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锋芒初试
第八章锋芒初试 蹲点跟班劳动最后一个月,曾有为怀着极为重视和极感兴趣的心情,扑进了新产品车间的怀抱,在这个马达轰鸣、飞轮旋转、机械运行、钢铁碰撞的特殊熔炉里,提炼出了从事企业改革的宏图大志,熔铸出了敢作敢为的坚强决心。 他青衣布裤解襟敞怀,一道道工序地详观细察,一个个岗位地参加劳动,一个个班组地了解情况。凭着火热的情怀和踏实的作风,很快同这个车间的工人们亲密相处心息相通了。 硅酸盐砖瓦制品——这个六十年代才在祖国大地上诞生的建材工业的新生儿,以她瑰丽的姿容和活泼的风貌,让曾有为迷醉了。他爱看那高大宽敞的储灰棚里举着千斤料斗的天车来往运行,他爱听那长着钢牙利齿的大型破碎机啃嚼大块煤渣的“哔卟”声,他爱看那曲曲弯弯、上下盘绕、延伸几百米的皮带机缓慢地输送物料,他爱听那庞然大物似的球磨机缓缓旋转的“哗哗”声和那用花岗巨石劈凿制成的轮碾机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他更爱看那压模成型机巨大的钢轮带动长长的曲轴均匀地从长方形模孔里托出一块块外观光鲜的青灰色砖坯……。他以敏锐的艺木欣赏力倾听着由几十只钢铁轮盘同时旋转,在各个部位时发出不同强弱节奏的声响所组成的这支雄壮的交响乐曲,入迷地品味着其中的主旋律,细心地捕捉着许多环节上传出来的不和谐噪音。他以生龙活虎般的劲头与这条生产线上活动着的工人们共同劳作,体验着曾从一些书本资料上见识过而实际上又远非一致的生产规律,观察着整个生产管理上呈现出来的远离时代精神的拙劣弊端。他的心情一直处于既兴奋又焦虑的状态。 他遗憾地发现,确如前任王老厂长所耿耿于怀的,眼前这个化费国家一百多万元投资的新产品车间,虽然具备配套成龙的先进设备,整条生产线机械化程度颇高,环保意义十分重大, 生产运营前景壮丽;但是,由于它的管理者对生产规律的似懂非懂,因为它的cao作者对工艺技术的无知无识,致使它诞生后运转将近八年,仍然境况凄凉,到处呈现出混乱不堪的局面——崭新的机器油漆剥落锈迹斑斑;各种原材料堆积如山,生产停滞不前;指挥茫无头绪,cao作无章可循;劳力浪费,能耗可观;故障迭出,事故频繁;成品捡验单上天天写着“次品”或“废品”二字,质量不合格自然造成销售困难;从经济核算上量之,更是成本高、开支大,入不敷出年年亏埙——就像个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魁梧巨人,病入膏盲久卧未醒,不仅不能发挥环保型新产品应有的效能,相反还浪费着国家的宝贵资产,拖累着整个企业的经济效益和发展前景,足以使人忧心如焚。 他痛心地发觉,这个年龄二十几岁的青年工人占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生产车间,竟然呈现出一种人心散懒、士气低落、萎靡不振、死气沉沉的奇怪景象,根本稀缺青年集体应当具备的朝气蓬勃生龙活虎的特点,甚至还比不上当年被轰轰烈烈的“大革命”驱赶到彭泽山村插队落户的六人知青队伍那种苦中作乐的浪漫气息,令人大感诧异。经过仔细探研,他目睹那个造反起家的领导班子成员石洪,当着车间的大主任,平日里倚权仗势硕指气使,多年来习惯于凭借“政治挂帅”的大旗作为标榜,热衷于用空洞乏味的说教、上纲上线的帽子和粗喉大嗓的训斥代替实事求是的思想政治工作,致力于以小会点名、大会批判、停工捡讨、扣罚奖金之类的高压手段树立自己的领导权威;在其人的影响下,上行下效,下面的工段长和班组长们也喜欢用简单的行政命令作为带班治人的法宝。就在这样一种官僚式领导作风的把持下,整个车间的民主空气荡然无存,工人群众的企业主人翁地位名存实亡,社会主义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横遭压抑,致使这一百多名活蹦乱跳的青年工人无可奈何地收敛青春年华的蓬勃朝气,以致于画虎不成反类犬——表面上沉默驯顺,内心里充满牢sao;干部在场时勉强应付,干部不在场时马虎塞责;生产中设备故障经常出现,工伤事故时有发生,失职违纪行为多如牛毛;上班时像只羊,下班后变成龙,过剩的精力都浪费在街头巷角的争奇斗险和无所事事中,业余生活歪门邪道累累染指,缺德劣迹层出不穷,违法事件常常犯科——在全党全民解放思想,万众一心效力“四化”建设的今天,十年浩劫时期曾经窒息青年人心灵朝气的“极左思潮”依然缠绕不散漫延泛滥。 目睹这幅背时的风气和景状,他感到内心深深的刺痛,一股义愤之情时时溢满胸膛。不能漠然置之,不能无动于衷,不能袖手旁观,不能踌躇不前;企业改革重任在肩,既然已经从阵地上出发,顽恶之敌迫在眉睫,即便前头有百道封锁千道障碍,也得挺身而出突入敌阵。年轻的新厂长终于拍案而起,开始了一场干预。 在一次因干活时两位青工互相开玩笑错按开关,导致物料提升机严重堵塞,发生全线停产捡修三小时的生产事故时,曾有为大声喝住手忙脚乱只顾当众怒骂肇事者的石洪主任,把他招到车间办公室去说话。 厂长表情严肃,接连提了几个新鲜的问题,然后按题解惑;而车间主任却是大大咧咧,硬着脖子无理强答。 “骂人、训人、戴帽子、搞批判、罚停工、扣奖金,你就知道用这些办法对待青年人,有效果吗?” “生产靠革命带动,‘四化’靠政治挂帅,对那些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的歪风邪气不批不斗能行吗?” “革命是什么?政治是什么?你了解青年工人的思想状况吗?这些歪风邪气是怎么产生的,你研究过吗?” “现在这些年轻人,日子过得太舒服,怕苦怕累,嘴尖皮厚,肚子里尽是些鬼点子,他们读过书有点文化,小资产阶级思想作怪,就是难伺候!” “咱们这个车间,一色新机器,设备那么先进,苦在哪?累在哪?你们车间干部天天抓政治搞批判,整得工人们人心惶惶,你说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怎么消除不掉?” “这……,咱们不是人家肚里的蛔虫,谁知道怎么回事!” “你不能换换办法,同青年们讲讲平等、交交朋友,引导他们学学文化、学学技术,让他们的心往‘四化’目标上走?” “我的天!我自个儿都是大老粗,有这套本事,还会来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车间主任么!” “当个车间主任可不简单呀!石洪同志,你这个车间有一百多号活蹦乱跳的青年工人,这是咱们工厂未来的主力军呀!这些姑娘小伙子是七十年代进厂的革命青年,是有思想、有文化、有兴趣、有爱好的人,要懂得尊重他们理解他们。对待这邦青年人,用文化大革命那套搞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笨办法可行不通喽,咱们得研究新办法才行。”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说,小曾,你别在我面前吹牛。要不,我拜你为师,你来试试!” 有志不怕人为难。面对石洪硬梆梆的顶牛,曾有为并不生气,他笑着说:“既然来你们车间蹲点,当然有责任协助你搞好车间管理。不过,做人的政治思想工作是个长期的任务,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就能解决问题的。这样吧,趁这停工捡修的机会,你把大伙集合起来,就说我要讲讲话。效果行不行,咱们试试看。” “好喽!”石洪求之不得,转身就走。 曾有为叫住石洪,最后嘱咐一句:“等等。咱俩有话在先,你得给我面子,这个车间会由我负责到底,你可别插手。” “行喽!”石洪主任撇嘴冷笑,立刻跑进生产车间,去通知各个工段长。 十分钟之后,全车间除维修组外的一百多号人马在成品车间宽阔的库场空地上集合完毕。工人们习惯地各自拿砖块当座位,错错落落地聚在一起,抱着好奇心,头一回恭听新任厂长讲话。 没有上司威严,没有装腔作势,没有粗喉大嗓,没有滔滔说教。曾有为神态自若地站进人圈中间,也用两块砖头作凳席地打坐,就像在部队时同连排战士开民主生活会那样,同工人们开始了自由对话。 曾有为微笑着简单地开了个头:“同志们,我是刚到厂里来工作的,对砖瓦生产还不熟悉,是来跟班劳动向大家学习的。现在,趁机器故障停工捡修的机会,同大家一起讨论几个问题。” 咦!堂堂一厂之长,首次同工人们开会,一不讲政治,二不摆理论,却说是讨论问题,这事儿有多新鲜!正襟危坐的工人们兴趣鸯然地交头接耳起来。 曾有为仍然微笑着,指点两个小伙子,说:“小周,小林,刚才在工作时间开玩笑造成机器故障的,是你们二位吧?” “是……”两位肇事者刚才于大庭广众间受过车间主任一顿训骂,本就垂头丧气,此刻,听见厂长点名,心里“格顿”一跳,复又脸红耳赤等着再挨训。 全场肃静。青年们向做错事的同类投去同情的目光,等待着洗耳恭听厂长的训辞。 “这个设备事故造成全车间停工停产的损失,你们两人是直接责任者,捡讨书是一定要认真写好的。不过,我看,你们的捡讨书可以换种写法,写写提升机的构造、原理、用途和cao作要领。”曾有为稍提一句肃词后,却不期然地抛出个新鲜要求,然后故意笑问石洪:“石主任,你看这样行么?” 马着脸站在边上的石洪,对厂长的说法大感意外:“写那些玩艺儿干吗?上班时间开玩笑造成设备故障,给国家带来停产损失,不挖思想根子能行?” “唔,石主任说的对,犯了错误当然得先捡查思想,要认识错误的严重性。”曾有为自然地先肯定一下石洪的政治性苛求,再继续阐发自己的科学性耍领:“不过,任何一条生产线上,因各种原因出点事故,也并不奇怪。写个捡讨,别尽给自己戴大帽子,那没意思。青年人嘛,知错就改才最重要,要cao作好机器,必须先懂得机器的性能,所以,还是得按我的要求写。另外,写个捡讨嘛,不一定要放在上班时间,小青年业余时间有的是。石主任,我看,就别给他们停工扣奖金啦,让他们下班以后写,三天以内交上来,你看怎么样?” 石洪对厂长这个决定大为不满,没好气地回复一句:“你是厂长,你说咋办就咋办,还来问我!” 曾有为微笑地点点头,对着工人们说:“好。刚才集合开会之前,我同石主任订过君子协定,这件事就由我作主啦。小周,小林,你两人听清楚没有? “曾厂长,你提的那些要求,我……我不懂。”小周诚惶诚恐。 “曾厂长,我只会开机器,没学过机械原理。”小林顾虑重重。 “哈哈,这下子够呛吧!”曾有为发出安慰的语气:“不懂怕什么,不懂就学嘛。去问问懂机器的老师傅,要不,我这儿有本介绍机械原理的参考书,明天借给你们,好好读一读不就行啦!” 两位犯错的青年cao作工蹦紧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 曾有为继续阐发自己的要求:“同志们,在咱们砖瓦厂里,你们这个车间有三个特点——新设备、新人马、新产品,不简单呀!要当好cao作工,不熟悉机械原理可不行。刚才我向小周、小林提的要求是场小考试,看看他俩能不能考及格。今后,在适当的时候,在坐的每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得上个培训班,进行一场技术考试,大伙可得动动脑子啦!” 全场气氛释然。新来的厂长处理一次生产事故的责任者,一不训,二不骂,却是出几个题目让人家考一考,真是别开生面闻所未闻!工人们的情绪一下子活跃起来。 曾有为心情轻松地转移话题:“在车间蹲点,同大家共事了半个多月,可让我了解到一些情况啦。我觉得,咱们这个车间的工人素质不错,干活卖力,生产积极性高,组织纪律性强,这些优点首先应当肯定。这说明,石主任和车间各级干部的管理工作是努力的,更是大伙儿工人阶级觉悟的表现。不过,很遗憾,咱们这个车间好像缺少点要紧东西。缺什么呢?我总觉得,上班时间看不见笑脸,业余时间听不到歌声,死气沉沉令人发闷,缺点新鲜空气!你们自己有没有这个感觉呀?” “对呀!” “咦,说的真对!” “是那么回事!” “曾厂长好眼力!” …… 新厂长一语中的,拨动了工人们埋藏在心底的那根久未触发的心弦。人群惊叹着,悄悄互相议论起来。 “怎么样,我的感觉不错吧!”面对青年工人们的真切反应,多日来抑在胸腔里的那股义愤之情转化成豪爽之气,促使曾有为说出了一番激情之语:“按理说,咱们这个车间,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占了百分之八十以上,这不简单呀!青年人像什么?象早晨跃出地平线的朝阳,象百花枝头含苞待放的蓓蕾,象探身出土节节生长的新苗,象拍着翅膀初离窝巢的雏鹰!说得普通一点,叫做青春年华、黄金时代呀!” 诗一般的赞语,让工人们听得津津有味。 有位青年姑娘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哎呀,厂长,你真行,还会做诗哪!” “我哪做得来诗!不过读过几本小说,里边的句子偷着用呗!”曾有为谦虚地一笑,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做开文章:“大伙别笑,我比你们小青年大几岁,年过三十,称得上过来人,这可是我对青春年华的真情实感嘛。青年人的生活,不能没有笑脸,不能没有歌声!你们身上那个朝气蓬勃的劲头哪儿去啦?走进车间,好象走进老人国,这不对劲呀!这是怎么回事,谁能回答我的问题?” 一石激起千层浪。感叹、激动、思索、共鸣——青年工人们的心底几乎同时搅起波澜,人人欲言又觉得难以启口,一时冷了场。 “我刚才说过,这个车间会是讨论问题。你们放心,开会之前我跟石主任订过君子协定,这个会议由我主持,他不会干涉的。知无不言,言者无罪,谁敢抓辫子,我给你们顶着。”曾有为让工人们吃了颗定心丸。 “说就说,怕什么!”厂长虽然打了包票,人们还在犹豫。就在此时,霍地一下,人群中站出个二十五岁的大小伙子——高个儿、瘦身架、小胡子、长头发,一身劳动布工作服也要修剪成束腰西装和喇叭口裤的时髦样式,呈现出一副不伦不类的“现代颓废派”模样——是一个绰号称为“豹子头”的角色。 曾有为盯了他一眼,心想:活典型出现了! “厂长大人有言在先,小人才敢把话讲。咱们进这个工厂打工,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这个典型人物开口的第一句便吓坏在场的工友们。 曾有为却宽怀打问:“进了这个厂,分配到这个车间,倒了什么霉?你倒说说看。” “什么砖瓦厂,烂泥打滚,煤灰遍地,不是捧砖头就是捏车柄,一年到头干苦力,让人家笑咱没出息!什么新产品车间,说得好听,一天到晚拨着个开关做砖头,木头人也会干的行当,有什么意思!”豹子头毫无顾忌地大发牢sao。 “这位同志敢说心里话,好!”曾有为先赞一句,然后,针对性地向他提个问题:“不过。你说的这个话,有对有不对。咱们砖瓦行业比起其他一些单位来,是艰苦,是吃力,这没说错;可是,咱们砖瓦工业,特别是这个新产品车间,也有科学、有学问、有奔头,这个道理你没想到。若不相信,我提个很简单的问题:这粉煤灰砖是怎么做出来的?你答答看。” “这算什么问题!拿煤灰和粗煤渣跟那些石灰、石膏用水拌在一块,沤呀、磨呀、轧呀,在机器里压成砖坯,再用蒸汽蒸蒸熟,不就成了砖头啦!谁不知道这玩艺儿!”豹子头不加思索地回答。 “生产过程谁不会说!我是问你,这些原料的化学成份是什么?在生产过程中有些什么化学反应?”曾有为明知此人粗声粗气缺文少化,却偏让他尝点辛辣之味。 “什么化学成份、化学反应,煤灰就是煤灰,石灰就是石灰,石膏就是石膏,哪来什么成份呀、反应呀!”豹子头一窍不通,只好强词夺理。 “不懂就是不懂!蠢小子,请你坐下来,听听人家怎么说的。”曾有为如下象棋将他一军,接着用手向会场一扫,对着众人说:“大伙都是高初中毕业生,谁来替他回答?” 豹子头吃了一惊,脸红耳赤地坐了下来。 人群中有位好出风头的胖青工接上了话:“我说豹子头,怪你爹娘让你喝的墨水太少,还是我替你来答吧:水是氢氧化物,石灰是氧化钙,石膏里边有硫酸钙,煤灰里边嘛,除去没烧完的碳,还有什么……哎呀,这我倒没学过,说不出来啦。” 胖青工开始时头头是道,可不幸说到半道儿却像打枪时子弹卡了壳,红着脸出不了声。 “哈哈,小胖墩,我以为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原来是打肿脸充胖子,跟我半斤八两!“豹子头立刻反唇相讥。 “小胖墩答得不错,我看,比豹子头强多啦,初中没白读嘛!“曾有为含着笑继续向众人打问:“不过,光有读初中这点课本知识还不够,他没答全的,谁能补充?” 又是一个冷场。好一阵子,再没人出头表现。 在场的百佘名青工,大多是“文革牌”的高、初中毕业生,由于受过“停课闹革命”的影响,其文化程度本来就货不真价不实,加之阔别校园志趣疏懒,勉强学到的那点课本知识都在无形中淡忘了。今天,他们突然面对新厂长发起一场新奇的口试,虽然全场雀跃叽叽喳喳,但都为自己的知识浅薄答不上题而大感遗憾。 冷了一会儿场,人群一角的女工堆里,一邦年轻姑娘推掇着一位年纪显然比较大些的姑娘。只见她腼腆地沉默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答腔:“关于粉煤灰的化学成份,小胖墩说对了一个碳。我来补充一下:粉煤灰的前身是煤,虽然被烧成了灰,但不可能全部把里边的碳烧完,留下来少量的碳;除了碳便是灰,其化学成份跟粘土、砂子差不多,主要成份是是二氧化硅,其他还有铝、钙、铁、镁、锰等等金属元素的氧化物。” “好!答得漂亮!你再说说,这些成份在生产过程中有些什么化学反应?”听毕这位女工的回答,曾有为心中大为赞叹:又出现了一位典型人物。 “要说化学反应嘛,石灰跟水在一起会发生消化反应,化合成氢氧化钙,进一步离解出氢氧根和钙离子;石膏溶于水发生水解,生成硫酸根和钙离子;这些离子同煤灰中的碳、硅、铝、铁、镁、锰等多种元素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呢?……哎呀,那么多的成份搅在一块,这个反应可太复杂,书本上没学到,平时也研究不多,一下子推断不出来呀!”大龄姑娘的文化程度显然鹤立鸡群,但也遇上一时难解的习题,遗憾地露出羞态,闭口坐了下去。 “好!答得有条有理!我猜,这位女同志必定是个高中毕业生,而且不是‘文革牌’的高中生,起码是个文革前的‘三届生’,知识全面,记得那么牢,这不简单呀!”曾有为对这位表现优异的答题者出自内心地表示了赞扬。 这时,姑娘堆里冒出个羊角辫,唧唧喳喳地越疽代疱:“咱们的朱凤兰大姐,六八届高中毕业,文化程度全车间数一数二!可惜人太老实,又没个好爸爸,考不了大学,只好戴上大口罩开开搅拌机,一肚子墨水派不上用场,怨屈哪!” 听了这话儿,豹子头的满腹牢sao又涌上心头,见缝插针地大声说:“肚里墨水多顶个屁用!这年头,老子当官儿沾光,要是爹娘有个一官半职,就箅是草包鬼,也早去厂部坐办公室啦。咱们这些草根子孙都投错了胎,只好当天和尚撞天钟,闭着眼睛混日子呗!” “信口雌黄!”听到豹子头这番是非颠倒的牢sao话,曾有为当即给予严肃的否定:“肚子里没学问没才能,光沾娘老子的光,这算什么出息?这叫绣花枕头败絮其中!有志气的青年人,别跟人家比职位、比享受,要比就比才能、比贡献!我看,像朱凤兰这样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同志,只要肯努力、不泄气,总有一天,可以在‘四化’建设中发挥大作用。” 曾有为实打实的人生观念感动了全场人众,引发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和叫好声 不料,又有一位流里流气的男青工冒出个不和谐音:“曾厂长,你说的道理都对。可你说的比才能、比贡献,在我们厂里,谁让你去比呀?我们这代人命运不好,刚刚碰上个文化大革命,让那些五花八门的政治运动害苦了,活该当窝囊废!” “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坑害了整整一代中国青年,这是事实;但决定命运的是自己,不是别人,不能光知道埋怨社会!”这个男青工发出的声音虽然也属发牢sao不和谐,但内中包含着严峻的现实,不仅无法全盘否定,而且激发起曾有为肺腑深处的真情实感,促使他向周围的同代青年们畅吐自已的真实身世:“不瞒大伙,我只比朱凤兰年长几岁,六六届高中毕业吧。我从小死了父亲,靠母亲在街道服装厂做针线活把我养大,当过红卫兵,下放农村吃了几年苦,到部队参军是个专门开山炸石头的铁道兵。可我没有闭着眼睛瞎混混,凭着一膀子力气和半肚子墨水,够上个爆破能手,立了几次功,入了党,当了连长,现在刚转业回来,领导就看中了我,派我来当厂长。” 一位新任厂长,首次与基层群众见面,就如此直爽地敞露胸怀,亮出自身平凡而扎实的身世,工人们惊奇地个个睁大了眼睛。 “我说,大伙的眼光要放远些。不懂数理化,难搞现代化;不识ABC,心里慌唏唏。往后的日子呀,没点真本事可吃不开喽!”曾有为继续向工人们畅扬自己就职后想做的第一件事:“今天,我把话说在前头,党的三中全会召开,思想路线在转变,形势发展可快啦。今后,咱们厂要搞企业改革,要按照经济规律办事,要发挥科学技术的作用。我们要设法办个业佘夜校,要开文化课学数理化、学语文和政治,还要开技术课学砖瓦工艺学和硅酸盐工艺学,凡是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壮年职工,人人都要进夜校读书,超过三十五岁的老工人可以自由报名。我们领导班子想把全厂职工的文化和技术水平提高到一个新的档次,你们说,这个主意好不好呀?” 雄才大略入情入理,豪情大气感人心怀。会场上一时群情昂扬,工人们自心底纷纷发出感叹和欢呼。 “厂长说得有道理!” “凭真本事吃饭,那才带劲!” “开夜校学技术,我做梦都想!” “再象过去那样闭着眼睛混日子,真太不像话!” “早就该这么办啦!” “……” 欢呼声过,有位年近五十的老工人却听不入耳,禁不住站起来插问:“我说,曾厂长,你刚才唠叨的那些个科学呀、学问呀,我觉得玄乎!我是大老粗,没福气懂这些花花草草。咱们砖瓦行业,千年百代,不就是玩黄泥钻窑洞,靠力气吃饭?就说这个新产品,大大小小几十台铁疙瘩笨机器,不就是动动那些开关?咱不懂科学不懂技术,不一样做出砖头来吗?” “这位老师傅问题提得好!不过,你的看法有些偏面。”一些缺少文化的职工对科学技术的难知难解并不令人奇怪,曾有为脸上含笑,利用这位老工人的提问,向工人群众给出了本企业发展难关的大方向解答:“同志们,咱们这个车间,投产已经快八个年头啦,情况怎么样呢?产量完不成,质量过不了关,产品销不出去,成本那么高,造成年年亏本,拖老产品的后腿,国家化费一百多万元的投资泡在这里,到现在还发挥不了作用。这是怎么回事呢?原因是多方面的,可关键因素是咱们不懂科学不懂技术,闭着眼睛蛮干呀!其实,刚才咱们讨论的那两个课题不过是些皮毛,这硅酸盐制品的工艺原理和cao作规律,可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说句老实话,我到厂里来上任之前,曾经找了许多参考书,研究过不少日子,到现在还没入门,还搞不懂哪!这些科学技术上的基本原理不学习不掌握,能把产品质量搞上去?再这么折腾下去,落后面貌几时才改得了?咱们怎么对得起国家、怎么对得起人民?同志们,咱们大家的头脑都得清醒点,千万不能闭着眼睛瞎混混啦!”
听了厂长这番长长的答言,冒然提问的那位老工人似懂非懂,坐回去闷声不响了。 新任厂长史无前例地给全车间职工群众敲响了企业责任心的警钟。透彻的肺腑言,神圣的责任感,强烈地撞击人们的心灵,会场上顿时出现了庄严的沉默。 “同志们,咱们回到老问题上来。”突然,曾有为又把话锋转移到先前提过的那个核心议题上:“我看,你们这些姑娘、小伙子的生活太沉闷太单调,这不对劲嘛!青年人身上缺少朝气,那可不正常。大伙还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说。” 绕了个圈子,话题又回到了原处。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但又是个尖锐并难于说清的问题。有人想发言,怕得罪厂领导,嘴唇上象粘上层胶布难以启齿;有人想回答,又似乎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表达,一时又犯了难。会场上的沉默还在延续。 “唔,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是吗?”为了真实地了解工人群众的心声,曾有为又把话匣子交给了气粗胆壮的豹子头:“这样吧,入乡随俗,我同你们一样叫绰号啦。豹子头先生,还是你能说会道,对这个问题,你还有什么高见?” “好呀,你曾厂长尊重我草包工人,又喜欢实话实说,将心比心,我很佩服。我就竹筒倒豆子啦!”一听招呼,豹子头即刻挺身站了起来。 人世性情有怪事。一般诚实忠厚并走正道的青年,在生活中往往容易郁于陈规,言行相对谨慎;而那些调皮放荡而走歪路的青年,在生活中却常常无拘无束,表现胆大勇为。豹子头应对厂长点名,非但不惶不惑,反而自鸣得意地扯开了嗓子:“齐天大圣戴上观音娘娘的紧箍咒,算是倒一辈子大霉!咱们厂里有一班唐僧师父,从书记、委员到主任、工段长,把工人当工具使唤,光知道板着脸孔念紧箍咒,什么阶级斗争呀、政治挂帅呀、路线问题呀、立场问题呀,一大串空头理论,再加上什么资本主义呀、自由主义呀、个人主义呀、无政府主义呀,一大堆高帽子,咱耳朵都听麻啦,谁还敢朝气蓬勃?……” 豹子头这番“胆大包天”的言辞一下子猛戳到车间主任的神经底线,气坏了他。石洪对曾厂长主持这个车间会议的新奇作为一直心存不满,对曾厂长振振有词所提这么个怪问题更是心怀反感,觉得大有“否定全厂政治工作成就”之嫌,因此,憋着一肚子气,站在人圈边上冷眼旁观。此刻,见曾厂长对车间里这匹“害群之马”如此欣赏和放任,更是气上加怒。他没待豹子头那番把矛头直指领导的“反动论调”说完,便忍无可忍地大声喝斥道:“包子荣,你胡说些什么?尽喜欢放些反动言论!越批判你,你脸皮越厚。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儿是个什么货色。思想反动,洋里洋气,歪门邪道,流氓习气,派出所里挂着你的名,还不知道害羞!” 豹子头虽然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真名,但没想到在厂长面前又挨了车间主任当头一棒,气不打一处来,脸孔涨得通红,圆睁怪眼,肆意反击:“石……石主任,你又想开我的批判会,是吗?开吧,批吧,咱哥儿们敢说敢当,反正脑壳上长了那么几根丑辫子,你爱抓就抓呗!我大不了跟人家赌搏过几回,铁拳头敲过人家的脸蛋,派出所格子房咱尝过味道,还怕你批判?” 进入文革后的新时期,“开放”和“民主”的观念已在曾有为的胸腑里自然滋生,为了保护职工群众的发言权,他以认真的口气对石洪说了一句:“石主任,冷静些吧。有话让人家说,有气让人家出,天也塌不下来。世上的真理只有一条,咱们应该以理服人嘛!” “旧性不改,无法无天!……”厂长发话制止,碍于会前的许诺,石洪嘟嚷一下,不再插嘴。 “今天是新来的厂长给咱们开会。曾厂长瞧得起我,我才出头露脸说上几句,要是当头头的嫌弃我落后,我还懒得开这个口哩。哈哈!”豹子头余气未消,虽觉得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但他从内心诚服厂长的民主作风,收起油腔活调,说话变得异常认真:“说句心里话。在坐的兄弟姐妹们,咱们都是青年人,老天爷让咱们长着个会思考、有兴趣、有爱好的脑袋,给咱们长着双能蹦能跳的腿和能抓能拿的手。上班八小时,咱知道拿国家工资搞生产,不会乱说乱动;可下了班,时间就是自己的,谁还能绑住咱的大脑和手脚?头头们光顾抓政治、抓生产,有多少人会问问咱们爱好什么、喜欢什么吗?照这么下去,咱能笑得起来、唱得出来吗?” 在场的青年工人们,在对豹子头那些偏言激语反感的同时,又隐隐地对豹子头的率直敢言深怀赞叹。人们一下子都变得严肃起来,感想、思考、辨别,心中的波澜并不平静。 “刚才豹子头说的都是真心话,有些话情绪偏激思想怪异,谬论和歪理的确存在,但光批判、光戴大帽子不能解决问题。依我看,我们当领导的得改变改变方法,过去长期以来光讲空头政治的旧习惯的确跟不上形势发展的要求。今后,咱们做政治思想工作,还是少来些说教,多同青年们实事求是地讨论些问题,这样效果会更好些。” “就是嘛!”豹子头的委屈心理,从曾厂长的话语中找到了安慰,立时消掉大气,坐下去不啃声了。 曾有为趁势抛出了他胸中蕴酿已久的另一个打算:“作为新时代的青年,豹子头光会发牢sao说怪话,这当然不对。不过,他最后讲的那几句倒是大实话,值得大家思考。青年人嘛,的确朝气蓬勃,有文化、有知识、有兴趣、有爱好,精力充沛精力过剩呀。咱们工厂的领导干部,光管上班八小时,不问下班八小时,这不行。近些日子,我在你们车间蹲点,思考了很久,有个想法和打算,先同大家透个底。今后,我们领导班子要统一思想改变作风,全厂党组织、共青团、工会要协商一致,把青年们的业余生活管起来——譬如说,搞个多用球场,让大伙打打篮球、排球、羽毛球,练练身体;譬如说,办个图书馆和阅览室,多买些书,多订些报纸杂志,政治的、历史的、哲学的、文艺的、科技的,各式各样,让大伙增长知识;譬如说,再办个俱乐部,空佘时间打扑克、走象棋、玩康乐棋,还可以吹笛、拉琴、唱歌、跳舞、上台演节目,让大伙兴趣爱好各有所需;譬如说,社会上人家一提咱们厂,都说‘烂泥打堆,窑灰遍地’,咱们自己也瞧这环境不顺眼,能不能趁早春季节,发动大家义务劳动搞绿化,房前房后场地上种点树、种点花。过些时候,大伙瞧吧,走进咱们的工厂大门如入森林公园,上班时全神贯注搞生产,下班后轻松愉快喜洋洋,夜校教室里攀登科学文化大山,图书馆里畅游知识海洋,俱乐部里棋客歌手满堂,让咱们青年人的生活充满歌声、充满笑脸!你们说好不好呀?” 宏图大愿实事求是,文明境界感人肺腑。会场上顿时欢声四起气氛热烈,工人们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发出赞扬之声。 “好呀!” “太美啦!” “说到可得做到哪!” “曾厂长可别吹牛皮说大话呀!” “……” 曾有为满怀自信地向工厂们作出承诺:“同志们,我说的可不是空话、大话。青年们是工厂的主人公,是搞‘四化’建设的主力军,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把咱们工厂办成团结友爱的大家庭,让咱们青年人的生活充满活泼健康的朝气,这个目标不是高不可攀的。只要全厂职工团结一致共同努力,用不了三年五载,一座文明工厂就会出现在我们手里。大家相信不相信呀?” “相信!” “相信!” “……” 年轻的曾厂长言之凿凿诺之诤诤,工人们心悦诚服,有的在心里、有的在嘴上、有的在眼中,共同发出强烈的感情共鸣。 这时候,车间里拉响了排除故障的警铃声,曾有为立即宣布散会。工人们一齐站起来奔向各自的cao作岗位。煞时间,几十台钢铁机械发出的轰鸣声伴随着青年工人们的欢声笑语,在整个车间里迥荡。 两个小时的车间职工大会,在特殊的时间里和特殊的环境下结束了。在参加这次大会的每个人的心里,同时都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新鲜而又庄严的激情波澜。新来的厂长挟风云裹雷电,将一种新鲜的时代气息带进了这个历史不久却充满陈规陋习的车间,在人们的心头撒下一把除旧布新的思想种子。 曾有为,这个身怀抱负思维敏锐的年轻厂长,关心青年、同情青年、爱护青年、信任青年。他到任伊始,便被这个车间压抑青年积极性和创造性的恶浊空气所激愤,胸有成竹初试锋芒,抓住巧妙时机,施行巧妙方式,别出心裁地召开这么一次车间大会,既实事求是又高屋建瓴地同工人群众自由对话,于谈笑风生中交流思想和交流感情,并情不自禁地让胸中一腔革除旧纲建立新政的豪情壮志奔泻而出,给青年们失落和迷茫的心头鼓起理想的风帆,收到了实际效果。他为此感到愉悦、感到痛快。 石洪,这个思想僵化迷恋权势的车间主任,不懂科学,不习文化,不理解青年,习惯于沿用文革时期盛行的极左教条主义的政治手段带班治人,有意无意地扼杀着青年工人们的勃勃生机。他对新厂长那些异乎常规的新颖论调持着一种本能的反感,压根儿看不惯新厂长那种同工人们自由谈笑的言行举止;但他又出乎意料地发现,这位新厂长有着非凡的才学,其亲近群众、尊重群众的民主作风,对青年们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和感召力,使自己执掌车间管理工作的效果相形见绌,这既令他内心叹服,又使他萌生出一种深深的妒嫉。怀着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他脸色阴沉地踱进车间办公室去喝闷茶、抽闷烟。 车间里的工段长、班组长和为数不多的老工人们,向来以埋头苦干养家报国为已任,由于缺少文化耳目闭塞,于十年文革时期浓重的极左思潮氛围里处身久了,思想难免郁于陈规,既同当代青年的复杂情调深有隔阂,又对往来已久压抑人性的政治高调心存疑惑。如今,他们耳闻目睹新任厂长那种不同凡晌的言行举止,似见当年带领自己艰苦创业的王老厂长那平易近人、质朴踏实的形象重回身边,并且,惊奇地发现新厂长比老厂长似乎更具活力、吏富气魄。他们从新厂长绘声绘色的言谈中,望见了一种别有洞天的新境界。对这种文明工厂的新境界,虽然还似懂非懂似信非信,但已经从新厂长身上触摸到新时代潮流的温暖气息,心向往之。由此,也开始感受到自己落后于时代的尬尴处境,内心很不平静。 至于车间里那一百余名活蹦乱跳的青年工人们,他们生长于一个独特的历史时代,或多或少都曾身受十年浩劫的影响,心灵各有创伤,缠绕不散的极左教条主义的乌云阴霾,沉重地压抑着他们的蓬勃朝气,扭曲着他们的健康灵魂。他们内心有不满、有反抗,限于学识浅薄不明方向,只能在苦闷和傍徨中打发时日;但他们毕竟生于当代,知书达理思想灵敏,容易接受新生事物。今天,不期而遇新来的厂长给他们开会,受到了新时代潮流的感染和冲击,如拨云雾见青天,似出幽谷睹日光,大开眼界。他们从新厂长脚踏实地和信赖群众的民主作风中,感受到党领导现代化建设的决心和伟力。新厂长娓娓动听地描绘的那幅文明工厂的灿烂图景,强烈地拨动了他们的心弦,引发了他们心灵的思考,激发了他们身上的青春活力。诚然,生活充满矛盾,道路坎坷不平,但奔腾而来的时代潮流已经给豹子头、小胖墩、小周、小林、羊角辫、朱凤兰们各不相同的思想境界里抹上了新的色彩。 在深入新产品车间劳动和生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曾有为的心绪是复杂的。这里的新设备、新人马和新产品蕴含着企业发展的巨大潜力和灿烂前景,他对此深有感触充满信心;但这里的管理者和生产者被严重的文革遗风捆绑着手脚,政治短视、素质低劣、科盲遍地、人才压抑,患有违逆社会主义文明的痼疾,他对此又耳濡目染焦灼不安。怀着这种复杂的心绪,多少个夜晚,他在家里苦苦地思索,陆陆续续地在那随身携带的蓝塑料封皮笔记本上写下了几十页的“病情诊断书”和“治疗方案”。