂部机关。车间主任石洪的粗喉大嗓一下子喊得震天响,已经上班半小时的半成品生产线霎时停了下来,在各个岗位上干得正欢的工人们纷纷往成品工段涌去,厂部办公楼的机关干部们也闻讯陆续赶到了事故现场。疑惑、恐慌、吃惊、失望……,阴云密布在人们的心头;叹息、冷笑、议论、争吵……,现场一片混乱的喧嚣。

    石洪急得如爬上热锅的蚂蚁,奔回车间办公室连打几个电话,硬要把副厂长魏忠善找来处理事故。

    这几天,魏忠善一人独挑全厂行政领导和老产品生产指挥重担,忙得不可开交。此时,他正在制瓦车间处理一件具体事务,电话里一听石洪的吼叫,强烈的责任感使他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急急地奔到了新产品车间。当他拨开人群站到养护室门口时,一下子也怔住了——虽然以往多年来,由于半成品质量的低劣或码坯工人的cao作马虎,养护室里局部倒坯现象经常发生,但似这样全室倒坍的事故实属少见——令其大吃一惊。

    出于对国家财产的爱护,一阵痛惜感涌上心头,魏忠善双眉紧锁,严肃地把目光投向车间主任:“石洪,怎么回事,整整四间养护室,好好的砖坯坍成这个样?”

    “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真是活见鬼!”石洪像只没头的鸡,转过身去,厉声喝问蒸养cao作班长:“老陆,你们搞啥鬼名堂?前天做出来的砖坯漂漂亮亮的,到了你手里,怎么会坍成这个样!”

    “石主任,我……我们是按cao作规程干活,一天二十几个钟头泡在车间里,都没离开过呀!”陆师傅又惊又怕,战战兢兢地回答。

    “五万块砖坯交到你手里,都是好好的,必定是蒸汽养护出问题。你这个当班长的可得负责任!”石洪圆睁怪眼,用简单的推理来表演他管理生产的惯伎。

    “我负责任?天晓得……我怎么知道……好好的砖坯会全部坍成废品!”四十几岁的汉子被车间主任吓得面色如土,可怜巴巴地往地上蹲下身子,眼泪都急了出来:“活见鬼!我……我实在不明白,……我真该死!……”

    “亏你是个男子汉,出了事故还赖帐!”石洪习惯于滥施权威,简直要给这生产事故一锤定音:“你给我老老实实写个事故报告和捡讨书,等待处分吧!”

    的的确确,五万多块砖坯码叠在养护室里,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可进入养护工序,通了蒸汽,倒变成一堆堆废物。车间主任的责任推断既简单又合理,在场的干部和工人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着,都把同情又谴责的目光投向可怜的蒸养cao作班长身上。

    这时候,出人意外地从人丛中响起一个文静的女中音:“石主任,你不能过早下结论,砖坯倒坍的责任不在陆师傅身上!”

    石洪吃了一惊,把疑问的目光射向说话的女化验班长:“什么?你说什么?责任不在老陆身上?”

    “是的。”朱凤兰手里拿着个记录本子,沉静地点了点头:“投产以后,各岗位的cao作记录我都详细捡查过,蒸汽养护班二十四小时的cao作没有违反cao作规程。”

    “那么,依你说,倒坯事故的原因出在哪儿?”石洪顺势转移目标,疾颜厉色地追问。

    “究竟什么原因,我……我还没捡查出来。”面对车间主任直截了当的追问,文静的女中音悠然低落下来。

    从新工艺生产线投产开始两个生产日里,朱凤兰遵照师傅刘忠才的嘱咐,自觉地担当起工艺技术指导的重任。此前经过近一个月的理论学习和cao作辅导,化验室的两位女徒工己经熟练掌握各种物料化学分析项目的cao作技术,她放心地把粉煤灰工艺流程的日常捡测工作交给她们去做,自己则专心一意地致力于整个生产线生产工艺的巡视和捡查,认真地审核着各个岗位填写的cao作记录。刚才,她目睹半成品养护室内严重的倒坯现象,也被这突发事故惊呆了,稍稍冷静下来,便跑到成品工段值班室里仔细复查蒸汽养护cao作班的原始记录,并未发现任何违章cao作的异常情况。当她回到养护室门前时,但见一片人潮满场慌乱,听见车间主任的粗喉大嗓正在逼问蒸养cao作班长陆师傅。她对石洪主任不讲究科学乱下结论的做法十分反感,出于责任心,毅然站出来发表自己的见解,但没想到,眼前这个乱糟糟的场合里正潜伏着一种浓烈的火药味,就因这句出自真知的话语,立刻使她成为众矢之的,演变出一场难以理喻的激烈风波。

    “好你个朱凤兰,丫头片子,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你不是狮子夸大口,新工艺生产出问题由你来负责吗?行呀,砖头全部报废了,你就准备好负这个责吧!”不说倒未想起,一说便正中下怀,石洪怒气横生,抓住话柄直逼朱凤兰。

    “事故责任……让我承担?我……我同意。可是,原因出在哪儿,需要大伙仔细调查研究。”真似山崩岩裂巨石压顶,朱凤兰没料到这天大的贵任会一下子无可推托地落到自己嫩弱的肩膀上,一时心慌神乱,说话也嗫嚅起来。

    “慢着!依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知什么时候,张达功像鬼魂似地出现在石洪背后,冒出个尖声厉气的嗓音。

    新生产线投产两天来,半成品的生产非常顺利,政治大员张达功精神抖擞,手里那支笔耍得的溜溜转,“捷报”、“喜讯”、“颂歌”、“赞辞”在广播喇叭里和黑板报上频频登台,并且亲自执笔编出一期油印“简报”,准备发往市局机关和局属各兄弟单位,以达到炫耀本厂新产品工艺改革之“辉煌战果”;可他万料不到,投产的第三天一早,竟发生了如此严重的质量事故,眼看着二十五天来的大呼大叫、两天来的吹吹擂擂,顷刻间风吹皂泡一场空,肚子里生出的遗憾和怨恨简直受不了。他呆愣一阵,但见养护室门前场地上出现了人群的sao动,就站在旁边角落里冷静地观察事态。魏副厂长对石洪的严询、石洪的暴跳、陆师傅的惶恐、工人们的惊疑渐次映入眼帘,牵动了他脑海深处一根敏感的神经。他虽然不理生产不通技术,但凭着多年来跋涉政治风浪练就的机灵脑瓜,马上想到一个问题:过去,新产品车间尽管生产不景气,半成品质量低劣,却能让蒸汽蒸熟变成砖块,如今搞了工艺改革,那半成品看起来漂漂亮亮,一通蒸汽反倒坍成一堆碎渣石,这不是什么蒸汽养护的局部问题,而必定是整个工艺改革方案的错误!想当然的逻辑思维立马推断出自以为是的正确结论。一瞬之间,曾有为、刘忠才、朱凤兰、包子荣之类应运而生的“改革者”狼狈失败的幻影猛然在他脑海里晃动起来,心头不禁掠过一阵狂喜。此刻,他又见不识时务的朱凤兰——这个当年愚笨地被自己玩弄过,而今却敢于出头露脸显才能的女人——被石洪严厉地将住了军。一个大胆的念头立时占据了他的脑际:狠狠地揪住她的辫子,便可利用她打开缺口,将全厂上下的众怒引到讨厌的政敌曾有为和刘忠才身上,进而为把权力和事业上的对手打下去创造条件!真是一箭多雕良机莫失,他情不自禁地站出来表演了。

    “石主任,你的头脑太简单。一场轰动全市建材系统的工艺改革出了这样的事故,事关重大呀!朱凤兰一个小小化验员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欲掀大浪先刮风,张达功巧施舌簧,从莽汉子石洪身上引话头。

    “说话别拐弯子。谁不知道工艺改革事关重大!”石洪肚子里窝着火,一时弄不清此话的意思,横了张达功一眼。

    “说句老实话,从参加技术攻关领导小组起,我心里就拿不准。刘忠才,一个连大学门都没进过的人,硬要设计什么工艺改革方案,能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呢?现在倒好,全厂上下化了那么大力气,国家投资三十二万元全泡了汤,整个车间的生产也得瘫痪下来,后果相当严重呀!”

    张达功装出一副痛惜之状,像玩扑克的高手,虚晃一招才甩出王牌。

    张达功耸听的危言有如巨石击水,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周围的人群唧唧喳喳议论纷纷,情绪大乱恰如煮开一大锅开水——

    “工艺改革出了大事故,够呛!”

    “刘忠才自讨苦吃,两个多月心血白费,吃不掉还得兜着走!”

    “朱凤兰也真糊涂,小小化验员,能管得了这么大的事?”

    “……”

    心有买犀一点通,石洪也把一肚子火气泼到革新主将身上:“活见鬼!好他个刘忠才,搞什么工艺改革,科学呀、技术呀,说得一大套一大套。如今闹出这个事故,看谁能收拾吧!”

    刘忠才为了改变新产品的落后现状,出自公心刻苦奋斗,长期研究潜心改革,高尚行为历历在目。如今,工艺改革好不容易上马,出了点事故就召来一些人的否定和攻击,这不仅在师徒感情上接受不了,即便在公理上也说不过去。朱凤兰不能容许别人将污水往师傅身上泼,一股正义之气油然而生,使她再一次勇敢地站出来反驳:“石主任,你们不能这样说话呀!刘师傅为工厂搞工艺改革,经过好几年的试验研究,是有科学根据的。现在出了点倒坯事故,不等于工艺改革就失败啦!”

    张达功心怀叵测,一不做二不休,用尖刻的语言攻人不备,以此来激发众怒:“我说,朱凤兰,事惰到了这个程度,还要迷信你那个师傅呀!哼,谁不知道,你们师徒两个,为了出风头捞名气,好高骛远想入非非,哄骗领导搞什么工艺改革,完全是拿国家财产当儿戏,拿车间生产开玩笑!”

    世上还有比这更恶毒的攻击么?单纯质朴的文静姑娘如遭五雷轰顶,差点气晕过去,白晰的脸孔刷地变成了青色,满腔的愤怒无法表达,说话也颤抖起来:“张达功,你……你怎么可以……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张达功冷笑一声,索性现出昂然傲视的姿态:“嘿哈,我血口喷人?五万块砖坯倒坍报废,难道这就是你们的革新成果!”

    正在这男干耍霸气、女工受欺凌的节骨眼上,忽然间,斜刺里冒出一声怒吼,宛若雷霆爆发震耳欲聋:“张达功,你放屁!”

    包子荣今日提前上班,开机未久,配料工段的一台皮带运输机出了点小故障,他和同职工友正在忙活,却听后边成型工段响起了通告停机的电铃声,随着一阵sao动,周围各班组有部分工人们丢下手里的工作,纷纷离开岗位。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情,直到自己排除故障后才往成品工段赶去,但见养护室门前围满人群,问了一个工友,方知发生倒坯事故。他挤进人圈想上前看个究竟,正撞见张达功盛气凌人地在那儿指手划脚。什么?这鬼家伙身为攻关领导小组副组长,竟然当着众人之面,一张嘴巴两张皮,红口白牙攻击自己所尊敬的刘忠才师傅,欺辱自己所钟爱的恋人朱凤兰,而且所说所道句句听不入耳。心肠耿直脾气毛躁的愣小伙子,心里容不得半点不仁不义,不听则罢一听气坏,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往脑门上冲,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用双手分开众人,大踏步走上前去打抱不平。

    包子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像一尊怒目金刚般地站到张达功跟前,伸出铁钳般的左手,狠狠抓住对方那涤棉白衬衫的胸襟,从牙缝里挤出愤慨的声音:“好你个张达功!当攻关领导小组副组长的是你,天天称赞工艺改革、表扬好人好事的是你,催着人家开机投产的是你,出了事情推担子、猪八戒倒打一耙的也是你。你这个心眼歹毒的脓包,我来教训你!”

    张达功作梦也想不到,此时此刻会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面对这尊钢筋铁骨的怒目金刚,吓得脸色如灰:“包子荣,你……你想干什么?……”

    包子荣铁青着脸,攥在背后的右手不觉间捏成了拳头:“人,不是可以随便欺侮的。背后攻击刘师傅,当面威吓朱凤兰,仗势欺人的混仗东西,我就要教训教训你!”

    包子荣曾经是个市井闻名的打架能手,使起拳脚来,三、五个汉子也近不了他的身,而自身一介吃吃笔墨饭的书生,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如若对方动起手来,那还了得!张达功五胆俱裂,浑身如筛糠般地颤个不停,刚才的威风一瞬间不翼而飞,哭丧着个脸,简直是在哀求了:“小包,你你放开我。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流氓哥儿”又要行凶打人。车间主任石洪见状大惊,在旁怒声喝止道:“小包,你这家伙旧性不改,不怕犯法吗!”

    包子荣圆睁怪眼,铁钳般的左手纹丝不动:“滚开,你给我少管闲事!杀头、枪毙、坐班房,我去!”

    新工艺投产伊始就出了事故,车间工人们乱得象一窝蜂,当主任的石洪只知道不着边际地瞎查乱问,而无职无权的朱凤兰倒振振有词地出面挑担,身为领导班子成员的张达功却含沙射影地攻击旁人,眼下又跑出个包子荣胆大包天逞凶撒野。副厂长魏忠善目睹这一系列突发的变故,心里像塞进一团乱麻。身系厂领导重任,决不能眼看自己手下的职工出事,他大喝一声,扑上前去拉住包子荣抓人的手臂,厉声劝阻:“小包,你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疼,快给我放开手!放开!”

    包子荣却一如凶神恶煞,仍然不听劝阻,无论魏忠善如何使劲,那铁钳般的左手还是纹丝不动:“做事要实事求是,说话要有根有据。张达功是什么人?党委常委、团委书记会不懂这个道理!”

    矛盾可诱发冲突,冲突可导致险情。此时此刻的包子荣,义愤盛于一切,气恼扰乱理智,被压抑在心底的野性之火熊熊燃烧,冲决文明之训筑起的防线,右臂颤动手心发痒,拳头愈捏愈紧。如果这一拳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张达功必然鼻青脸肿,包子荣必然违纪犯法,而事关工厂命脉的这场新产品工艺改革在面临意外事故的同时,又将增加一颗全厂情势大乱的恶果!

    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在场的围观群众见此骇人的场面,慌忙散开。

    车间主任的喝止和副厂长的劝阻毫无效用,两位管事人不知如何是好。

    色厉内荏的张达功吓得如一摊软泥,只有听天由命。

    包子荣的胸膛已经被怒火填满,旁人的劝阻已经听不入耳,铁钳般的左手不肯放开,铁疙瘩似的右拳颤动得更凶,眼看就要往上举起来

    正在此局面难以控制的危急关头,平地一声霹雳,一个尖脆的、饱含震怒的青年姑娘的声音从背后清晰地传进了包子荣的耳朵:“小包,你疯啦!放开你的手!做人要文明不要野蛮,你忘记啦!”

    像春气可以融化寒冬的坚冰,似长堤可以镇锁凶猛的洪水。就是这个奇怪的声音,以非凡的魔力震撼了包子荣那个突然扭曲的心灵,拨动了理智的神经,随着他那骤然变得赤红的脸色,攥在背后的那个铁疙瘩慢慢散了架,擎在张达功胸襟上的那把铁钳慢慢松开嘴,只见他呼哧了半晌,才好不容易吐出憋在心头的一股怒气,不好意思地嘟哝了一句:“我不想打人,我实在太生气!”

    哦!一场令人惊骇的凶殴,顷刻之间变成一阵让人心悸的虚惊。在场围观的人们从紧张的气氛中解脱之余,都会从心里冒出个问号:怪哉,这头桀鹜难驯的野狮,何以让一个文静姑娘轻轻一句话便制服了呢?

    包子荣终于被朱凤兰劝住了。魏副厂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再不能让这乱糟糟的局面继续下去,就转过身来对车间主任下了指示:“石洪,既然出了倒坯事故,应该把生产暂时停下来。曾厂长不在,我马上向汤书记和局领导打电话汇报情况,事情如何处理,等待上级命令。”

    石洪无可奈何,悻悻然地挥挥手,粗喉大嗓有气无力地向工人们作了宣布:“大伙注意啦!生产停下来,各个岗位清理完机器和场地,暂时解散,下午一点钟到车间集合,下一步工作安排等待上级通知。”

    满怀期望一心要收摘革新之果的新产品车间工人们,突遇意外生产事故,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叹息着,乱哄哄地散去。

    多灾多难的革新之树啊,你在寒气未消春意萌动的季节里播下了种子,好不容易发起了芽,长出了苗,可有谁料到,又会节外生枝遭受一场雷击伤筋动骨呢?往后的时日,你还能继续生长开花结果吗?前途堪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