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贤妻良母
第十四章贤妻良母 曾有为到家的时候，暮色四合，天已傍晚了。 推开虚掩的屋门，他习惯地走进小小的厨房，开启电灯，卷起袖口，准备烧晚饭。 平时，他们家的家务事总是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老母亲双目失明年迈体弱，小夫妻敬老尽孝体贴入微，一切需要出力动眼的活儿都不让老人动手。妻子淑明在市人民医院骨科当门诊医师，上班早下班迟，只是中午有两个钟头的间歇，包干了烧中饭和一家人的洗衣任务。他有五点早起的习惯，自愿承担早、晚两餐厨事。每天天刚蒙蒙亮，他便起床打开炉灶淘米煮粥，连忙洗脸漱牙，骑上自行车到街口菜场买回小菜，一一清洗完毕，整齐地放置在竹篮筐里。这时候，淑明正好起床，锅里稀饭也熟了，俩口子匆匆吃过早点，将母亲的早饭暖在一个用稻草编制外敷一层布罩的饭窝里，即双双出门去上班。他的中餐一般都在工厂食堂里吃，下班到家便投入烧晚饭任务。可是，今天，他走进厨房，却见竹篮空空柜案洁净，温热的炉灶边饭菜飘香。 曾有为正在奇怪，老母亲摸索着走出内房，向厨房间走来，边走边说：“福儿，你回家晚了。肚子饿了吧？晚饭早已烧好，菜热在锅里，快拿出来吃吧。” “妈，这饭菜是你烧的？” “是呀。菜是淑明烧的。这些天，瞧你忙得愁眉苦脸的，今儿个，淑明特意提早下班，烧了碗你喜欢吃的糖醋鱼，桌上还有酒哩！” “淑明她人呢？这么早就下班啦？” “淑明跟我说，医院里来了个疑难病人，双腿眼看着要残废，她作主给收下来住院。她说，她学到了新办法，要亲自试试，治好那双病腿，这两个星期都要吃住在医院。今天，她是请假回来收拾洗换衣服的，等不及你，烧好吃完就回医院啦！” “治病救人，当医生的是该这样。” “是哩，这阵子，我看淑明做事也长了志气，妈支持她。往后，你们两口子放心在单位里忙，中晚两餐饭，妈自个会烧。” “妈，你的眼睛不好使，灶头上的活儿动不了呀！” “胡说些什么！眼睛不好使，手脚可没疯着。妈这辈子，靠共产党翻身，又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媳妇，算个有福之人喽！你们两口子忙的是大事，是好事，我可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拖累你们呀！” “妈！你真是个好mama！” “快吃饭，别光顾说话。” 曾有为连忙将厨房里的饭菜端到客厅里的方桌上，母亲坐到饭桌另一边，看儿子吃饭。不，她那夹成两道深缝的眼睑早已失去光感，她是在用耳朵接收音波的感觉，像多少年来所习惯的那样，从心爱儿子津津有味的咀嚼声中获得慈母的特殊享受。她熟悉儿子，就像熟悉自己手掌上每个指头那样。她能从儿子咀嚼饭菜声音的快慢强弱节奏中触摸到他的欢愁和喜忧。今天，她心有准备，耳朵更灵，果然从儿子不同寻常的轻慢和拖沓的咀嚼声中，感受到了愁闷的心弦在微微颤动。 在曾有为吃晚餐的过程中，进行了一阵难得的母子对话。 “福儿，近些日子，我看你睡觉不稳吃饭不香，心里一定闷得慌，是吗？妈眼睛看不见，耳朵灵着哪！听听你走路的脚步声，听听你吃饭菜的响声，听听你夜里在床上翻个儿的声音，妈就知道你有心事。你在厂里碰到啥个难处，不能说给我听听吗？” “妈，我……唉！工作不顺利，有劲使不上，厂里的事情太复杂，说给你听，你也听不懂呀！” “是喽，是喽，妈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年纪大了，眼睛瞎了，不中用啦！可是，福儿，你也别把妈看得一钱不值。今儿个，我倒有几句话劝劝你，兴许你还听得进耳朵！” “妈，是不是淑明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替我担心啦？可我的烦心事，没跟她端底谈过呀。” “傻孩子，你呀，光知道自己逞能，就不知道老婆娘子的细心眼！淑明跟我说了，你在厂里蹲点劳动三个月，提了个什么方案，想给厂子动动手术，割掉那些病根子，把生产搞上去，可人家不买账，方案通不过，心里凉了气。是不是这个事呀？” “唉！怎么说呢？……当个厂长不容易，当个较劲儿的厂长更难。真难呀！” “对呀。我天天听广播，党中央不是把搞四化建设比作新长征么？办事情都那么顺顺当当的，还称什么长征呀？俗话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一榔头敲不出把好锄头。福儿，我看你是不是有点犯上急性病啦！” “急性病？咱们国家本来就落后，又让‘四人邦’糟蹋了十年，厂子里各方面毛病多得很，我能不急吗？” “可光急也不成啊。你那些个方案呀、办法呀、目标呀、理想呀，我当然不懂。可我当了大半辈子缝衣匠，懂得缝衣裳的道理。我给人家缝衣裳，总是看准布料，算好尺寸，先把前后几大块衣襟子裁好，再仔细地配上袖子、领子、袋子，哪能一剪刀裁出件衣服呀！依我看，你们当干部做工作，也得一招一式挨着步子走才行哩。” “妈，你说的道理没错。进厂三个月，我天天在车间里转，同工人们一起干活，什么岗位都摸透了。辛辛苦苦调查研究，好不容易搞出几条改革方案，难道都不对吗？可人家端底儿跟你反对，还是领导班子的人呢！” “哎呀，听你这么一说，事情倒真是复杂哪！不过，福儿，如今你是一厂之长，大家眼睛都盯着你看，不管碰上多大的难处，都不能心急脑热，要细心要耐心呀！” “要细心要耐心，这我知道。可好心得不到好报，我想不通！” “人家反对弥，兴许也有人家的死理儿。你得放下架子，同人家交交心露露底，同志之间多通通气说说理。咱们这个国家是个多好的国家，咱们这个共产党是个多好的党，总是想做好事的人多，总是想把厂子搞好的人多。孩子，你可要认准这个道理，不能碰上个难关就心里窝火肚里泄气。那可不像好党员、好干部哪！” “妈，你说得好，说得真好！我……，唉，这些日子，我心里乱得很，真该好好想一想！” 晚饭吃饱，天已入夜。儿子端了碗筷，整理好吃剩的饭菜，到厨房洗刷收拾去了。母亲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 吃罢晚餐，洗好碗筷，换好煤饼，封好炉灶，曾有为踱进房间，开亮了床前写字台上的台灯。他一眼望见，桌上堆放着的一大叠稿纸和笔记本上边压着几张墨迹新鲜的字纸。 在写字台前的座椅上坐下来，仔细一瞧，那是妻子姜淑明端正娟秀的笔迹—— 有为： 今天上午，来了个老病号，患的是晚期骨髓炎，膝关节深度脓肿，症状极其严重，双腿眼看就将残废。这个病人年纪很轻，半年前来过我们医院，当时也是我坐门诊。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怎么敢收治西医学上至今尚无实效的疑难病例呢？我无可奈何地按惯例建议转院治疗。后来，这个病人去了省城，不幸被省二院骨科专家因无能为力挡出门外。今天，病人的父母又带着一线希望向我苦苦求救。收下来吧，没有百分之百把握；不收吧，于心不忍。这可难死我啦！ 你还记得吧？当年，你在部队时，我曾在通信中告诉你，骨癌和骨髓炎是西医骨科的两大难治绝症。你来信启发我，咱们在农村插队时，听到过离彭泽二十里外深山有位老草药郎中救过几条被大医院判废的病腿的传说，建议我去拜师学艺攻一攻这个难题。在你的鼓励下，我利用轮休日，前后三次，不远百里赶赴深山，向老郎中虚心求教。老人家被我的诚心打动，向我传授了他的祖传秘方，并详细介绍了手术和用药方法。带回这份宝贵的医术奇方，对照能找到的一些西医临床治疗病例资料，我作了理论上的研究，形成自己的一套西医手术护理与中草药外缚内服相结合的创新治疗方案。可惜人微言轻，我的创新理想多年来一直无法实现。 如今，我经过努力深造，己经通过主治医师考核，大大增强了说话的份量。眼前这位病人真是可怜，不能眼看一个二十几岁的捧小伙子拖着残腿过一辈子啊！我没有顾虑风险后果，就像你无所畏惧地接受厂长使命那样，大胆向院领导提出收治病人的主张。在我慷慨陈辞的强大决心下，科主任勉强同意由我负责主治。这样，我就被自己逼上梁山，要为病人负责到底啦！为此，这段时间，我要吃住在医院，至少需一个月左右，家里的事情只好请你多关照些了。下午，我提早下班回家拿洗换衣服，估计你回来晚，病人那里还有事要处理，等不及你，跟妈一起先吃晚饭就回医院了。 有为：近些日子看你很忙，人也瘦了。我总觉得你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的，一定是厂里的工作碰到重大困难了吧？可是，几次问你，你总强装笑脸躲躲闪闪。是怕连累妻子担惊受怕么？那说明你对妻子的爱是打折扣的；是当了官，嫌当老百姓的妻子帮不上你的忙吗？那你对妻子的爱是掺了假的。要知道，真诚和信任是爱情的基础呀！ 纸是包不住火的。其实，我最清楚，你这个人最不会做假，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的心情。刚才回家，就见你忘记了平时精心收拾保存书报资料的习惯乱了套，桌上许多东西乱堆着，让我发现了你的秘密。读到你昨夜写在笔记本上那首无题诗，我倒真的为你担忧了。作为你最亲的爱人，该怎样尽我的责任呢？暂时只能留给你这几张信纸，献给你几句心里话。 你这首诗让我吃惊不小！难道当年那个在彭泽山乡凄苦环境里乐观坚毅心高志远的曾大哥，如今在新的考验面前变得傍徨颓丧了么？难道三个多月前那个义无返顾挑起厂长重任，用创业者博大胸怀感动了妻子的大丈夫，如今在工作遇到挫折时，变得知难而退了么？不，我不相信你会变成这样！说句实话，我担忧的不是你缺乏迎战困难的信心和勇气，我担心的倒是你孤军奋战急于求成，得罪的人太多，像条鲤鱼，被捆在复杂的人事关系的大网里跳不出龙门。 我缺乏企业工作的经历，对工厂管理一窍不通，因此，对你那一大本稿纸上写着的企业整改方案不敢评头品足。但凭我的知识，感到你那雄心勃勃的目标和新鲜大胆的设想是合情合理的。方案刚刚提出，竟遭领导班子否定，挫折确是够严重的，没有大智大勇的胆略难以对付。我同情你的难处。此时此刻，我该对你说些什么呢？我想，还是从一九七三年十月你在部队写给我那封令人难忘的信里摘下你自己说过的一段良言，回赠给你，也许对你能有些帮助吧——“一个人，要战胜生活的难关，果然离不开向命运挑战的信心和勇气，但更重要的是，必须具有知己知彼的头脑和智慧；与任何难关作战，盲目、短视、急躁、莽撞必然是失败的先导，而深思、远虑、冷静、沉着往往是成功的前奏。” 忙虽然是忙，但只要抽得出空，我会回家来走走，你和妈该换洗的衣服尽管留下，我会来洗的。 望你宽心、保重！ 淑明匆留 读完妻子的留言，曾有为愣住了。 啊，该死的粗心！该死的疏忽！昨夜失眠，没睡好觉，早上起来头脑昏沉沉的，忘记了整理书案，便匆匆忙忙地往厂里跑。这不，两个厚厚的袖珍笔记本和一大叠筹划企业整改方案的草稿纸，都在桌上胡乱堆放着，向妻子暴露了秘密。秘密在何方？就在那本新买的蓝塑封皮笔记本上。那上面写了好几页，都是出师不利面临挫折的不光彩记录！不，真正的秘密还在那笔记本笔迹的最后一页上。那是他昨天夜里心情苦闷时情不自禁地涂上去的一首有头无尾的感怀诗，那简直是一个不争气的赛场失败者焦躁、傍徨、悲观、沮丧的自供状—— 为什么， 自讨苦吃， 把可以不属于我的厂长帽子往头上套？ 为什么， 不自量力， 把多灾多难的“改革者”担子往肩上挑？ 为什么， 立足大自然的坚硬岩石能爆破突进， 面对阻拦改革的障碍物却对付不了？ 为什么， 多少年置身险恶航程可以拨浪飞驰， 如今船到宽阔水面却摸不清航道？ 低头自思， 难道我只配做笨头笨脑的听令勇夫， 难道我无能当执旗挥师的雄杰英豪？ …… 这首拙诗算得了秘密吗？是的，这是秘密！要是将这一切向家里的亲人公布，那会给慈爱的老母和贤惠的妻子带去多少忧愁、凭添多少烦恼！出于一个孝子贤夫的德性，他于心不忍，于是，只好把这一切隐匿在肚子里，总不愿往外吐一吐透一透。如今，真情一露，反倒引起老母“别把我看得一钱不值”的埋怨和妻子“打折扣、掺假的爱”的谴责。自古道“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离开了真诚和信任，母子之情、夫妻之爱能有基础吗？唉，真是自作聪明实糊涂啊！ 啊！妻子的一纸留言如重锤敲鼓震撼心魄。真如她言，难道当年那个在彭泽山乡凄苦环境里乐观坚毅心高志远的曾大哥，如今在新的考验面前，真的变得傍徨颓丧了？难道三个多月前那个义无返顾挑起厂长重任，用创业者博大胸怀感动了妻子的大丈夫，如今在工作遇到挫折时，真的变得知难而退了？耻辱！严重的耻辱！历史是一面无私的镜子，迈步人生旅途，常常回头照照这面镜子，可以促人惊悟致人警醒！ 啊！妻子的一纸留言似阳光闪耀，照亮一隅暗谷，怪石峻岩扑面可见。诚如妻子留言中给他的忠告，虽然自己胸怀宏图大愿，锐意追求革新，但孤军奋战急于求成，缺乏部署少有策略，自然难免出师不利；虽然自己方案齐全设想丰富，但倾巢而动四面出击，必然到处树敌，得罪的人太多，促使形形色色的反对派结成同盟，织起阻挠之网，区区鲤鱼一旦落入网中，自然孤掌难呜龙门难跳喽！真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于这个旗开失利的因由，当厂长的自己一味焦躁不明不白，当医生的妻子却眼清目明洞若观火，真是不胜羞愧哪！ 啊！妻子最后回赠给他的那段信中之言，犹如凉风扑面驱散眼前的迷雾。盲目、短视、急躁、莽撞，不正是他此时此刻的精神状态；而深思、远虑、冷静、沉着，不正是他此时此刻所缺乏的精神力量！妙，妙得很！这真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七年前身在部队时，从自己切身经历里总结而出，用以鼓励妻子搏战难关的那段警语良言，如今，倒反过来成了妻子拿来开启自己心灵重锁的一把钥匙！ 啊！见物如见人，熟人也陌生。重读一纸留言，爱妻姜淑明那苗条多姿的身形、秀丽动人的脸蛋、聪颖灵慧的眼神和温柔诚厚的心性，是那么清晰地映现在面前。但他突然发现，这个最熟悉最亲近的爱人，却展现出一种以往所未曾察觉的奇光异彩——她同他年龄相近经历相似，人生道路并不比他宽坦，命运处境并不比他优越，十年青春不期而遇一场文革风暴的冲击，摧毁了一代青年求学深造的理想，她也未能幸免。由于不愿充当公社书记儿子的猎获物，偶然得罪了权势者，惨遭算计累受报复。彭泽山村六人知青王国中的男性公民通过各自的机会和努力，相继离境，她孤身一人留在山沟里含辛茹苦赤脚行医，于艰难环境中整整度过八个年头，才在形势转寰的一九七五年被招工回城。分配到市人民医院后，她先在内科病房当护士，凭着工作的出色，两年后被应荐进修骨科当了门诊实习医生，后来又因好学不倦医术不俗很快成了业务骨干。去年，在他的鼓励下，大胆地报考卫生系统技术职称，以优异的成绩令人信服地成为该医院历史上第一代女性骨科主治医师，接了退休老医师的班，不仅坐镇门诊为骨科病人解除痛苦，成绩卓著口碑良好，并且勇攀医学高峰，钻研中西医结合新疗法，立志攻克骨髓炎疑难病症的顽固堡垒。如今，面对一位临残重症病员，竟能勇气过人地向因循守旧的习惯势力挑战，毅然承担主治重任——他猛然省悟到，在自己的心目中，妻子那纤弱娇小和温良柔和的形象突然变得高大起来，不仅仅是个普通的白衣战士，而且也是个心怀壮志的创业者，只不过从事的职业与自己不同，但在推进社会变革和献身四化的伟大事业中，是自己同心同德的战友，有时候甚至可充当自己的良师！将人比人触类旁通，在妻子闪现出的奇光异彩面前，他似乎第一回觉得自惭形秽无限羞愧。 他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妻子的留言，一句又一句地回味母亲的劝勉，心潮起伏如波滚浪腾。诚然，妻子没当企业干部不懂工厂管理，对自己遭受的挫折不能指引坦途；但她用自身不畏艰险勇挑重担的行动，给予他最有效的精神支援，足以使他卸除包袱恢复信心。诚然，母亲老态龙钟识字不多，对自己工作中碰到的难题无法筹划良策；但她用自身拥护党的事业和坚信四化前途的扑实情怀，给予他最有力的思想鞭策，足以使他警醒头脑鼓舞斗志。夫妻情，母子爱，一旦同革命的信念和事业的目标紧紧结合在一起，将会产生无穷的伟力。这种力，可以启迪心神净化灵魂，赛得过一百打理论和口号的感召作用。此刻，他正处在这种伟力的作用下，经历着一场精神状态的嬗变。刚才，在灵山溪冷水里挣扎和在砂滩上叹息时的苦恼愁烦慢幔地烟消云散，如从突然跌入幽暗险峻的峡谷里脱身而出，心的空间正在驱散那浓重的阴影和迷茫的雾霾，重新注入明媚的阳光，不再在灰冷的氛围中躅踯傍徨。他决心从失望中挺起身来，在人生新的旅途上，迎着严重的挫折和复杂的障碍，去进行一场新的搏击。 有了新生的勇气和思维，他静下心来，细细地回顾和审察那个令人气恼的厂党委会议前前后后的厂情事态。他惊喜地省悟到，从自己三个月深入车间蹲点劳动的现实中，对于企业的落后现状，职工群众是并不满意的；对于企业管理的改革，职工们不乏欢迎和期待的热情，群众中蕴藏着有待发掘的积极因素；即便是领导班子一班人当中，反对改革的阵线也并非铁板一块，除汤炳权书记的眼前表现外，其他委员的抵触情绪各有因由，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他霍然认识到，当前最紧要的行动是向局领导汇报和请示，获得上级机关的指导；其后，更加重要的步骤是一边要室传群众争取干部职工的支持，另一边要主动与领导班子中的同事们互通心声求同存异，同时，更要果断地抓住日常工作中职责范围内出现的机会破旧立新，一点一滴地积累企业管理上的新态势。他冷静地思谋着，要从党、国家和人民的大局利益出发，从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决议里借来登高的云梯，勇敢地去攀越革新征途上横亘的那座构造特殊的障碍之墙；即便攀越不过，也要借来锋利的钢钎和高效的炸药，作好战略部署，找到关键的突破口，努力穿越那座阻挡革新征途的障碍之墙，实现既是自己所追求、又是企业所需求的改革之梦。…… 曾有为就这样换上全新的精神状态，调整原有的思维方向，神情奋亢地思谋着、考虑着今后工作的行走路线。他又度过一个难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